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渔
林幼宁很轻易地捕捉到钟意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看起来有点累。
是昨晚没睡好吗?
她在心里漫无目的地揣测。
钟意像是已经习惯了她的沉默,晃了晃手里的纸袋,自顾自地问:“晚饭吃了吗?”
她摇摇头:“还没。”
钟意就露出了“我就知道”的眼神,拉着她的手走到旁边的长椅上,示意她坐下,然后从纸袋里取出来好几盒不同颜色的便当,整齐排列在她面前。
做完这些之后,钟意很自然地取出一双筷子,递到她手里:“快吃吧。”
林幼宁看着便当里装着的,色香味俱全到不可能在大洋彼岸吃到的中餐,忍不住问:“这些是你做的?”
“对啊。”钟意冲着她笑了笑,炫耀道,“我做饭可好吃了,你尝尝就知道。”
或许是真的饿了,林幼宁犹豫片刻,还是接过了筷子。
的确很好吃,是这里的中餐馆都做不出来的味道。
就这么一口一口,米饭很快就见了底,林幼宁吃到八分饱,把筷子放下,真心实意地赞美:“很好吃。”
“那我下次再给你做。”
听着钟意漫不经心的语气,她抬起头来,不偏不倚对上他的视线。
不知道是处于什么心理,两人对视了短短几秒,她就偏过了头,像是有些心虚,随口找了个话题:“你今晚没有安排吗?”
钟意闻言,稍一挑眉,很轻易就捕捉到她的小心思:“姐姐是在打听我吗?”
林幼宁沉默下来,过了会儿又觉得这样很像是在默认,于是有些徒劳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就笑了,说不上来是什么语气,也说不上来是认真还是敷衍:“哪有这么多安排,我又没女朋友。”
昨晚刚下过一阵雨,地面现在还有些潮湿。
钟意就站在她对面,干干净净的白色运动鞋毫不介意地踩在泥泞的地面上,像是完全不怕被弄脏。
空气里陷入了一阵难言的沉默。
林幼宁发现自己有点想跟他继续讨论“女朋友”那个话题,但是理智压下来,还是忍住了。
她坐在长椅上,原本空荡的胃被填满,心里有什么地方也被填满,第一次开始思考她和钟意。
很遗憾,得出来的结论是不合适。
人来人往的校园里,钟意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慢吞吞地靠过来。
他身上缠绕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道,只有靠得很近了才能闻到。
林幼宁讨厌烟味,却讨厌不起来他身上的烟味。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一个这么双标的人。
耳边响起衣服布料摩擦在一起的声音,钟意垂着眼睛看她,慢慢俯下身来,完全打破了社交距离。嘴唇若有似无地贴着她的耳垂,一张一合间,呼出来的热气便把她的耳垂包裹住了。
心跳加速的时候,她听到那个暧昧又游离的声音,低低地说:“不过……如果姐姐愿意的话,也可以有。”
后来,林幼宁才知道。
钟意说他很会做饭是骗人的,他有洁癖,明明连厨房都没进过几趟,给她带的都是家里阿姨做好的,现成的。他拿来借花献佛而已。
钟意说没有安排也是骗人的,他明明已经在顾霏霏的生日party上玩了半天,只是在无聊之际想起还有她这个人,觉得都快到手了,不能半途而废。于是折返回来,抽空哄她。
甚至连钟意天天粘着她,贴着她的耳朵一遍遍说喜欢她,也是骗人的。
除了初遇时那句“我叫钟意,大二心理系的”之外。
她不知道钟意还有哪句话是真的。
也许一句都没有了。
第5章
六月上旬,天气愈发炎热,蝉鸣席卷着热浪奔涌而来,如果在外头待久了,会有一种头晕眼花的感觉。
林幼宁第无数次感叹这座城市的气候为什么可以这么极端,冬天的时候冷死,夏天的时候热死。
所幸,六月中旬学校就放暑假了。
她也不用再天天顶着毒辣的大太阳跑图书馆和研究室。
林幼宁有时候会觉得时间过得真的很快,转眼间,她的博士第三年都要结束了。
之前几乎每天眼巴巴的数日子,盼着毕业,可是当时间真的急匆匆从她指缝里溜走之后,她才生出一点莫名其妙的怀念来。
在去开研讨会的路上,她接到了钟意的语音电话。
看到手机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微信头像,林幼宁有片刻犹豫,因为她今天出门有点晚了,研讨会再过十分钟就会开始,她必须得一路狂奔过去才能保证自己不迟到。
透蓝的天空中高高悬挂着金灿灿的太阳,薄薄的云朵好像也被烤化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林幼宁犹豫的间隙中,这通语音始终没有被挂掉,仍旧固执的、突兀的、不知疲倦地在她手心里响着。
好像她非接不可似的。
像是拿这个人没什么办法,她最后还是接起来了。
耳机里,钟意的声音很清晰,夹杂着偶尔的电流声:“姐姐,忙不忙?”
