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不答
裴澈隔着镜子看她,“需要我提醒你生理期吗小姐?”
斯微略有一点心虚,但仍小声反驳:“生理期我的皮肤也是很脆弱的……”
裴澈不再和她争,拆了她的头发,拿毛巾垫在肩后,“我先吹发尾,你赶紧把那些膏药抹好。”
斯微笑起来,“什么膏药啊……都很贵的好吗。”
裴澈说:“以你说辞的严重程度,你往脸上抹的那些东西如果没有膏药的效果,那它们贵得很没道理。”
斯微:“……”他怎么觉得这人自从回了校园,就变得十分直男?以前还算很懂风情呢。
啧啧,看来解风情与否跟经济实力果然有很大关系。
她被自己的脑回路逗笑,故意喟叹两声:“唉,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啊……”
熊掌本人在吹风机的声音掩盖下专心致志地给她吹头发,似乎并没有听到她这句挑事儿的喟叹。
睡前,斯微习惯性地往裴澈怀里钻,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卡住自己。然后在裴澈道完晚安要去关灯的时候,忽然又捧着他脸确认式地问最后一遍:“你真的没事了,对吧?”
裴澈微怔,“嗯。”
斯微笑了,凑上前亲亲他的眉心,“我很喜欢今晚的花,谢谢你。”
“不客气。”
斯微躺回他怀里,很快就产生睡意,声音沉沉地计划着,“明天我要把那些剑兰全部插好,分两束吧,一束挂在门前好不好?这样我们每次回家心情都会很好。另外一束我觉得放在餐厅好合适哦,感觉吃饭都会更开心……”
*
七月,姜南的新 case 没和客户谈拢,又考虑到这一年多大家都没有休息过,索性给所有人放了长假,还大方请客,组织大家去莫干山团建。工作室的女孩们都美滋滋地买衣服做攻略准备度假,斯微却婉拒了,为表歉意,还自掏腰包加了一笔经费,请姑娘们跳伞。
几年来头一次没有学业和工作的压力,斯微终于有时间调整作息,收拾家里,买了一只新的烤箱“轰炸”出各种奇形怪状的甜品,大半霍霍了裴澈;豆瓣攒了一长串的电影也终于开始看;隔三差五,她克服“恐热症”,开车去东大找裴澈,两人在傍晚的校园里慢悠悠晃荡,夜市摊上一家家吃过去。偶尔还遇见裴砚,带她去吃烤肉,向斯微所向披靡的吵架史里终于出现劲敌,裴砚这个鬼精灵居然连续几次把她说得哑口无言。
斯微度过了一个悠闲漫长的夏天,像回到了学生时代。
准确地说,是她年少时憧憬过的,那样的学生时代。而她真正的学生时代简陋忙碌,步履匆匆地上课、实习,昂扬激烈地表达爱恨,也充实痛快,却少了一份松弛平和。
比较起来,还是如今更好。
自从她上次说了喜欢花,裴澈养成回家路上给她带花的习惯。不再是那晚夸张的两大束,偶尔是花店里的随意之作,偶尔只是路边摊遇到的一小支;但每每要换卧室里的花时,他都精心挑选,全是香气好闻的品种,斯微连香水都用得慢了。
她每周的惊喜条目也多了一项,猜测裴澈会带回来什么样的花。
有一次她不知不觉地说了这样的话:“以后我们要是退休了,一起开个花店好不好?我们俩一个选花,一个插花,生意肯定很好。”
她说这话时并没意识到什么,还不满裴澈反应迟钝。是在晚上洗澡的时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话里深长的意味。
在花洒下愣了很久,有一点微妙的羞耻,最后拿水扑了自己好几次,忍不住笑了。
期待更远更远的未来,好像没有她从前想的那么不切实际了。
*
暑热消退的时节,孟杳和江何终于结束了他们的非洲旅行婚礼,回到东城,在子曰冲浪店举办了一个小型 party,算作答谢亲友的宴席。
斯微起了个大早,开车去郊外的鲜花市场,挑了两大桶还挂着露水的新鲜花材,回到家马不停蹄地开始修剪挑选,当作给孟杳的新婚礼物。
忙到九点多,才终于满意,小心翼翼地将那大捧鲜花搁到副驾驶,往回走时看见门前挂着的花篮,里头搁了两枝饱满的金桂。她愣了一下,扭头看弄堂外那棵高大的桂树,反应过来,是裴澈昨天离开时摘的。
她笑起来,掏出手机给裴澈发信息:[裴同学,随便摘路边的花是不文明的行为。]
还附带一个贱兮兮的“鄙视”表情包。
裴澈很快回复:[有没有可能是掉在路边我捡起来了而已?]
