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多梨
林格现在攒的钱不算多,但偶尔奢侈一把也不算什么。她抿着唇,仔细挑拣出一盒品相最好的,放在小小的购物车中,看着购物车电子屏上显示的价格,默默叹口气。
林臣儒爱吃橙子和柚子,都是同一科的水果,林格低头选,身后的林誉之拿了一盒猕猴桃,要往她购物车中放,被林格闷声拒绝:“你自己去推你的车子,我还在生你的气。”
林誉之笑了,手中只握着那盒猕猴桃,也不推购物车了,仍旧跟着她。
林格在这个商店中转了一圈,从水果蔬菜区绕去了海鲜肉类区,只觉价格在刷新她的认知。原来虾蟹这种东西还可以以100g做计重单位,连薄薄几块儿猪肉都能卖到九百多块钱。
她都要怀疑这些价格标的是否属人民币了。
仔细看介绍,原来不是普通的猪肉,是吃奇亚籽长大的健康猪肉。
林格说:“……那怎么不让人同时吃奇亚籽和猪肉?岂不是要比这个更健康更具备性价比?”
“因为有些人只想一步到位,”林誉之说,“想要饮食健康,又担心摄入的脂肪会’不健康’。当然,这只是一种可选择的生活方式,当然,格格,我们更在乎性价比的生活。”
林格推着小推车,请阿姨从混养鱼缸中帮她打包一尾新鲜的东星斑:“那是我,谁和你是’我们’。在乎性价比的人是我,不是财大气粗的林誉之。”
这样说着,她指挥:“谢谢您,阿姨,帮我捞这边这个,对,对,就是这个,谢谢您。”
等待打包东星斑的过程中,林誉之说:“我也在乎性价比。”
林格说:“比如?”
“比如,在我们这件事情上,我只想着如何把事情影响降低到最小,如何把伤害控制到最低,”林誉之沉沉,“我不是没有想过坦白,格格。但我尝试了,发觉爸对我们的事情并不赞同。从他的态度来看,他插手分开你我的概率极大。”
“所以你选择了伤害他,想要用语言来让他愧疚,”林格闷声,“对不起,可能我现在说的话有点重,但我现在就是很生气,我没办法让情绪冷静。”
?“我知道,”林誉之说,他拿着那盒猕猴桃,又顺手拿了一份已经打包好的虾,“我也只是想解释。”
东星斑被称重,打包好,装进一个漂亮精致的盒子中,林格推着购物车去结账,她拒绝林誉之的帮助付款,自顾自地付了自己购物车里的那部分。只在出超市后,林誉之主动接过她手中东西,林格倔强地不肯给,手指都被风吹红了——下来得急,她连手套都没戴。走了几段路,林誉之看不下去,仍旧从她手中强制性拿走。
她的手冻得冰冷,像第一次长冻疮。林誉之跑去超市给她买手套,大半夜的,顶着冷风挨个儿店看,找寻还在营业的店铺;龙娇也不睡,打电话问老人偏方,拿辣椒、花椒、青椒一块儿煮成水,给她擦手上冻红的位置。
“这样做对你我最好,”林誉之冷静说,“爸没有对你说,让我们分开的话,对不对?你也不需要在亲情和爱情之间摇摆。我知道你害怕父母的阻力,也最害怕向他们坦白,现在,我们只需要面对妈妈——”
“你还打算用什么事情来让我妈妈也内疚吗?”风大,雪粒子也渐渐大了,没有极北之地那么凌烈,却依旧寒冷,林格大声质问林誉之,“说呀,你又想到了什么绝妙的好点子?或者说,你已经在下套了?要不要让我也听听你那精妙绝伦的计划?我有这么个荣幸吗?!”
林誉之撑着大黑伞,往她方向倾斜,挡住雪,尝试让她冷静:“别这么说,格格。”
林格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你引诱我就算了,就是我的错,我经不住美□□惑。但你干嘛也这样对我爸妈?我们一家人都是你养的鱼吗?什么都要听你的吗?”
她的眼泪一掉,林誉之不走了。他一手拎东西,一手为她撑伞,着实腾不出多余的手,现在看林格哭,无论先前有千错万错,现在都没了。
都是他的错了。
林誉之哄她:“格格,别哭。”
眼泪冻得眼角和脸都疼,林格也不想哭,手冻坏了就冻坏了,脸可不能冻伤。她紧紧抿着唇,倔强地吸了吸气,压了压眼泪:“你不用哄,情不自禁,一会儿就不流了。”
林誉之沉默一阵,说:“的确是我的错,格格,我过于渴望得到结果,以至于采取了这种令你不开心的手段。”
林格忍着泪。
“说不定你现在对我也只是一种不甘心,只是你过于渴望得到’结果’,”林格说,“所以你根本不是真的爱我——”
“我如果不爱你,为什么要眼巴巴地跑来找你?”林誉之不怒反笑,他那稳定的情绪终于有了丝裂痕,“我如果不爱你,为什么要想方设法地和你住在一起?”