她下意识便撒了个谎:“刚开完研讨会,不太忙。”
“那就好。”
她听到钟意轻轻笑了,而后,像是故弄玄虚似的小声问她,“你下周六没有安排吧?”
下周都已经开始放暑假了,她能有什么安排。
不过……父母这段时间倒是经常催她回家,说再不回去一趟都要认不出来她了。
林幼宁这么想着,语气就有点迟疑:“应该没有安排吧……怎么了?”
“什么叫应该。”
像是对她的答案不满意,钟意换了一副委屈巴巴的语气,有些任性地强调,“我要你一定没有安排。”
林幼宁失笑,伸手挡了挡刺眼的日光,然后绕着棕榈树层层叠叠的树影走了几步,找了个没人的长椅坐下:“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我过生日算重要吗?”
林幼宁愣了一下,又听到他慢吞吞地开口,像是真的在找她答疑解惑:“想和姐姐一起过二十岁的生日,算重要吗?”
头顶是毒辣的太阳,耳边是燥热的风,天气热得林幼宁觉得自己快要被烤化了。
她的思绪开始游离,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花了三十秒的时间去思考,要给钟意买什么生日礼物才能让他开心。
手机那端的人也很安静,留出了足够的时间给她考虑,大概是觉得差不多了,才拉长了语调撒娇:“姐姐——来陪我嘛,好不好?”
明明是在求人,不知道为什么,林幼宁却听出了一种胜券在握的感觉。
就好像,她知道,钟意也知道。
她拒绝不了。
**
林幼宁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定了六月底的机票,打算趁最近不忙,回国看看父母。
她真的已经很久都没有回过家,也没有陪过家人了。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爸妈有她这个女儿跟没有是一样的,因为她没有时间和条件尽孝。
如果不是因为钟意要过生日,她原本的计划是一放暑假就回国的,因为林幼宁是一个闲不下来的人,只要没有事做,就会胡思乱想,滋生各种负面情绪。
直到周五那天,林幼宁才想好要送给钟意什么生日礼物。
说起来,尽管他们已经认识了好几个月,尽管微信聊天记录已经长得翻不到底,可是对于钟意喜欢什么,她还是一无所知。
钟意总是在她身上索取,索取她的时间,她的情绪,她的喜好,却从来不肯透露自己分毫。
好在,林幼宁在想破脑袋的时候,终于想出来了,钟意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钟意的生日party在他家举行,林幼宁曾经听他轻描淡写地提起过,他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他跟着父亲,小学还没读完就移民来了美国,在美国生活。
可是因为父亲平时工作太忙,一年到头都不怎么在家,更加没空管他,所以从小到大,对他最好的人是姑姑。
钟意的姑姑是丁克,没有孩子,对他称得上是视如己出。
比如这次过生日,钟意自己其实并不愿意邀请这么多人来家里,他觉得很无聊,也没有这个必要。
可是姑姑想让他跟同学们搞好关系,于是非要让他去请,自己则是忙了好几个通宵,亲自给他操办生日。
钟意看她这么辛苦,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不过,前几年在丈夫的极力要求下,他们从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女孩。
钟意跟她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依然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不过说到最后,还是用非常骄傲的语气告诉她——“虽然那个小女孩很可爱,不过姑姑还是最疼我了”。
他强调了那个“最”。
听在林幼宁耳朵里,不免觉得有点心酸。
钟意生日当天,林幼宁起了个大早。
她平时几乎不化妆,但并不是不会,以前读研究生的时候,她也和其他女孩子一样爱美,喜欢研究化妆品,攒钱买好看的衣服。
直到后面发生了那件每每午夜梦回,总是让她喘不过来气的糟糕的事情,她才没有心思打扮自己了。
太久没碰过这些化妆品,林幼宁打开桌面上的瓶瓶罐罐,仔仔细细地看,确定没过期才敢往脸上涂。
化好妆之后,她把长发放下来,随手抓了抓,然后从衣柜里找了一条黑色的露肩长裙和配套的高跟鞋,慢慢穿上了。
这条裙子是她研究生刚入学时,参加迎新晚会的时候穿过的,平时都是小心翼翼挂在衣柜里,宝贝得很。
原本她有不止一条这样的礼服裙,不过其他的都被顾霏霏用剪刀剪碎了,这条裙子当时放的位置比较深,因此幸免于难。
做这些的时候,林幼宁并没有多想什么,只是觉得装扮一下自己,是出席这种特殊场合应有的礼仪。
她已经太久没有参加过谁的生日了。
提着礼物盒出门的时候,是下午六点半,夕阳开始迫近地平线的时候。
钟意之前只在电话里随口告诉她,晚上八点能到就行,没什么规矩。
可林幼宁是一个时间观念过剩的人,无论做什么都只会早到不会迟到——前几天因为跟钟意打语音电话而迟到的研讨会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