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多梨
林格坐下,侍应生已然端上两杯红酒。都说灯下看美人,宋延看林格也满是欣赏。
他这个年龄,已经渐渐到了力不足心的年龄,仅有的精力自然要花在刀刃上,更何况,林格的美就是那最薄、最利的刃口。
菜单都是预先订好的,一道一道地上,林格兴致缺缺,只动了两下刀叉便搁置,客客气气地问:“宋总监,我想问一下,关于我解约合同的问题。”
“这个不着急,”宋延用小银刀将鱼子酱抹在荞麦粉做的薄薄小烤饼上,含笑递到林格唇边,“先尝尝这个。”
林格看着他的手指,默不作声。
“尝一尝,”宋延说,“这可是好东西。”
林格说:“我吃不惯。”
“第一次都是这样,别抗拒它,格格,”宋延说,“试试看,放下心里负担吧。有些人尝了这东西,还上瘾。”
林格说:“总监,我只想知道我的解约问题。”
宋延笑:“格格,为什么非要在我们宝贵的私人相处时间中谈这个呢?聊些让我们都开心的话题不行么?”
林格说:“比如?”
“比如,”宋延轻松地说,“你面前的这个鱼子酱,还有,你需要取悦的我。”
林格冷静:“我可以认为你在性,骚扰我吗?”
宋延含笑,将那枚涂了鱼子酱的小饼丢进垃圾桶。他用洁白的餐巾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将被弄污的餐巾一并丢进去。
他好整以暇地看林格:“格格,我知道你年轻漂亮,有资本,但这也不是你恃宠而骄的理由,我的耐心也有限度——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有筹码和我谈判?”
不等林格说话,宋延的视线忽然顿住,他抬头,眯眼,似乎在确定什么。
两秒后,他起身,抛下林格,故意冷落。他朝前方大踏步走去,面带微笑,客气地叫:“林医生。”
林格一顿。
她转身,看到不远处的林誉之。
第7章 梦醒 空
林格坐在餐桌前,听宋延和林誉之聊天。
距离不算远,不知是不是宋延故意让她听到,还是这封闭空间中的空气传音效果实在太好——两人的对话,林格听得清清晰晰。
简单的客套之后,宋延询问林誉之,“苏教授”有没有时间,听起来像是想请对方亲自坐镇一场手术。
林誉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温和地说会询问苏教授最近的时间安排。
宋延说辛苦林医生了,麻烦多多费心。
寒暄结束后,宋延重新入座。
他不再提合同的事,只打响指,笑着让侍应生过来给林格倒红酒,大约是不想给林誉之留下糟糕印象——毕竟有求于人,一边求人,一边又咄咄逼人,的确不太好。
林格默不作声。
她知道现在的宋延不会、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整个吃饭的过程中,她始终没有往林誉之的方向看一眼,只当他是空气。
饭后,宋延暧昧地递给她一张房卡,压在白色毛巾下,只露出小小一个角。
林格用餐巾擦了擦唇角,一点口红印在洁白上,像寒冬腊月里滴在雪地上的一滴血。
宋延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她。
林格垂眼看着那张被压在毛巾里的房卡,视线内出现一只大手,青筋随指骨的按压微微鼓起。
平和而自然地垂着,压在温柔的西装裤上。
林格没抬头。
林誉之微笑着冲宋延略略一点头,不在意宋延的表情,自然地对旁侧的侍应生说,请加一个位置。
“不用麻烦了,”林格起身,“我吃饱了,你坐这儿就好。”
宋延的表情看起来就像一只蛇生吞了一整只猛犸象。
还是没拔牙的猛犸象。
“吃那么点东西就饱?”林誉之笑,“也行,下午我和妈一块儿包了饺子,晚上饿了,再给你煮饺子。”
宋延的表情已经进化到蛇吞史前恐龙。
“林医生,”宋延说,“格格是你的——”
“妹妹,”林格说,“关系不太好的妹妹。”
她不想看宋延的表情,她是擅长人际关系的处理,但本能厌恶所有权力之下的威逼利诱,每一丝空气都令她反胃。
只是解约合同还没签下。
林格冷静两秒,问宋延:“我今天把解约合同带来了,您现在有时间签名了吗?宋总监?”