林格说:“说不定只是你有洁癖,你只接受和我在一起。”
“洁癖?什么算洁癖?”林誉之说,“我不知道什么算洁癖,格格,不过后半截你没说错,我只能接受和你在一起。”
林格转过脸,从被寒风吹冷的泪上看他。
“从一开始回来,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的包养了其他人开始,我就确定自己之能和你在一起,”林誉之说,“就算你真的包养了又能怎么样?能甘心出卖一次的人,一定也能出卖第二次,我也可以付钱——”
林格含泪:“你也要付钱包养我包养的男人?你这个变态。”
“付钱要他离开你,或者给对方介绍更阔绰的主顾,”林誉之说,“收起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格格。”
“即使你交了男友,我也要拆散你们;如果你结婚,我就搞到你们离婚,”林誉之说,“哪怕你们有了孩子,我也不在乎,我必须做你的丈夫,格格,我是怀着这样的想法来靠近你。”
他沉沉:“你不能在让我爱上你后又将我抛弃。”?
林格说:“你肯定是冻傻了,都在说骚话了。”
“格格,”林誉之不在乎她的评价,只说,“你现在质疑我不爱你,我很冤枉。”
林格嘴唇动了动,她没说出话,她想听林誉之说。
一直以来都是她说,她累了,唇也干了。
“我爱你,格格,我爱你,”林誉之说,“是哥哥对妹妹的爱,也是丈夫对妻子的爱。”
林格说:“哪里有人在大马路牙子上告白?”
林誉之不为所动,落雪簌簌,柔软的小雪尚盖不住地面的颜色,他长久地看着脸颊挂泪的林格。
“我以我能想到的所有方式去爱你,或许它并不够光明磊落,或许它有些肮脏、糟糕,”林誉之缓缓地说,“但我确定,这是我唯一一次的爱人——对不起,在这件事上,我没有经验。第一次做,爱人,我大约会有很多不足,才会惹得你今天伤心。”
林格哽咽:“你知道我们争吵的根源不是这个。”
“对,”林誉之说,“我知道,但我……”
他垂眼。
片刻,风雪微微,林誉之说:“格格,我没有太多和父亲相处的经验,我承认,自己的确无法设身处地地考虑到父母和孩子之间的关系……在这件事上,我的确做得有些无情。没能考虑到爸的感受,惹得他伤心,也连累你伤心。”
林格抬起双手,捂着眼睛:“干嘛呀你。”
林誉之没有说谎,他这次说得很慢,很诚恳,她知道对方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在此刻“卖惨”,他现在是在阐述事实,可这个诚实的事实令林格心酸。
是啊,林誉之几乎缺乏和父亲相处的经验。父母亲情都不是天生的,都是后天培养的,他又是那样的父亲,那样的爹……
林格闷声:“你这样说,那我也有错。”
放下手,擦掉干掉的泪花儿:“想了想,聪明也不是你的错,谁都想事情能顺利地解决,我不应该怪你。”
她越说,越觉得难过:“你也没有做什么烂心烂肺的坏事……”
这样说,眼泪也啪嗒啪嗒掉,掉得林誉之不得不将那沉重的东西暂且放在路边花坛上。他一手撑伞,一手捧着她的脸:“哭什么呢?格格?”
林格说:“大概是哭,这一刻我才发现……”
林誉之问:“发现什么?”
