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渔
交谈间林幼宁才得知,原来季从云还是她的大学校友,比她高两届的学长。
不知不觉间,瓷杯里的咖啡见了底,林幼宁低头看了一眼,按照计划找了个借口先走。
她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无论编出什么自以为可信的理由都显得很拙劣,季从云却没有拆穿,只是提出跟她交换手机号码,然后很绅士地起身送她离开。
两个人并肩穿过斑马线,走在人行道上。
季从云知道她就住在这里附近,所以理所当然地提出把她送到小区门口。
盛夏时节,天气热得连蜻蜓都只敢贴着树荫阴凉处飞,生怕被刺眼阳光晒伤翅膀。
林幼宁热得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好在很快就走到了小区门口。
她停下脚步:“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季从云点点头,站在距她半步之遥的地方,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林幼宁安静地等了几秒,见他还是没反应,刚想再主动说些道别的话,牛仔裤口袋里的手机却忽然响起来,伴着蝉鸣,一声又一声,格外引人注目。
她把手机拿出来,原本是没想现在就接的,可是看到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犹豫片刻,还是摁下接通键。
手机对面的声音响起来,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在干嘛。”
林幼宁没来由地感到心虚:“没干嘛,跟朋友在外面。”
钟意应该是在外面,伴着阵阵杂音,闻言,懒懒地问:“什么朋友?男的女的?”
下意识抬起头看了站在自己面前很有耐心的季从云,她只思考了一瞬就决定撒谎:“……女的。”
钟意好像没太在意,“嗯”了一声,然后就跟她聊起其他话题。
脚底的柏油马路都被烤脱了一层皮,林幼宁只站了几分钟而已,就热出一身汗,因为无法开口对季羡云说话,只好简单地比了个要走的手势。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肢体表达太糟糕,对方好像没听懂,又朝她走近了些,很有礼貌地说:“没关系,我不着急,你先打电话。”
林幼宁还没反应过来,手机对面却瞬间安静下来,像被摁下了暂停键。
她抱着一丝侥幸叫了声钟意的名字,随即听到对方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你又撒谎。”
他听到了。
林幼宁有些后悔,如果刚才没有刻意隐瞒,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说不定结果会更好一些。
毕竟没有人愿意被欺骗。
无暇注意季从云此刻的表情,她想着该怎么跟钟意解释,朝他挥了挥手,转身快步往小区大门的方向走。
耳边又听到钟意冷冷地问:“他是谁?你新交的男朋友吗?”
认识好几个月了,钟意从来没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过话。
林幼宁一时有些无措,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才开口:“不是,他是我的大学学长,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跟他……就是再普通不过的朋友关系。”
“是吗?”
钟意好像模糊地轻笑了一声,“不过你有什么好跟我解释的呢,毕竟我们也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朋友关系,对吧?”
蝉鸣卷着热浪袭来,林幼宁听出了他话里的委屈,觉得有些头疼,只好放缓了声音哄他:“我们……不是的。”
他便追问:“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身边偶尔有认识的邻居走过,笑着跟她打招呼。
林幼宁站在单元楼门口,张了张嘴,实在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开不了口,于是迂回了一下:“我再过几天就回去了,到时候当面告诉你,好不好?”
“不好。姐姐就是仗着我喜欢你,一直在耍我而已。”
钟意这么说着,语气里是掩饰不了的心灰意冷,第一次率先挂了电话。
林幼宁愣了几秒,看着微信页面上“通话04分12秒”的显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没有耍他。
相反,她非常认真谨慎地思考了她和钟意的可能性,尽管结论是无限趋近于零,她也仍然想要冒着极大的风险去试一试。
这是她能给出的最大的真心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钟意没有再联系过她。
林幼宁受不了这种没着没落的等待,又陷入了已经很久没有过的焦虑情绪里,白天对着父母强颜欢笑,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躺在床上,心神不定地盯着纯白色的天花板。
钟意今年才二十岁,还不成熟,生气了也是正常的。自己大他那么多,既然决定要试一试,就应该在这些小事上包容他,迁就他。
她心里这么想着,伸手摸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打开微信页面,删删减减地给钟意发送过去了一条消息。
没有期待会立刻得到回复,所以发完这条消息之后,林幼宁把手机放回去,终于慢慢睡着了。
**
钟晴投资的华人酒吧今晚开业,很多华人圈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过来捧场,包括被强行拽过来的,不情不愿的钟意。
他故意磨蹭了很久,到的时候已经接近零点。
酒吧的名字叫“Sun-day”,这个Sun取自Sunny,也就是钟晴的英文名。
不用说,又是他那个倒贴的姑父用来讨好姑姑的把戏。
钟意盯着酒吧门口霓虹闪烁的招牌看了几眼,嗤笑一声,慢吞吞走了进去。
他不像其他人那样西装革履,出门之前随便套了一身运动装,此刻站在人群里,显得格外扎眼。
视线环绕一周,不出所料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
华人圈子就这么大,一来二去的,身边几乎全都是认识的人。
除了林幼宁。
在顾霏霏提起之前,他是真的不知道学校里还有这么一个人。
钟意目不斜视地穿过层层人群,径自往吧台的方向走,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也没要酒,单手撑着下巴,懒洋洋趴在桌子上,用手机看球赛。
偶尔有人凑过来搭讪,他也不理。
直到一只手落在他肩膀上。
钟意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香水味,没有办法,只好把手机的直播界面关了,直起身来,乖乖叫了一声“姑姑”。
眼前穿着旗袍盘着长发的女人光彩照人,完全看不出年纪,端着酒杯在他旁边坐下,而后叹了口气:“我是喊你来这里看球赛的吗?”
