作者:多梨
“生恩不如养育恩,”林格说,“您一边说不需要去认亲,一边又说’平时多走动走动’——爸,这样不行。”
林臣儒还在尝试:“格格,你——”
“爸,”林格又打开水龙头,刚刚洗干净的水果,重新放在下面,又用清水洗一遍,她低声,“您别再为难我了,好吗?”
林臣儒说:“这怎么能算为难呢?格格。我也是当爹的,我不明白。天底下哪有父母不爱自己儿女的呢?更何况,誉之他现在也是姓林,是林老板的亲儿子,也是他大儿子……”
话没说完,厨房玻璃门被人拉开,林臣儒回头,看见站在门口的林誉之。
天气炎热,他穿着一条和林格衣服颜色相近的白色长袖衬衫,面色自然,好像并没有听到两人刚才的纷争,笑着说:“爸,我来吧,您先出去歇一会儿。”
林格垂眼,盯着林誉之那条伤腿。
他站得很稳,稳到完全看不出那条腿受过伤。
林臣儒自然不愿意,但刚才说了人家的话,也心虚,推辞几句,顺势出去,只把厨房留给林格和林誉之兄妹两人。
洗干净的水果已经被端出去,林格没解释门外王霆的事,林誉之也没问,他看着料理台上的鲜切牛肉卷和番茄,问:“今天吃番茄牛肉卷?”
林格:“嗯。”
林誉之颔首,卷起衣袖,倒了料酒,放在托盘中,去腌制那切好的鲜切牛肉片。淡淡澄净的料酒一触碰到肉片儿,便有淡淡的血水溢出,如混合血的眼泪。
林格在切番茄,一片,两片,切到第三片的时候,她的手忽然停下,顿在案板上。
“你的腿怎么样?”林格不看他,“还好吗?”
“格格,”林誉之说,“真好。”
林格说:“什么真好?”
“关于你还在关心我这件事,”林誉之轻声说,“我以为上次那件事后,你再也不肯理我了。”
林格急促地说:“你是我哥,我不可能不理你。”
她强调:“你是我哥哥。”
林誉之笑了。
他没有拆穿妹妹的欲盖弥彰,侧脸就看到她尖尖的下巴。病了这么一场后,林格肉眼可见地愈发瘦下去。
林格继续切番茄,她心思不稳,没切到手指,倒是刀面磕了下手指,没受伤,只有浅浅一道痕迹。不明显,她仍习惯性将手指放入口中吸吮,只含了一口,就被林誉之把手从口中拽出——
没有血。
只是很淡、很淡的痕迹。
林格说:“没受伤。”
林誉之嗯一声。
这些都是自然而然养成的习惯,曾经的林格和林誉之也是这样。
龙娇病后,沾不了油烟味儿,厨房里的事务都归林誉之和林格。林誉之心疼妹妹,不让她碰火碰油,林格也不想让哥哥一人做重活,央求着挤进厨房给他打下手。
她喜欢切菜,喜欢那些蔬菜被切碎后散发的清香,毛手毛脚地切到手指时,都要快速地放在嘴巴里含一含,因迷信唾液可以消毒。
恋爱后,每次切到手指,她都要大呼小叫,装作一副疼得要死的模样,要哥哥含含,亲亲。
偶尔也会假装,没切到也举到哥哥面前,眼巴巴看林誉之。
看一眼,只要一眼,他就知道林格肚子里装的什么心思。
林誉之不介意,林格身上的哪里没有被他吃过?莫说是手指,即使林格骑在他头上、坐到他脸上,他也不会拒绝。
以前是老家拥挤的厨房,爸妈在外面咳嗽,说话,兄妹俩偷偷接吻;现在是宽敞明亮到可以容纳两人躺在地板上做,爱的大料理间,玻璃门外、转过几盆茂绿的植物,就是父母和他们为林格挑选、青睐的相亲对象。
而在这闷热的厨房中,林誉之握住林格的手指,放在唇边。
林格身上那淡淡的、若有似无的月季花朵味道,浓郁到仿佛随时都可以为他盛开,却也可能永远都不会为兄长而怒放。
过早绽放过的月季,紧紧地封闭了被过度浇灌过的花房。
她仰脸。
林誉之现如今瘦了很多,皮肤也白了,白到血管愈发清晰。握住她手指的那只手,手背微微凸起青筋,指节泛着淡淡苍白。
就像山林中匍匐的猛虎,俯在石头之上,压低身体,同幼兔对视。
林格没有抽出手指,有些恍惚,忽而有些分不清这究竟应当属于兄妹,还是情人。
她过早地混淆了它们。
林誉之张口,没有含住,而是轻轻地、轻轻地吹一吹。
——而在背后,浓密绿植的遮蔽下,王霆的眼中,只能看到,那一对宛若璧人般的兄妹,妹妹仰慕地仰脸,而哥哥垂着头,在珍重地亲吻妹妹的手指。
这是比接吻还要瑟情的冲击性画面。
第46章 夜袭 呕吐
从厨房离开时, 林格指甲上那一道淡淡的白色痕迹还在。
她端了煮好的番茄牛腩放在桌子上,盘子底部和桌面轻触时,里面漫溢的汁水轻轻溅了一滴出来。林格抽出纸巾去擦, 心有所觉, 抬头看, 王霆站在她身旁,专注看她的手。
“怎么回事?”王霆问,“切菜时被切到了?”
