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南小山
“克制的了,就不是爱了。”她说,“从相恋到失恋,不爱的人觉得是游戏,对爱的人来说,跟历劫差不多吧。”
游戏和历劫,残忍而不对等的两种生命经验。
纪珍棠说:“如果很平衡呢?我很爱,他也很爱。”
“那为什么还会分开?”苏云梨也不理解。
“就,总有很多不得已的原因?”
“家世吗?”苏云梨笑了,“如果是这些,我从来都不相信,真的有那么不得已。说到底还是不平衡。”
是家世或是什么,导致关系的不长久。她也说不清道不明,只在心底时刻伴随着不信任之感,毕竟亲情都说散就散,爱情要怎么永恒?
那天课上,纪珍棠循着教室找了一圈,看看有没有适合做她模特的同学。
想一想这事,其实要是叫钟逾白帮忙,他一定能解决。
他甚至能让新晋小花来为她跳舞逗她开心,不过帮她在娱乐圈揪个模特,拍个软广,丝毫不费力。
但是纪珍棠觉得,她这个小众牌子刚刚起步发家,还用不上那样夸张的阵仗。
私底下找了一圈,纪珍棠拿着她的簪子到处觅主,尽管有愿意帮忙的同学,但是没有很贴它的气质的人。
纪珍棠的长相太艳丽,不够古典,苏云梨也漂亮,但又太甜。
她需要一种既清冷,又古典,又隐隐倔强的长相。
她在找模特这事不知道是怎么传到院办的,这一回,她再被召去办公室时,院长、副院长和团委老师们纷纷笑脸相迎,好像跟她熟得不得了似的,说各种客气话。
“恭喜你啊纪同学,一等奖,证书发到院里来了,到时候会在学校的主页公开展示你的作品。”副院长拿着她的获奖证书,笑眯眯跟她说,“不得了不得了,我们院出了个人才。校长刚才都发来贺电恭喜我们了!”
纪珍棠站在这帮老师中间,取过她应得的东西,心里头却有种不上不下的滋味。
很难说清这种感觉,怪怪的。她还记得当初被赵斯齐压一头,被困在这里两难的境地,如今周围人面貌换新,和气相待,反叫她不自在。
或许知道,这股和气是沾了人家的光,不是真冲她来的。
纪珍棠看一看证书上的字和红戳,冒着傻气问了一句:“这真的是国家给我发的吗?”
副院长呵呵一笑:“当然了,全国的比赛,你拿了一等奖,奖金也很快会到账了。”她一字一顿地说着恭喜,眼里却让她隐隐看出些谄媚。
“奖金?”纪珍棠差点都忘了,获奖作品会拥有一部分启动资金。
副院长说:“对,你的品牌可以上市了,对了,拍广告的事情需要我们帮忙,我可以找新传的老师安排一下。”
“等、等等!”她对这突如其来的殷勤极度不适应,很快叫了停,“这件事情不难办,您让我自己来做就好,不用劳烦别的老师了。”
副院长说:“不麻烦呀,拍个片子,请专业的老师专业的模特,不是更好?我有关注你的账号,很有潜力的。”
“……”纪珍棠有些无力地一笑,“谢谢,不过这件事能成就成,不能就没关系,我现在已经能坦然地接受很多结果了。”
最后,她轻声地说一句:“我自始至终只是想公正地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如果这个奖不归我拿,我也可以接受失败,但是,请不要把我变成第二个赵斯齐。”
副院长面色一滞,安静了下来。
最后,那位还算和蔼的刘老师对她笑了一笑:“恭喜你啊纪同学,如愿以偿。”
纪珍棠缓缓笑了下,“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好消息传到宿舍,纪珍棠被起哄请客。
大家为她的成就干杯,她坐在热气腾腾的火锅前,看着外面乱花迷人眼的大都市。