第二句:[你要不要看看那桂花树有多高?]是怎么会觉得他大晚上爬上三米高的树去摘花?
斯微一愣——对哦!她最近恐怕是心情太好,缺心眼似的,急着嘲笑他,怎么忘了这茬。
裴澈学她,把那个贱兮兮的表情包丢回来。
斯微:“……”
裴澈又问:[什么时候来接我?]
斯微戳屏幕:[还要很久!我会一直磨磨蹭蹭拖拖拉拉!你等着吧!]
裴澈回过来极为乖巧的两个字:[好的。]
斯微气笑了。
斯微吃完早饭,不仅没有拖拖拉拉,还很“高风亮节”地给裴澈带了一个三明治,就开车去了东大。接上他,两人再一起去孤山岛。
到达时正好是饭点,江何和孟杳布置了丰盛的户外自助餐,三三两两的朋友们四散沙滩各处一边吃一边聊。江何则再次被父母两人左右夹击,一个训斥他不懂事居然连个正儿八经的婚礼都不办亏得人家杳杳不嫌弃你,另一个则紧张兮兮地问他江序临和小嘉穗是不是吵架了怎么就小嘉穗一个人来还提都不提他的。
江何被父母两个吵得头大,手机那端还有一个被父母抓回了伦敦失去人身自由的雷卡在哀嚎,扭头看见幸灾乐祸的两个人,满脸写着“想杀人”。
斯微笑得更放肆,装模作样往裴澈身后躲,裴澈这半年学到了她那套故作无辜的气人表情,很平淡地冲江何摇了摇头,嘴角微微下撇,“深表遗憾”。
江何气得拔腿要过来找人算账,结果又被父母一把扽回去,继续听训。
斯微快笑死了,把包包往裴澈怀里一丢,自己抱着花先去找孟杳。
“我一直以为我唯一能当伴娘的机会就是你结婚呢。”斯微笑着把花送给孟杳,“没想到你连婚礼都不办。”
“又累人又费钱,办它干嘛。”孟杳刚应付完一通祝福问候,这会儿两人拿了三碟长桌颇受欢迎的草莓蛋糕,猫去角落里闲聊,“你敢信么,我算了算,我们在非洲玩了快两个月,加上途中拍婚纱照我买的十几套礼服,统共花费还不到江何原本婚礼预算的三分之一。”
斯微故意气她:“你是隐形凡尔赛想说你们婚礼预算很高吧?”
孟杳直接上手掐她,“别放屁了!”
斯微咯咯笑,又听她得意洋洋:“这一趟全程可是我出钱!”
斯微讶然,“孟导现在发达了啊?”
孟杳眨眨眼,“上一部片子的所有奖金,都花在这了。”
斯微由衷给她比了个大拇指,“为了包养江何你可真舍得。”
孟杳哈哈大笑,同样想到两人大学时很敢“做梦”地计划过以后要如何如何挣钱如何如何恋爱再如何如何包养小白脸,“真的,梦想成真,感觉不赖。”
斯微接茬:“那我也算梦想成真,我包养男大了!”
