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不答
田峥伸手帮她端汤,让她小心别烫到,又说别怕浪费,这炒饭吃不完就算了,还有那么多菜呢。
向斯微笑道,网上说这家炒饭也是本地特色。
田峥特别捧场地“嚯”了一声,“那我得好好尝尝!”
靳秧拉斯微出场,成功地留住了心动男嘉宾。却万万没想到,这位心动男嘉宾坐下就闷头吃饭,好像她真的只是要和他“一起吃个午饭”似的。
更要命的是,昨晚明明已经收买成功的那位,这会儿倒就着校友的名头,一个劲儿地和斯微搭话,再看不见靳秧使的眼色了。
靳秧腿上被斯微揪了好几下,然而面前两个男人,一个顶着张帅绝人寰的脸当饭桶,另一个怀揣可做饭桶的天资拼命撩妹,她一时竟无能为力。
平心而论,斯微觉得这位田峥学弟并不讨人厌。他只是很直白地表露出他对她的好感,一直在努力地挖掘话题。而且他找的话题都很正常,超出平均水准的正常。
如果换个场合,斯微也许会愿意和他聊。
哦不……也许还要换张脸。
这个念头冒出来,斯微心中讥笑一声,果然刻薄啊向斯微。
各怀心思的饭不尴不尬地吃着,斯微应付田峥,靳秧眼神追杀裴澈。
直到田峥口干舌燥,走投无路地凭空捏造话题,拍着裴澈说:“欸你之前不是说想修新传院的课来着?问问学姐呗。”
斯微愣了下,再次和裴澈对上眼神。
不同的是,这次裴澈眼里的厌烦明显,瞥她一眼后就绞起眉,似乎被消耗掉最后一点耐心与礼节,搁下筷子,看向靳秧,“我吃好了,先走。”
然后没等任何回应,起身大步离开。
“诶你……”靳秧目瞪口呆,话刚说出口一阵冷风袭来,裴澈已经推开门。
斯微愣在原地,刚刚裴澈那个眼神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冒犯。连同曾经被她深埋的几句话,像一根尖笋钻出地面,扎进她心里。
——“没有可比之处。”
——“送上门来的,我为什么不要?”
——“以后,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
斯微可以接受争吵,也不是没听过恶言恶语,她并不在意,更何况鲜少有人能骂得过她。然而她最讨厌的,就是上位者高高在上的点评、指责、命令。
她讨厌被审视,无论这审视的结果是好是坏。她更讨厌审视者的傲慢心态,仿佛告诉她审视的结果已经是一种难得的纡尊降贵,是她该感激涕零、奉为圭臬、修正自身的真理。
裴澈凭什么那样看她?以那样厌恶、不耐的眼神。是因为她没有做到他要求的、再次出现在了他面前?可问题是,她凭什么照他说的做?
分个手而已,她已竭尽诚意,他到底有什么过不去?
裴澈刚刚的眼神,连同一年前的那几句话,内外灼烧着向斯微平静已久的心。
斯微忽然觉得她这一年的中药都白喝了,要是不抓着裴澈加倍奉还几句更难听的话,她的内分泌好不了。
“我出去一下。”她撂下筷子直接往外走,没管身后靳秧和田峥的诧异追问。
店外大雪纷飞,隔着白茫茫一片,斯微环顾左右,然后往人更多的方向走。
裴澈已经离开了有一会儿,她出来得急,没有戴围巾帽子,大雪扑在脸上生疼,她又找不到人,越走越急,心里憋着气,只想找个人痛痛快快地对骂。
又艰难走了几步,忽然看见路边有个身影扶着树,看不清在做什么。
隔着风雪,斯微眯起眼,认出那个背影。
她鼻子已经冻得通红,然而仍气势十足走过去,劈头问:“你什么意思?!”
“裴澈,说清楚吧,你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你这样摆脸子特别没意思,人家靳秧和田峥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受这份晦气。”
“你觉得看见我很烦是么?放心,我也没想……”
风雪声削弱她声音里的气势,直到斯微忽然住了嘴。
她看见裴澈的脸,立马走近一步,皱起眉,“你怎么回事?”
树下一滩呕吐物,裴澈脸上很红,似乎是从下到上漫起来的。斯微仔细一看,他脖子上好像有一些红点。
裴澈看见她,仍然很厌烦的模样,本就冷的脸庞皱起眉更叫人害怕。他连话也不愿意和她讲,蔑然扫她一眼,擦过她径直往前走。
斯微烦透了这样的眼神,然而她意识到事情严重,直接跟上去拦住他,二话不说上前扒下他的围巾。
密密麻麻的一片红疹,触目惊心。
斯微头皮一麻,抬头问他,“你过敏了?”
裴澈不客气地拂开她的手,声音冷冽,“走开。”
斯微细想刚刚桌上的饭菜,除了牛羊肉就是蔬菜,这些他都吃的。怎么会过敏呢?她想再看清楚些,又上手要扒他围巾。
这次被裴澈死死制住,他抓着她手腕将她往外一推,“想干什么?”
斯微终于也耐心告罄,她也毫不客气地盯着裴澈,冷笑一声正要反击,忽然想到——
除了菜,还有每人一份的炒饭。
那是一份海鲜炒饭。罗非鱼、大虾、鲍鱼,各种海鲜切成丁炒在饭里,起初没看出来,她是吃了之后才发现的。
她有些迟疑地抬头,“你……对海鲜过敏?”
