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多梨
林格会悄悄地少吃一点饭, 再少吃一点,剩下一些钱,若无其事地告诉林誉之,学校食堂饭菜统一调价了,有一定的补贴。
实际上,高三最后冲刺的住校期间,她早餐只喝一杯豆浆,午餐只吃最便宜的炒素菜, 晚饭只需要一个包子。
饥饿是常态。
在生病后, 这项天赋似乎消散了。
她需要更多时间来读懂一个人的微表情, 也需要更长时间来思考某一件被忽略的细节。
比如说,小雨衣问题。
这件事情一直困扰着林格,不过之前的她总可以自动补上那些缺憾。比如林誉之那时候已经读大学, 大学校园内一直有各种宣传安全x生活及预防x病的宣传,的确会在宣传手册中夹一个或者几个的密封小雨衣;再比如他其实在为了将“女朋友”带回家做准备, 尽管那时的林誉之并没有女友;或者,有些男性在自我安慰时也会用一些,避免把东西弄到乱七八糟、到处都是……
爱总能让人找到许许多多的理由, 就像人总会为出轨的爱人构建出“他/她超爱”的自我麻醉剂。
她原本已经要淡忘掉这一点,但在刚才, 院子里的完好无损的厚雪, 这似乎一早就为她而设置好的舒适房间, 以及……林誉之带来的,有着太阳气息的被褥,悄无声息地让林格想到多年前这个“早有准备”。
林格需要确定。
她只是好奇,好奇多年前这一桩事情,林誉之究竟是不是被她迷惑。他那时候的举动,是喜欢她,还是单纯的男女之又欠。
林誉之刚刚细心地铺好妹妹房间的枕头,双人床,枕头也放了一对,桑蚕丝的枕芯,枕套是浙江湖州的蚕丝,纯正的湖蓝色。林格头发浓密,又多,普通的枕套枕起来不舒服,容易有静电。她上高中时,便开始枕林誉之一开始从家带的那种蚕丝枕,一直到现在,都还在用。
仔细弹一弹枕套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林誉之终于直起腰,宁静地看向自己的小妹妹。
“怎么忽然问这个?”他说,“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林格稳稳站定,“我就是好奇。”
“好奇什么?好奇我准备这盒东西的动机?”林誉之说,“担心我打算把它用在其他人身上,还是?”
林誉之停顿一下,视线落在她的床铺上,看到被子起了一个鼓鼓的小角。他抬手,将那个小角抚平。
“如果是这个,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林誉之说,“我从未想过和其他人使用它。在我购买它的时刻,就已经替它设想好了用处,要么是和你一起,要么,就是一直放在柜子中,一直放到过期。”
林格叫出声:“那个时候我们还只是兄妹——”
“世界上没有人规定兄妹不能做,爱,”林誉之温和地说,“即使是亲兄妹之间,只有在部分国家会被认定为罪。”
林格说不出“你疯了”这种话,她感觉林誉之不是疯,是一种很平静的癫狂。
“我喜欢提前准备一些事情,哪怕它不会发生,”林誉之淡淡地说,“就像今天的房间,从得知你们到哈尔滨,我就开始收拾干净;院子里的雪留着,是因为你之前提到过,喜欢北方厚厚的、一点破损都没有的雪,你最爱在空旷的雪地上留下只属于你的脚印。”
林格叫:“哥哥。”
那些只是她随口一提的小事,他却都记得。
“即使我们现在只是兄妹,我也会准备,你不必有太沉重的心理负担,”林誉之说,“雪是哥哥为妹妹准备的,卧室、床、被褥也是——怎么?难道你觉得是我故意安排你过来?”
林格的确怀疑,怀疑是林誉之串通了那个网约车司机。
而林誉之出现在她们酒店楼下的时机恰到好处。
现在林格不会这么想了,她想,杀人凶手应该不会这样坦诚自己的作案手法。
她躲开他视线,撒了谎,说没有。
“还有其他想要知道的吗?”林誉之说,“比如,在那一天之前,其实我看了许多教学资料,文字版本,图片版本,因为我想让你快乐。”
林格呆呆说:“什么教学资料?”
这句话问出后,她自己几乎在瞬间想到答案,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林誉之自然地说:“能让我们在床,上更合拍的资料。”
林格:“……”
林誉之说:“所以我——”
“好了,”林格打断他,“不要再说了,谢谢。”
林格不能再听林誉之说下去了,再多一些,她那并不明显的羞耻心一定会跳出来,深深、深深地在林誉之面前露了怯。
林誉之镇定地离开妹妹的房间,关上门后,手掌之上,还残存着属于妹妹的鹅绒被质感。他摸过许多品牌不同系列的鹅绒被才挑选出,手感很像两人第一次做,爱时的那一件。
尽管那床被子已经不再蓬松柔软,也开始变色、出绒,但林誉之仍旧将它保存着,叠起来,原封不动地放在这个房子中卧室的衣柜里。
他们所拥有的共同物品并不算多,每一件都被他细细珍藏。
林誉之不在意此刻坦白。
他一直在咨询某一个心理医生,从他所能了解到的林格,谨慎地向医生发起咨询,想要得知她的心结所在。
是在兄妹关系未明朗情况下的爱恋?还是因为两人过于惨烈的分手?还是因为……
成因不明,只能说,都有可能。
林誉之不在意这些,打开微信,和心理医生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日。
对方提醒林誉之,倘若和对方要建立起情侣关系、组建家庭的话,一定一定要做好避孕措施。因怀孕后的停药、和孕期激素的变化,很有可能会让情况好转的病人再度陷入心理疾病的漩涡。
再往上,是林誉之和医生的详细沟通。
林誉之在向对方做咨询,想要得知男性结扎的注意事项和建议季节,及术后可能存在的反应。
在男性结扎手术上,一些医院不肯给未婚未育的年轻男子做,但这不是最终阻碍,林誉之有办法令医生同意。
他在看术后可能存在的并发症。
多年前,林誉之也曾如此,在夜晚中寻找男性结扎的注意事项。
那时候林格想一出是一出,半夜三更的,不睡觉,蹭蹭蹭地往他房间中跑,小声说,林誉之,要不以后咱们私奔吧?不管咱俩有没有关系了,反正我们不生宝宝,你去做结扎手术,我们不要孩子就是了……
睡觉睡到一半的林誉之,紧绷着脸,要妹妹上床。
南方的天气湿冷湿冷,她一路跑来,脚都是冰凉的,进了被子中,林誉之把她脚放在自己腹部,用体温给她暖,一边暖,一边斥责她,脑子坏掉了,大半夜的发什么疯?