林格的指甲是本色,她近期气色好,切时用力,这一道还挺惹眼。
林格说:“你视力真好啊,之前你还说自己近视严重,现在看, 一点儿也不严重。”
“今天戴隐形眼镜了, ”王霆指了指眼睛, “前几天刚去测了视力。”
“小霆平时戴眼镜多好啊,”龙娇说,“别戴什么隐形呀之类的, 往眼睛里面塞,万一有个感染, 那可不疼坏了。”
“我平时也这么说他,”王阿姨嗔怪,“今天不行, 说想利索点。”
“戴眼镜也挺好,”林臣儒乐呵呵地打圆场, “文质彬彬的, 小时后看电视啊, 格格就喜欢那些戴眼镜的男明星,说看起来有文化。哎呦,格格,你小时候喜欢的那个明星,叫郑什么……你还记得吗?”
林格假装没听到:“不记得了。”
“轻微近视没关系,不过如果近视严重,”林誉之端煲好的鸡汤出来,稳稳摆在桌子正中间,“可以去查一查基因方面。”
王阿姨恰好去洗手,不在这里。林臣儒吃惊地看着儿子,有些不相信,自己孩子今天忽然说出了不太恰当的话语。
也只有这么一句,王霆假装没听到,殷勤地去接林臣儒手里的东西,恭维着,夸赞林臣儒的衣服,说伯父真是一表人才,这衣服也很衬他。
林臣儒说是龙娇买的。
阿姨买的?啊,那阿姨眼光真好,不仅会选老公,衣品也这么好……
……
门铃响,送水果的人到了。
自从龙娇说王霆和王阿姨会来做客后,林格就点了水果。送快递的人进不来,交给物业,物业送上来,客客气气的。
拿了水果,林格瞧见玄关处的花瓶倒了,不知是谁碰歪了,里面插的些干花东倒西歪地散落一地。林格放下水果,伸手去捡拾,余光撇见林誉之蹲下,陪她一起捡。
“王霆挺会说话的,”林格说,“爸妈都很喜欢他。”
“的确,”林誉之说,“不过也还好,不及我妹妹口才的十分之一。”
“别,”林格说,“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捡拾花枝时,林誉之不经意蹭到林格手指,接触时,两人皆身体一僵,半晌,又若无其事地站起,各做各的事情。
无论龙娇,还是林臣儒,俩人对王霆的满意度就差直接叫女婿了。但林格不点头,这件事也成不了,喜爱归喜爱,也不可能真的强压林格和人在一起。
等王霆走后,林誉之和林臣儒在厨房刷碗洗碟,龙娇拉着女儿的手坐在沙发上,热切地问她,对王霆印象怎么样呀?听你王阿姨的意思,你和他私下里一直都有联系……是中意呢,还是不中意?
林格剥了荔枝,喂给龙娇:“没感觉。”
“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谈什么感觉不感觉的……”龙娇说,“其实感觉能有什么用呢?结婚啊,还是得看一个人的人品,脾性,家庭条件。”
林格说:“妈妈,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龙娇说:“哪个以前?”
“小时候呀,”林格说,“你说不能嫌贫爱富。”
“你也知道那时候你小啊,现在你多大了?”
林格不说话。
“感觉这东西有一天会消失,你们年轻人常说那些个什么荷尔蒙啊,什么激素啊,这些都不可能持续一辈子。哪天感觉没了,你怎么办?人品和家庭条件不一样,这玩意没那么容易消失。”
“好人也可能会变坏,”林格说,“有钱人还能破产呢。”
“就你这一张嘴会说,”龙娇点一点她,“图男人对你好最没用了,你图钱,图脸,都比这点强——你还图感觉?”
“别想了,姑娘,”龙娇轻轻地捏林格的肩膀,“格格,听妈妈的,别想那些咱们不该想的,嗯?老老实实的,找个合适的人结婚,平平稳稳的——多好呀。”
林格说:“我本来就不想——我啥也不想,只想钱。”
厨房中,林臣儒几次欲言又止。
想提林许柯当初说的那事,偏偏,几次话到嘴边,又扑棱地滑下去,像被个石头砸下去,一点儿动静都憋不出。
只能生硬地问,他最近生活怎么样呀,一个人在这儿孤单不孤单啊?也是时候找女朋友了,有没有中意的呀……
翻来覆去的几句话,绕来绕去都点不到题。末了,看林誉之将手洗净,拿纸巾擦手。
“我舅舅住院了,”林誉之说,“出车祸,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但他撞得严重,断了两条腿和两根肋骨,肺也被肋骨戳伤。”
林臣儒惊愕:“怎么了?”
他对路毅重还有些印象,挺傲慢——或者说,高傲的一个人,眼睛长在头顶上,客客气气,也挺疏远,是“亲切”的完全反义词。
“不清楚,”林誉之说,“不过您别担心,已经从ICU出来了。”
林臣儒说:“天爷啊,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遇到这种事……”
他心有余悸,捂着胸口,好似那出车祸的人是他自己。人一上年纪,对车祸、意外这种事格外看重,等林臣儒缓过神,林誉之早已出了厨房。
林誉之晚上没住在这里,说今晚还得坐飞机离开。
他只是来看一看爸妈和妹妹。
一个月前,路毅重更改了遗嘱,指定林誉之是他唯一的继承人。现在路毅重病重,躺在医院里,虚弱到连抬手指的力气都快没了,一些要紧的事情只能让林誉之去处理。
林誉之一走,林臣儒又开始感慨,说誉之这孩子就是看重情义;他小时候,路毅重对他也不好,看,现在的林誉之还不是负责照顾舅舅,承担起家里的担子……
林格心情不好,一提到路毅重,她就觉得恶心,是一种想要呕吐的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