吧台的位置相对清静一些,钟意凑过去,伸手帮她往下拉了拉旗袍的裙摆:“不然我怕我睡着。”
钟晴被他逗笑了:“平时天天在外面疯玩也没见你睡着过。”
说完,又靠过来一点问,“是这里没有看上眼的小姑娘吗?”
“怎么,姑姑要给我介绍吗?”
穿着燕尾服手持托盘的适应生从旁边走过,钟意随手拿了一杯鸡尾酒,漫不经心地问。
“也不是不能。”
钟晴握住他的肩膀转了个方向,示意他往前看。
酒吧里的灯光很暗,钟意看不清楚那个被围在人群中间的女生长什么样子,只能隐隐约约瞥见一个轮廓。
长发长裙,皮肤很白。
“她叫Mona,是这家酒吧股东之一的女儿,她爸爸之前在加州混得不错,为了扩展事业版图搬过来的,据说要在本市住上一阵子。估计过不了多久,你跟Mona就是校友了。”
钟意左耳进右耳出,不是很在意地点点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我觉得你俩条件挺合适的,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跟她认识一下。”
钟晴跟他碰了碰杯,想了想,又打趣道,“不过要是你心里已经有人了,就当我没说。”
钟意低头晃了晃酒杯,一副懒散模样:“哪有什么人啊。”
“是吗?”
显然是不太相信,钟晴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数落他,“我还没说你呢,过个生日过到床上去了,我要是不上去叫你,你准备什么时候下来?多大的人了还天天胡闹,也不怕别人笑话。”
“玩玩嘛。”
钟意喝光了最后一口鸡尾酒,笑眼弯弯地看着她,神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再说我也没睡成啊。”
“要是成了呢?你是不是又打算随便找个理由把人给甩了?”
“成了再说。”
他对此不以为意,“跟我睡过的多了,事先都说好了你情我愿,总不能到头来个个都让我负责吧。”
五彩斑斓的光束一路追过来,照出眼前少年一张招摇撞骗的脸。
这么好看的男孩子,偏偏还这么爱笑。
钟晴看着他那双狡黠又天真的笑眼,很能明白为什么即便知道他天性凉薄,还是有那么多小姑娘追上来,不撞南墙不回头。
她又想起刚刚跟几位股东聊天的时候,偶然间谈及钟意,结果一桌人几乎都知道他的名字,也知道他平时在年轻人的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都是玩一个甩一个,变心比翻书还快。
名气简直比她这个做姑姑的还要大。
叹了口气,她一向拿自己这个宝贝侄子没什么办法,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于是只好嘴上叮嘱几句:“算了,我管不了你,你想玩就玩吧,自己有分寸就好。”
“知道了,都听姑姑的。”
钟意这么回答着,低头亲了亲她的手背,一副再听话不过的模样。
从酒吧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两点。
实在是太困,钟意从口袋里翻出半包烟,抽出一支咬在嘴里。
马路上冷冷清清,漆黑一片。
滚烫的晚风揉杂着不知名的花香远远吹过来,他低着头在身上找打火机。
结果打火机还没找到,就接到了司机的电话,说转个弯就到。
钟意“嗯”了一声,挂断电话之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打开微信界面。
果然看到了林幼宁的未读消息,问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他侧身站在一大片冰凉透白的月光底下,把那一大段道歉的话认真看完,咬着烟轻笑。
想着人也晾得差不多了,于是用指尖点了点屏幕,随手回复了这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