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不答
“嗯。”
“今晚去我家住吧,我把密码发你。我晚点也回去。”裴澈突兀地提议。
斯微没空觉得意外,已经先拒绝,“不要,我喝了酒,有点晕。”
“喝酒了?感觉怎么样?我让邓宇去接你。”语气变化不大,但叫斯微想象到他必然皱起了眉的样子。
“没事,就在秋园路边上,我走两步就回去了。”斯微说着已经迈动步子,“你今天很忙?”
“嗯,家里叫吃饭。”裴澈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
这就是不会来找她的意思了。斯微了然,“好吧,那我先回家休息了。”
“嗯,到家和我说一声。”
“知道。”斯微挂了电话。
回到家,斯微泡了杯蜂蜜水,喝完后收到姜南的微信,才想起来要给裴澈报个平安。
微信刚发出去没几分钟,斯微正在冲杯子,听见玄关处的开锁声。一回头,裴澈开门进来,西装革履,竟叫她看出一点风尘仆仆的意味。
“你怎么来了?”她很意外。
裴澈走到她面前,“提前散了。”
解释得简单,斯微也没问,但是凑近点嗅了嗅他的领带,“你们家宴是不是看荷花了?”不知不觉用了“家宴”这种郑重得有些做作的词。
裴澈一愣,“你怎么知道?”
“荷花的香味。”她指了指他衣襟。
裴澈失笑,“你属狗的?”荷花香气淡,他坐在园子里的时候都没怎么闻见,她居然现在能闻到。
“……别骂人啊。”斯微瞪他。
裴澈低低笑出声:“嗯,爷爷突然有兴致。”
“好玩么?”
“你觉得呢?”裴澈垂眸,眼睛里就写着“怎么可能”四个字,“很多人,很吵。”
斯微笑笑。
裴澈低头嗅了嗅,还是没闻出半点味道,有些新奇地看着斯微转回身继续洗刷的背影,忽然发现她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小技能,比如不怕冷,比如鼻子灵,比如能挑到很好吃的草莓。
像什么呢?
像几个小时前他在老宅陪坐时,爷爷和各路叔伯的话过耳不过心,他盯着小楼下那一池荷花,挨挨挤挤,竟然不觉得美,倒想起小时候奶奶有一台不肯扔的老电视,没信号了就显示一屏扎眼的雪花。
晕眩中忽然眼睛一亮,是那芙蕖满庭中倏然穿梭而过的一尾鱼,甩了一下尾巴。
麻木的眼睛顿时松快,定睛想去找,却只看见接天莲叶,碧波深深。
向斯微就是那尾鱼,藻蔓荇茂里自在穿行的姿态他没见过,翩然甩尾的模样,却总跃入他眼睛。
水流的声音在夜里很静,裴澈就站在那看着,心也渐渐静下来。他刚刚的话一点也不假,爷爷这两年真是爱热闹得过分,叫一堆人来家里陪着赏荷,宴席上大家呵呵地捧场笑,听得他头疼。
倒不如向斯微在这刷刷杯子的声音悦耳。
“裴澈。”斯微关了水龙头,忽然叫他。
“嗯?”
“我还是忘记买安全套了。”她甩甩手,转身走到他面前。语气听起来挺懊恼的,表情一点看不出来。
裴澈也不是奔着干那事来的,不至于失望,就是看她这副模样,又想气又想笑,“嗯,还好你是现在告诉我。”
要再像昨晚一样,那真是谋人性命了。
斯微似乎还挺兴奋,提议道:“那要不要玩点别的?”
裴澈挑眉,“什么?”
“深夜真心局。”
“什么意思?”
“聊聊前任呗?”斯微背着手,笑眯眯地直接开始了游戏。
第20章 危险的好奇心
裴澈第一反应是出了什么事,比如爷爷或者裴澜做了什么,毕竟他下午刚和爷爷聊过她。可理智一想,时间上来不及,便稳了稳心神,垂眸问:“为什么突然想聊这个?”