孟杳见她眉间喜色,平和愉悦,还多了点从前没有的、“贱兮兮”的松弛,便知道这次恋爱不同以往。
于是终于好奇前情,“还一直没问过你,你跟裴澈……怎么又走到一起的?去年你俩那架势,老死不相往来,我跟江何都怕什么时候没注意在你俩面前提到对方了。”
斯微回想那段不体面的分手、两个人都冷心冷眼地讲许多难听的话,竟有一种“前尘往事”的隔世感。笑笑道:“就是……在北疆碰到了,又在凤城碰到了,很巧。”
孟杳洞若观火,“巧?现代社会可没这么巧的事,总有个人是故意的。”
斯微大方点头,“是啊,也许我们两个都是故意的。”所以裴澈去了凤城,她也去了,在都非必要的情况下。
在孟杳揶揄的眼神中,她很不害臊地说:“我就是没尽兴嘛!上一次恋爱谈得也不尽兴,分得也不体面,就重新来一次呗,有什么不可以。”
孟杳阴阳怪气地学她,“哟哟不尽兴嘛,不知道是谁说永远不吃回头草的。”也是她们大学时期,斯微曾有豪言壮语——前男友这种生物,就应该和死了没两样。她固然对死者保持友好和敬意,但绝对不可能搞破镜重圆那一套。
斯微多少有点被揭发黑历史且当面打脸的尴尬,正措辞反击呢,忽见孟杳脸色微变,嘴角带起一个尴尬的笑,越过她对谁说了句——
“我们闲聊呢。”
她回过头,看见裴澈平静地站在身后,几步远的距离。
第57章 这是他拥有的万事万物中,唯一一件确凿无疑。
如果可以,裴澈很希望自己没有看到餐桌上摆着的向斯微喜欢的草莓慕斯蛋糕只剩最后一块,也很希望自己不要操那个多余的心担心她没有吃到。
这样,他就不会找到她,也不会听到向斯微那几句话,他们的恋爱也许就还是甜蜜又舒心。她更喜欢香雪兰又怎样,她又不知道那是游川挑的花;她不告诉她父亲他们复合又怎样,恋爱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情;她不喜欢住去望江公馆又怎样,秋园路确实比东郊更宜居……
这些都不是大问题。他反复告诉过自己的。
可他明明白白地听到向斯微如何兴致盎然地讲述自己为什么和他复合。“尽兴”,同样的词,他也面对面听她讲过的。
可她对他说,是“恋爱”没有尽兴。不当他面时,就是“恋爱”和“分手”都没有尽兴。
就像从前,当面说喜欢他,是真的。可更真的是,喜欢他,是因为喜欢过游川;喜欢他,是退而求其次。
她没有骗过他,可也没有说过真话。总是这样。
她讲一半真话,他再自欺欺人地补全另一半,多么和谐美满——这样想想,他们是不是也算天生一对?
那么这次呢,这一次从头再来,向斯微打算什么时候,和他“体面”地、“尽兴”地分手?
裴澈彻底意识到自己和一年前一样,重蹈覆辙、毫无长进。他真是疯了,才会一而再再而三走进这场必输的游戏里。
他站定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从她破天荒露出一丝惊慌的眼神中,确定自己所想的一切都没有偏颇。
向斯微似乎打算解释,可他已经不需要第二个自取其辱后又恶语相向的夜晚。
他平静地看她一眼,笑了笑,转身离开。
斯微下意识想追出去,可脚步刚一挪动,又停下了。小叉子戳着碟子里的蛋糕,久久地沉默着。
“他好像误会了。不去哄一下?”孟杳问。
斯微居然感到一股陌生的彷徨,她看见裴澈留在桌边的草莓蛋糕,心里缓慢地涌起一股陌生的情绪,分不清是迷茫还是慌乱,好像更深层的情绪被撬动。她打不动主意地问孟杳:“他生气了吗?”
孟杳从没见过她这种模样,新鲜地笑了声,反问:“我怎么知道?”
“我们刚刚说了什么吗?也没有说什么吧,他为什么要生气……”说着说着,像是自言自语。好像又在这样的自言自语中宽慰和声援自己——他明明说他都好了的,连游川的事情他们也早就说清楚了的,他到今天,还要为她一句玩笑话而生气吗?
孟杳了然地开解她:“你知道吗,我从来不给江何看我的手机。虽然主要是因为没必要,他也没兴趣。但其实,如果给他看到我们俩每天那些聊天内容,我还是会挺头疼的。”
斯微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孟杳轻笑着道:“男人矫情起来真的很难哄。江何还会哭。”
斯微听懂了,与孟杳默默无语地对视了两秒,正要说话,江何找到她们,走过来插一句——
“谁会哭?”
孟杳:“……”
斯微:“……”
江何一脸看好戏地等着答案,孟杳笑眯眯地扯:“江序临。听说嘉穗最近不理他。”
江何嗤笑一声,很认同地点头,还不忘揭自己弟弟老底,“那确实,他从小就爱哭。”
斯微忍着翻白眼的冲动,眼神环顾四周去找裴澈的身影,没找见。过会儿又听见江何问一句:“你们今天没开车来?刚裴澈问我借车钥匙。”
斯微顿住了,“什么?”
“他刚刚说有事,问我借车,先走了啊。”江何莫名,“我以为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