林格数着手指,一本正经地说男性结扎后的好处。首先,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享受无,套,其次——没数完,林格探头探脑,好奇问:“哥,你在干什么?”
林誉之说:“还能做什么?我看一看,哪家医院的医生擅长做男性结扎手术。”
一晃眼。
林誉之还有这个念头。
但林格并不会再在半夜里光着脚来找他。
他转脸,看窗外,落地玻璃窗外,雪厚如面团。
暴风雪会让此地的公交暂且停摆。
七点钟,晚餐时节,仨人手机同时收到市统一发送的应急短信,预计降雪将持续四到五小时,极寒天气,非必要不外出,取消一切户外作业,学校放假……
林格举着手机,看了好久,惊叹:“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
杜静霖跑到玻璃窗边拍摄信息:“我得发个朋友圈。”
林誉之倒是冷静:“冰箱里的菜和水果、肉足够我们再吃四天。”
林格看他,灯光下,他是北方稳重的山,波澜不惊,不会掀开眼皮看玻璃窗前上蹿下跳的杜静霖一眼。
她想到,在多年前,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里,林誉之已经“改掉了”他不吃储放很久蔬菜的习惯。
林誉之不看她,喝鸡汤:“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
“……不是,”林格说,“哥,明后天送菜的不来吗?”
林誉之说:“这样的恶劣天气,明天清晨,如果撒融冰剂的车不来,其他车就算换上雪地胎、绑上链子也难开进来。”
林格:“喔。”
她主动提起话题:“那我们是不是要过几天才能去长白山?”
“嗯,”林誉之说,“这几天只有我们——”
“呀!”杜静霖兴奋冲过来,“那岂不是侦探小说中最经典的暴风雪山庄模式?被风雪困在山庄的一群人,离奇的死法——”
林誉之斥责:“少说这些,格格胆子小。”
杜静霖还委屈上了,解释:“我就是随口一说嘛,哥,你这样也太凶了。”
林誉之紧绷一张脸,对林格说:“晚上害怕了就叫我。”
林格刚想说自己胆子还不至于小到这种地步,转念一想,又乖乖说好。
她低头吃饭,心不在焉地想,好像……这的确是个理由喔。
一个可以在夜晚、正大光明去林誉之房间中找他的理由。
林格总觉之前的道歉不够真诚,也不能令林誉之完全地毫无芥蒂。她悄悄看兄长一眼,房间中暖气充足,林誉之只穿了浅灰色的家居服,忙碌没有令他疏于锻炼,肩膀仍旧坚实,此刻他在同杜静霖说话,喉结随着声音而动——
很性感。
哪怕是生病了的林格,也不会忽视的性感。
林誉之却不会在意这种性感。
他在餐桌上和杜静霖、林格敲定了去长白山那家酒店的路线和时间,加上中间的休息时间,大约需要六个小时才能抵达,不算长,也不算短。
林誉之还未想好让司机来,还是自己开车。
他在洗澡时听见卧室的敲门声,小心翼翼的三声,和高中时、与林格约定的暗号一模一样。
林誉之没有立刻去开门,他仔细冲干净身上泡沫,用浴巾擦干身体和头发,才穿上睡衣,走过去开门。
这么长时间,林格还站在外面,光着脚,踩在木质地板上,裹着件睡衣,瑟瑟发抖,头发乖顺地垂在肩膀,半干半湿。
林誉之问:“怎么了?”
林格举起手中东西:“它坏掉了,我可不可以用你房间中的吹风机?”
林誉之没说话。
他冷静地看着林格手中那坏掉的吹风机,不用细看,就能瞧到那上面明显是又磨又咬出的电线破损痕迹——不是老鼠,而是面前妹妹的可怜牙印。
拙劣的手法,糟糕到让兄长忍不住叹口气,又不假思索地选择忽视掉。
对于她来讲,能想出、并对其付诸于实践,已经很了不起了,了不起到林誉之可以为她鼓鼓掌。
林格眼巴巴看他。
房间内处处都铺设着暖气管道,她的脚趾却还是不安地挪了挪,不是冷,是说谎后的下意识动作。
林誉之打开门:“进来吧。”
“谢谢哥哥——”
“吹风机在卫生间洗手池旁侧的墙上,”林誉之说,“你可以直接拿走,回你房间慢慢吹。”
林格仰脸,一脸意外,惊讶到不信自己耳朵听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