她对他前女友产生好奇的频次,似乎不正常地高了起来。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斯微转身给他倒了一杯温水,闲谈般道:“下午和姜南吃饭,就在隔壁街,看到了一个很有气质的女生,就是那种,看起来就不是普通人的。姜南说她很‘old money’,就突然想起你前女友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我可是听说过她很多事迹的哦。”她故意眨眨眼,意带试探地看他。
裴澈喝着水,垂眸看见她这副“挑事儿”的样子,脸上还有一点微醺后的红,微微睁大眼睛,好像在威胁他什么。
他克制地没有笑出来。
说不清缘由,但他还挺乐意满足她的好奇。只是开口前,挑挑眉先问:“那你也会跟我聊你的前任?”
“可以啊。”
“聊哪一任?”他可只有一任,若作等量交换,他好像有点亏。
“……也就三个。”斯微撇撇嘴,他说的像有一百零八将待点兵一样,“聊哪个都行,随便你挑。但是他们肯定都不如你啦,毕竟我年纪大了,眼光当然也进步了。”
“……”裴澈转头喝剩下的半杯水。他才懒得挑,又不是多重要的人。
等杯中水见底,向斯微一双圆圆杏眼向上看过来,他才回神。这么多年,第一次认真回想他和李舒乔的事情。
裴澈认识李舒乔远比和她交往更早,且相识的时候,彼此都知道,未来他们大概会是更亲密的关系。
“娃娃亲”这种封建得八点档影视剧里都少见的东西,在他这个被盛赞清流显贵的家族里,倒是十分受推崇的优秀传统。
十六岁的裴澈对此可有可无,李舒乔的反应倒更强烈些。第一次见面,她就做了出生以来最没教养的事——对裴澈说的第一句话,是从牙缝中轻蔑吐出的“纨绔子弟”。
虽然裴澈认为这完全是受站他身旁的江何连累,但他无所谓,欣然接受了这个第一印象。
后来几次相处,也都是双方家庭相聚的场合。但某一次在家里吃饭,李舒乔席下默默地跟着他,直到被他发现,她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窘迫地转身走掉。裴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为第一次见面的无礼道歉。
裴澈那一天才真正记住她的模样。她很白,白到微微局促时,脸上就漫起两片红,像小时候,奶奶在喜欢的白净瓷盘里搁了两只刚洗净的蜜桃。
后来一起去英国念书,也是早就安排好的。虽然裴澈擅自申请了喜欢的学校,而没有去受家里一早为他申请好的剑桥。
临行才得知,李舒乔也偷偷申请了 LSE。这份“不谋而合”的自作主张让他们俩都如愿留在伦敦,而没有被家里强行转送到剑桥。
落地伦敦后,送她到公寓,裴澈看着她温和有礼地询问工作人员她提前订好的宜家包裹送到了哪里,忽然就发觉,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帮了他好大一个忙。
在一起是第二年的平安夜,李舒乔的父母到伦敦,邀请他一起吃晚餐。那天他培育的番茄成活失败,心情很糟,席间李伯伯和乔伯母的话还是他从小听到大的那些,他却觉得出奇地难以忍受。
压着脾气吃到结束,道别后便离开。
平安夜的伦敦下了点小雨,他没撑伞走在摄政街拥挤的人流中,大衣里穿的是学校发的 hoodie,帽子兜头戴,勉强挡雨。李舒乔逆着人流追上他时,气喘吁吁的,似乎怕他走,还没说话先拉住他衣袖。
“裴澈,我们都有摆脱不了的命运,不用我明说。”
“但我们在一起,也许至少能让对方真的开心。你觉得呢?”