可能喝了一点酒的缘故,引起一点伤感,纪珍棠恹恹地喝着果汁,没有食欲,自说自话一般讲起从前:“小的时候梦想着给自己办一场画展,后来长大了,为生计,学业,理想而忙碌。就不想了。但我的心还在燃烧呢,我的心里住着一个艺术家,那是小时候的我自己。”
林瑰雪说:“你现在真的成了呀,这叫什么,功夫不负有心人。”
纪珍棠笑了一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再怎么往上够,也差一点,离最理想的东西。”
苏云梨说:“你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纪珍棠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可能有一点,不过,她自己给出的答案,是少了一点纯粹。
几天后,纪桓请纪珍棠去了一趟他家里。
纪珍棠本来是想借此机会告诉爸爸,她获奖这件事。
不论他们现在的关系多么复杂僵硬,有爱或者没有爱,他会不会为她骄傲,纪桓都是她的爸爸。
这事该通知。
然而一进门,纪珍棠感到扑面而来的奇怪氛围,让她没有立刻把好消息说出口。
许蔷下厨,一桌丰盛的菜,纪珍棠坐在烟火气十足的氛围里,隐隐感受到了家的温馨。可也理性清楚地知道,这温馨是短暂的,借来的。
所以她托着碗时,笑意还是显得局促。
许蔷很客气地叫她夹菜吃,纪珍棠点点头,只吃了点素菜,鸡腿之类的好东西,她都不太敢看。怕表现出想吃,怕人家觉得她想吃不敢吃。
纪丞可能是有点看不惯她。
即便她已经十分小心收敛,纪丞还一直表现出跟她作对的意思。
纪珍棠夹一筷子菜,纪丞就把她菜压回去。
“我要吃这个!”
许蔷察觉出她儿子的不懂事和针对,拍他手,叫他让着姐姐。
纪珍棠腹诽,竟然还有让着姐姐这种词。她有点好笑,不过也是因为她于这个家庭而言,是客人而已。
越发的疏离,越发的成客人了。
这顿饭是纪桓请她来吃的,但纪桓整个过程中脸色都阴沉着,像是憋着风雨。
他问纪珍棠:“手表呢?”
她从容地撒谎:“放家里了。”
“不喜欢还是什么意思?”
她摇头:“没不喜欢啊,就是今天没戴而已。”
纪桓默了默。
这会儿,纪珍棠觉得是个插话的好时机。
她把挂在椅背上的小熊背包取过来,手往里面探,握住她的获奖证书,正要拿出来:“爸爸,我——”
轻轻的一声呼唤被纪桓冷冰冰的声音盖过。
纪桓问她:“你跟他到哪一步了?”
东西从她掌心滑脱,跌回背包里层。
一口茄子咽下去,咸到她的嗓眼,纪珍棠咳了两声,接过许蔷递过来的纸。
她磕磕绊绊说了句:“什么哪一步?咳、咳。”
许蔷给纪桓一个眼神示意,啧了一声,叫他别在餐桌上说这个的意思。
作为女性,她竭力在维持着这个家的体面。
然而纪桓的情绪显然有点刹不住车:“你知不知道,钟家没一个好人,你要是不清楚,我给你讲讲。”
纪珍棠惊讶地看他一眼。
“你说……什么?”
她还没反应过来,纪桓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他的大哥,家里进了一个小三,外头养了一堆小四小五,常年不归,到处姘戏子,早几年差点把一个女演员差点玩死,最后给了点钱就打发了。他的二哥,死了好几年了。年轻的时候也是狂的不行,走私军火,跟国外的黑社勾结,上一秒威风凛凛,下一秒等着被枪毙!他二嫂,一个疯婆子,被关在荒郊野外的院子里,这就是跟他们钟家扯上关系的女人,你去问问,哪一个有好下场!?”