林格抬起泪汪汪的脸:“我才发现,我也像自己唾弃的那样——”
“那样扭曲地喜欢你。”
第88章 吻 姜糖水
时至今日, 林格后知后觉,原来一直以来,她所竭力抗拒的东西, 不是林誉之, 而是她自己的“扭曲”。
如果一开始她没有喜欢上林誉之就好了, 如果没有刻意地引诱他就好了。
刨除那些男男女女的情谊,只做兄妹。
不用担心会让父母伤心,也不必担忧周围人的视线,逢年过节,走亲探友,亲戚好友喜气洋洋地称赞,夸耀他们家儿女都养得好,儿子做医生, 女儿也能赚钱……多好呀, 林格只是想, 眼泪就止不住地顺着脸颊往下淌。
本该拥有的安稳、幸福的一切,都被年少轻狂的自己给毁掉了。
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林誉之连伞也不撑了,放在侧面, 倾身抱住妹妹。
林格起初还是小声,渐渐地止不住了, 在他怀抱中嚎啕大哭,声音发颤:“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我,上辈子是杀人放火还是奸, 淫,掳, 掠了……为什么这么折磨我呜呜呜……”
她都哭出了倒装句, 喉咙中像咽不下这口气, 又像一口气吞下整罐儿可乐,咕咕噜噜地往外冒着膨胀酸涩的气泡。林誉之什么都没说,只抱着她,一手轻拍她肩膀,另一只手给她顺着背。
“我做的错事太多太多了,”林格哽咽,“我就不该和你在一块儿,后来也不该和你提分手,更不该和你这样反反复复地折腾,对不起——是我优柔寡断,什么都想要,可没能力什么都得到,我就是得陇望蜀,是贪得无厌。”
话没说完,林誉之解了大衣的扣子,将她裹在自己怀中:“不是你的错。”
林格说:“除了这句,你还有其他安慰人的话吗?从小到大,你只会这么说。”
“好了,我们不哭了,”林誉之说,“别太难受,保持呼吸,情绪激动容易呼吸碱中毒——冷静,冷静,事情又不是没有解决的余地。”
——最艰难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只要她爱他。
林格哭得喉咙痛,说不清是眼泪还是鼻涕,全蹭在他衣服上。
是下班的时间点,路过的车辆,人行横道上的行人,来来回回,诧异地看着街边这奇怪的兄妹。林格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什么自尊了。
林誉之默不作声,一边把围巾往上拉了拉,罩住下半截脸,一边把妹妹整个儿藏在自己的衣服里,挡得严严实实,避免被陌生人看到。
现在这个时候,几乎人人都有智能手机,几乎人人都有短视频平台账号,上传上传作品,记录记录生活。
林誉之并不想让妹妹此刻的窘态再落在其他人眼里,大衣替她挡着风雪,林格哭到蹲下,他也不得不跟着下蹲。只是林誉之腿长,却做不了标准的蹲姿,单膝跪在地上,膝盖处贴着冰凉的地面,他抬手抚摸着林格的头:“我没怪过你。”
林格又要吞冰可乐了。
“分手的事不是你的错,我已经知道有人在逼迫你,威胁你,”林誉之说,“我也要承认,当初我做的也不够,那时候没有能力去照应你和爸。”
“但你看,有些事就是理不清的,”林誉之说,“格格,我们不该一直留在原地——要往前看,不是吗?”
林格捂脸:“怎么往前看?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家见爸妈。”
“车到山前必有路,”林誉之说,“我们先回家,好不好?跪太久,我的膝盖都要痛了。”
林格不哭了,她知道林誉之做不了很标准的蹲姿,现在为了迁就她,右腿几乎都贴着冰冷的地砖。她心疼地摸一摸他的腿,用兄长的衣服胡乱地擦了脸,说好。
风大雪大,林誉之拎着那些沉重的东西,另一只手仍撑着伞。兄妹俩在风雪中相依偎着往前走,长长道路上,留下一串明显的脚印。
方才的争吵声都在席卷的风雪中消散,而兄妹俩目的地的家中,批评声尚未结束。龙娇火冒三丈,越想越气,追到厨房中骂林臣儒。
“都不知道你一天天的在想些什么,”龙娇说,“别人是病急乱投医,我看你是脑子坏掉了。没事就出去陪我跳跳广场舞,散散步什么的,别在这里学什么乱点鸳鸯谱。誉之是好,条件也好,但他和格格一块儿长大,也是她哥哥,你真是……”
林臣儒苦叹,眉头皱到要能夹苍蝇:“够了。”
龙娇咬牙,神手点点林臣儒额头,恨铁不成钢:“以后少说糊涂话了,让孩子听到,像什么话。”
话音刚落,门响了。龙娇对着林臣儒摆摆手,转身,笑吟吟:“格格,誉之,你们俩买什么去了?怎么这时候才来?”
林格不让龙娇看自己的脸,含含糊糊,说自己冻到了,想泡个澡缓一缓,留林誉之一人面对父母。
她不是说谎的高手,晚上也没怎么吃东西,在浴缸中泡到发汗了才闷在被中,给林誉之发短信。
林格:「要不要等父母睡下后聊聊?」
她等了一阵,没等到。
又等几分钟,林格忍不住,又发:「你没看到吗?」
还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