宋延尴尬一笑,到底是上了年纪,不多时便将情绪轻轻压下。
眼看着林格递过来的纸张,他不眨眼,略一停顿,顺水推舟,低头在上面签下自己名字,笑:“有这层关系,怎么不早说呢?你看我,都一起共事这么久了,都不知道,格格竟然是林医生的妹妹……难怪,郎才女貌,一看就是同一个家养出来的。”
林格忍着呕意,干净利索地拿走那签上名字的薄薄合同,连最基本的客气礼貌也不想维持,起身往外走。
身后林誉之如何同对方交谈、如何解释……都不在她考虑范围内。
林誉之在她尝试截停出租车时走来。
“妈很担心你,”林誉之简单概括此次前来的用意,“她让我接你回家。”
林格说:“跟踪犯法。”
“我没那么多闲情逸致,”林誉之说,“我问过你经纪人。”
林格说:“你不认为自己这种行为更可怕吗?林先生?”
“不认为,林小姐,”林誉之说,“上车,我送你回家——妈在家等你。”
后面五个字是抹除不掉的命令。
前几天龙娇刚做了身体检查,医生千叮万嘱,要她保持心愉快,心里舒坦了,身体愈合能力才会好。
这么些年过去,家中老人相继去世,骨肉至亲只剩下了父母二人。
林格跟随林誉之重新跨入大厦,乘地铁去地下三层的停车场,今日的林誉之不再开那辆白色库里南了,是一辆黑色的卡宴。林格不坐副驾驶,径直拉开后排的车门,双手抱臂,陷入车座。
车辆缓缓启动,驰出停车场时,林誉之才说:“像今天这种事,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林格说:“好让你早点扮演从天而降的好哥哥?以满足你的拯救欲?”
“少阴阳怪气,”林誉之说,“我是你哥。”
林格“喔”一声:“真是好哥哥。”
“不然呢?”林誉之说,“看着你被老男人欺负?”
“倒也不用说这么难听,”林格若无其事,“他哪里老,也不过只比我爸小几岁而已。”
“是啊,”林誉之说,“他儿子都比你年龄大。”
林格低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熟男。”
“这个的确熟,”林誉之说,“你是要结婚还是养老?再加上我们父母——一个家仨老人。早知你有这样癖好,就该介绍你去养老院工作。”
林格说:“哪里比得上您啊,表面道貌岸然,背地里——。”
林誉之从后视镜看她:“林格。”
氤氲着警告。
林格不说话,她看着自己的指甲,圆润漂亮,修剪得干干净净。她从不做美甲,因担心破坏直播商品的协调性,更偏好用那种美甲贴片,每次上播前几个小时贴好,下播后再卸掉。不同场景的直播间匹配不同的美甲贴片,保持一定的新鲜感。
她早就忘记了是谁给她贴的第一幅甲片。
林誉之将林格送回家时,龙娇还没睡,她傍晚的确包了饺子,是茄子肉末馅儿的,撒了一点点韭菜末进去。
她穿着睡衣,脚步缓慢,张罗着给林格煮饺子吃,林誉之没留下,顺带着给龙娇带了些滋补的药材包,分装好了,是润肺的,要平时熬煮了慢慢地喝。
临走前,龙娇叫住他,递给他手机——忘拿了。
林誉之拿好手机,独自开车回家。
他的住所是大平层,落地窗外一览无余的繁华城景。只是林誉之很少有闲情逸致去欣赏,这个地方对他而言和酒店无异,只是一个暂时的落脚点。
做了医生后,林誉之饮酒的次数也少了,担心酒精会影响双手和思维。
医生要保持绝对的冷静。
林誉之喝了两杯苏打水,才低头拿手机——
习惯性输入解锁密码后,陌生壁纸出现在眼前。
林誉之意识到,这是林格的手机。
林格和他一样,都没有给手机套壳子的习惯。两块儿手机一样的型号,又都是一模一样的黑色。龙娇不熟悉,多半是弄混了两人的手机,把林格误当作他的。
他没有窥探人隐私的兴趣,刚放回桌上,林格就打来电话,她声音严厉,问林誉之,拿她手机做什么?
“拿错了,”林誉之说,“明天还你。”
林格警告他:“别搞这些小动作。”
林誉之不咸不淡:“你为什么认定我会做这种事?”
林格呼吸微微。
“明天上午十点钟,”林誉之看腕上手表,“来医院找我拿手机。”
啪。
她把电话挂了。
林誉之洗过澡,仍旧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半晌,闭上眼睛,用毛毯盖住自己身体。
羊绒毛毯所锁住的温度总能令林誉之想到很多事情。
年少时的轻狂,不可一世,傲慢无礼,自大自满。
一种被人称为“私生子”的特殊型敏感,像一桶火药,稍有不慎,一触即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