“……”纪珍棠直直愣住。
她从没有听过这么具体的,和钟家的人有关的事情。
尽管抱着一点点好奇的想法去问过钟逾白,得到的回答也只是:我只想让你开心。
他说多说无益。
的确,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听起来,跟他们的风花雪月离得太远。
不应该出现在他们娴静的,温柔的故事里。
而此刻,如此直接的转述与暴露,不带丝毫的修饰语,一个个血淋淋的结局,让她一下变得无措。
“你说……”
纪桓越说越激动,那姿态,就差把桌子掀了,“要不是前两天,有认识的人看见你过生日跟他待在一起,我都不知道你们已经,已经——”
“诶!别,别说了别说了。”许蔷眼见局面不可控,急忙按住纪桓的肩,皱眉骂道,“好好的家里人吃个饭,你说这些干嘛!”
闻言,纪珍棠埋着头,咬紧筷尖,半晌没出声。她的手腕不受控制地轻轻颤动着,竭力克制着惊讶、还有一点微妙的气愤。
沉吟许久,仍然闷着头,但声线微哑,她慢慢地出了声,“我当时和钟珩在一起,你明明知道,都没有跟我说这些。”
纪桓捏紧拳头,愤怒敲桌:“他跟你在学校认识的人能一样吗?!”
纪珍棠也知道,当时他不说,原因很简单,因为钟珩进不到权利的腹地。这一堆破烂事,也是他选择学医,远离是非的原因,他真的做到了明哲保身。
况且纪桓很清楚,纪珍棠不会真的成为和钟家扯上关系的女人。他们姓纪的在人家眼里什么分量,怎么可能叫大少爷娶自己的女儿?
但是事情到了钟逾白这里,又大不一样。即便他们不到谈婚论嫁那一步,当一个男人本身就是深渊的时候,这件事的性质就全然改变了。
“怎么不一样?”纪珍棠明明心知肚明,又非要犟嘴问这么一句。
纪桓也掷地有声地回答她一句:“一个谈恋爱,一个是玩弄,你别装傻,给我拎拎清爽!”
纪珍棠抬起眼,就看见爸爸指着她的那根食指。
她梗着脖子看他,冷笑一声:“玩弄?好肮脏的词。事已至此,为什么你不会觉得我们是互相玩弄?因为你们总把钱权看得太高,潜意识里就把女人的身体当做工具,当一切不对等的时候,就笃定没有爱情产生,为什么我和钟珩是谈恋爱,和钟逾白就不行?就因为他的财富远超于我吗!”
纪桓还是那句:“你跟我顶什么嘴?要是这么不信我说的,你自己去打听打听,他们家那些女人都沦落到什么下场!”
纪珍棠说:“因为钟家的女人都不幸,所以你觉得我也会不幸,要么死,要么疯,你早给我预设了结果,再拿这样的结果来警示,批评我,阻拦我,这就是你作为父亲,对女儿留下的最值得铭记的教诲?”
纪桓从来没教过她什么好的为人处世的法则,现在碰上这种事,倒是赶到前面来质问,用一种敌对的姿态跟她喋喋不休。
她烦透了!
战火烧得很快,许蔷在中间不停地打圆场。她拦住了要站起来发怒的纪桓,却没拦得住纪珍棠的牙尖嘴利。
她继续说:“只有龌龊的男人才会把性看做职能,看做桥梁,看做是女人钓鱼的手段,就像你当初哄骗妈妈上床,又残忍地告诉她你不会娶她,叫她不要异想天开,你离开她就算加了,还要在她心口剜上一刀。现在再跟我说这些话不觉得可笑?任何人有资格用玩弄这两个字来点拨我,但是你不行,如果不是你纪桓,我又怎么会有今天!”
听她大逆不道地提起往事,纪桓不由气到发抖,甩手就把碗摔了:“你给我闭嘴!这里有你教训我的份?!”
纪珍棠置若罔闻,她起身就走,到门口,又冷冷丢下最后一句:“你们总把好坏挂嘴边,又不告诉我怎么定义好坏。对我好的未必是好人,但我知道,对我坏的一定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