也许是因为隔着帽子,他听见李舒乔向来温婉的声音中多了一份闷沉,显得坚定。裴澈低头看她,大概出于所谓的正餐礼仪,十二月的伦敦,她在大衣里穿着抹胸的礼服,颈间一枚水滴状的蓝钻项链,伶仃脚腕下踩着单薄的高跟鞋。
细密雨丝扑在她脸上,她都没有闪躲,却因为他目光的停留,不自觉低眉向后退了半步。
裴澈伸手止住她的后退。
宽大手掌遮在她额前,他出声:“你不冷?”
李舒乔微怔,摇了摇头。
她的脸又红了,裴澈分不清是冻红的还是别的。只是这么看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点了点头,“至少,你不用在吃饭的时候穿这样的衣服。”
李舒乔愣了几秒反应过来,渐渐展颜,回答他:“至少,你也不用在番茄枯死的时候来吃讨厌的饭。”
裴澈笑开,顿了一下,遮在她额前的手掌下挪一步,贴了贴她的脸颊,冰凉的。
他微皱眉,再次问:“真不冷?”
李舒乔缩缩肩膀,“有一点。”
裴澈有些生疏地,轻轻地用手心捧了捧她的脸,“走,送你回去。”
那天晚上回去后,裴澈反复想起李舒乔的话,和她说那话时坚毅的脸庞。他对她,或者说对她的话,产生一种突兀而坚实的信任感。他们都有躲不掉的命运,但如果是对方的话,两个人牵着手,也许能稍稍扭转这命运威严的手腕。
那段恋爱只谈了十个月,印象中裴澈却总觉得那是很漫长的一段时光。期间他作为一个外系学生成功培育出了农学院最好的一株番茄,他得到了很喜欢的教授的邀请,他和李舒乔看了全伦敦各种稀奇古怪的展。他也飞了两次了洛杉矶,却没能看到忙于排练的母亲;也在某个夏天的早晨突然收到讣告邮件,那位教授因病离世,而他没有来得及成为他的博士生。
最终他的人生什么都没有改变,那段时光却无限延长,延长到几乎拥有占据他所有回忆的能力。
回忆到这里,裴澈不再多想,倒对向斯微此刻的表情更感兴趣。
斯微敛着唇,怔怔地呆了两秒,然后抬头,刚好撞到他的目光,冲他扯嘴角一笑,“看来谈恋爱确实是件好事。”
裴澈扬眉,点点头,“当然。”盯着她的表情,语气中无端带了些愉悦。
斯微真心觉得恋爱是件很好的事,可见裴澈这样认同,心里不由要想,谈恋爱这么好,那初恋分手后那么多年怎么不见你谈一个呢?
但她不会问这个问题,她目的明确地继续问自己需要知道的,“那你们为什么分手?”
裴澈发觉自己今天出奇有耐心,非常乐意回应女朋友危险的好奇心。但这个问题有些棘手,说起来,裴澈不知道那能不能称之为分手的理由。沉吟几秒,问她:“你知不知道,当时有一条在 ins 上很火的裙子?”
“当然知道,你设计的。”
裴澈扯扯嘴角,“其实不是。”
李舒乔在 LSE 念风险金融,但对服装设计更感兴趣,常和朋友去 UAL 旁听。
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春假,他们去希腊旅行。某一天早上裴澈起得晚,下楼看见李舒乔趴在露台桌前画画,早餐还搁在一旁,一份北非蛋她吃掉蛋白部分,两颗蛋黄又是留给他解决。
裴澈无奈地笑了笑,走过去,发现她画在餐巾纸上。
听见脚步,她回头,表情看起来有点恼火,“总觉得差点什么。”
裴澈垂眸看过去,他自认没什么艺术细胞,只能看出那是条挂脖裙。好像是很常见的设计,但李舒乔有叫人眼前一亮的笔触。
“很好看。”他如实评价。
“不行,差点什么。”李舒乔想了想,将笔往他面前一递,“我头秃了,你随便加一笔好不好?给我点灵感。”
裴澈接过笔,“不怕我一笔毁了?”
“没关系,我再画就是。我需要新的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