裴澈没有说话,转身要走。然而他的脸已经越来越红。
斯微脑海里电光石火地划过过去交往时的片段。她是凤城人,她爱海鲜,裴澈却好像从来没有点过……唯一一次,似乎是她爱极了哪家店的海鲜粥,喂给他一只虾。他尝了说不错,却没有再吃第二口。她一直默认是他肠胃矜贵,吃不惯凤城传统的海鲜大排档。
她忽然觉得不可思议。
交往近两年,她为什么会不知道这一点?
西北的风雪将人吹得无比清醒,斯微此刻竟莫名感到一阵愧疚,扭头看着那陌生的黑色背影,追上去,“你带了药没有?”
裴澈似乎懒得看她,绕过她要走。
斯微索性直接抓住他的手,“你症状不轻!你到底带了药没有?”
“关你什么事?”裴澈烦透了似的看着她。
斯微抿抿唇,那些愤怒和不满不知被什么东西压下去了,她缓声道:“我行李箱里有药,我拿给你。”
裴澈像听笑话似的,嗤笑一声,甩开她的手。力道却比刚刚小了很多,斯微刚要说什么,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弯着腰,咳到两眼通红。
“裴……”斯微有点怕,担忧地出声,他却咳到站不稳似的,往前趔趄了一下,肩膀撞到斯微身上。
斯微条件反射地扶住他,“你怎么样,还好吗?要不去医院吧。”
他没有回答,仍然咳嗽着,胳膊一颤一颤地磕在斯微肩上。
斯微半揽着他,却忽然闻到一点熟悉的味道。
是他惯用的雪松香水。
第43章 “裴澈,你真的太矫情了。”
木屋里燃起温暖的炉火,斯微把裴澈放在沙发上,转身到行李箱里去拿药。她出门旅行都会备好常用的过敏药,口服的氯雷他定和涂抹的药膏都有。
找全了之后,又去浴室拿一次性护理包里的棉签。只有四根,不知道够不够用。
回身去看裴澈,发现他已经半躺下,阖着眼,看上去状态不算好。
“要不还是去医院吧?我不确定这个药对你管用。”斯微不太肯定地说。她很少过敏,也没有食物过敏源,但是他看上去比她认知中的海鲜过敏严重很多。
裴澈没有回应,几秒后,伸出手。
斯微抠了一片药放他手心,等他吃了,又递过去一杯水。
“还有这个药膏,应该也可以涂。”斯微把他喝完的水杯接回来,又递给他药膏,“除了脖子上,你还有其他地方起疹子了吗?”
裴澈睁开眼,看着她,却不说话。他的眼尾仍然泛红,脸上也全是不正常的虚弱潮红,目光却带着极强的压迫感,如同黑暗中蛰伏的凶兽般盯着她。
斯微平静地接受他不算友好的目光,坦然回视。
但她很快又挪开了,药膏他不接,她就随手丢在沙发上。然后拿起手机,“那我给你叫救护车吧。”
她本来有很多牢骚要发的,斯微觉得她可以骂裴澈没风度、拧巴矫情、莫名其妙、ego 过大,每一项指控都成立,她论据充分、措辞有力,肯定能骂他个狗血淋头,出了一年前和现在的恶气。
但她现在莫名有点心虚。
斯微不喜欢在恋爱中自省,更不喜欢此刻自己心里漫起的那点不知是愧疚还是怜惜的诡异情绪。
她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
她意识到不管裴澈态度怎样、措辞如何,他当时说的也没错,他们的确还是不再见面的好。这就是非和平分手的弊端,她往后恋爱必定谨慎,力求好聚好散。
木屋里信号差,她拨出去的 120 还没接通就断了线。
斯微有些烦躁,对裴澈说:“我出去打,你要不还是先涂点药吧。就算救护车来,肯定也要一会儿。”
说完她要出门,裴澈却拾起沙发上的药膏起身进了卫生间,“不用麻烦。”
斯微没管他,继续尝试拨电话,但还是没接通。又在民宿群里看见老板通知,叫大家开车小心,村口有辆车陷进雪地里了,正在等救援。
她叹了口气,放弃了,回到沙发上坐着。
一静下来,就开始不自觉地回想恋爱那两年里,裴澈有没有说过他海鲜过敏,而她为什么会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结论是,裴澈没有主动说过。但他们在一起吃了那么多顿饭,尤其在凤城,裴澈从来不碰海鲜。她好像也没有问过,只是理所当然地认为他食欲寡淡,口味金贵,吃不惯凤城家常菜是一种合理的傲慢。
斯微陷入一种纠结中。她一会儿觉得裴澈有毛病,海鲜过敏四个字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非要等她问?一会儿又觉得自己也挺差劲的,会有哪个女朋友两年了都不知道男朋友海鲜过敏呢?
反反复复纠结良久,这段已经结束一年多的恋爱居然还能影响到她,斯微有些气躁,勒令自己停止回想。
却猛然发觉,裴澈好像在洗手间里待得过于久了。
她站起来,走到洗手间门口敲门,“裴澈,你还好吗?需要帮忙吗?”
门里“哒”一声,裴澈应了一句。
斯微仍不放心,“涂个药怎么这么久?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他音色一如既往清淡,然而压不住烦躁。
斯微直觉不对劲,又说:“你是不是有其他地方涂不到?要不我找民宿老板来帮你吧。”
“不用。”裴澈沉声,听起来很不耐烦。
斯微也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了,她手搁在把手上两秒,沉了口气,一把推开了门。
裴澈裸着上身站在镜前,被闯入的她一惊,往盥洗台侧边退了一步,皱着眉看向她,“你做什么?”
斯微看见盥洗台上的棉签,已经用掉三根,其中两根还沾着药膏,但折断了。探头看一眼他后背,大片红疹,心中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