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一
“不用，有人会来接我。你好好跟伯母们聚聚，陪她们去买些年货什么的。”赵子宜走过来，轻轻抱了抱他，就匆匆出门了。
周易感觉她今天怪怪的，也只能晚上回来再问问她了。小忆去北京后，他又忙着工作又想赖着赵子宜，很少时间回家，马上就要过年，确实是要陪老太太们买买年货了，于是也转身出了门。
因为约在附近，赵子宜很快就到了地方。
进门看见一个人逆光站在包厢的窗边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微微佝偻着背。
曾经腰背挺直玉树临风的赵总，原来也老了。
是了，妈妈都走了大半年了。赵总有怎么会不老？
“爸爸……”
赵明宪转过身来，和蔼地说，“子宜，你来了。”
“您最近过得好吗？”赵子宜坐下来，瞥见他两鬓已经斑白，内心不禁涌起一阵心酸。虽然这些年她一直都不能原谅爸爸，但她一样永远无法忘记小时爸爸是那样爱她和妈妈。
“嗯，挺好，挺好。你呢，工作怎样？”赵明宪给她倒了一杯水，“我听说你在 BD 做得不错？”
“我辞职了。”
“怎么？做得不开心？嗯，如果不开心，我们就不做了。没关系的。”他想了想，又说：“我这些年给你的零花钱，我知道你都没动，前几年开始我直接帮你做了基金定投，这 5、6 年基本翻了一番了。或者，爸爸给你买台车？年轻人有车总比较方便一些。”
赵子宜突然觉得眼睛酸涩，虽然爸爸在家庭中是有过错，但他始终是那个爱她的爸爸。她轻轻说，“不用了爸爸，我不需要的。”看爸爸一瞬间露出失望的表情，她不忍心又加了一句：“我不喜欢开车，而且现在约车都非常方便了。”
赵总见她这么说，神色也高兴起来，“你有什么需要，随时跟爸爸说。我点了你最爱吃的菜，一会儿多吃点。你都瘦了。”他叹了一口气，“我不找你，你也不找找爸爸吗？这么久，还不能原谅爸爸？”
“您身体好吗？”赵子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好，挺好。”他试探地说：“你朱阿姨照顾得我挺好。”他很想能缓和和女儿的关系，也总想找机会让她知道，他找的也不是什么坏女人。
“她照顾好你是应该的。”赵子宜淡淡地说，这几年，他给她们母女的，还少吗？
菜上来，赵总一个劲地给赵子宜夹菜，自己反而没有顾得上吃。赵子宜挺心酸的，也给他夹了菜，“您也吃。”
赵总有点受宠若惊，“嗯嗯，我也吃我也吃。”
席间，赵总似乎斟酌了一下，“年后你也 28 岁了，有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您想我快点出嫁吗？”
“傻孩子，做父亲的怎么会舍得女儿快点嫁出去呢！不过是上了年纪，很想看你找到好归宿。”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是担心你，只顾着事业，错过了好姻缘。正好现在你也辞职了，要不要爸爸……帮你物色一下？”
赵子宜突然想起上午在商场的事，他不是也在为他的“世侄女”物色人选么？呵呵，他真是一个好爸爸！
她轻轻地说，“今天上午，在商场见到您了，在和一个年轻人谈话。”
“哎，这孩子，见到爸爸都不叫。”然后又反应过来，大约是因为他身边还有朱诗雨的缘故，不想破坏今天谈话的气氛，他就转移了话题，“哦，对，那个年轻人是易鸣的周总，以前跟萌萌谈过一阵，后来萌萌出国，他们就分了。萌萌前段时间回国了，她这些年一直没看上过旁的人，她妈妈就想再撮合她和周总，我觉着也挺合适。”
朱萌萌和周易竟然曾经谈过恋爱？赵子宜突然觉得一阵发冷。
“嗯，您确实为她着想。”
赵总看女儿脸色有些冷淡，知道她不太喜欢谈论朱诗雨和朱萌萌两母女，再次转移话题：“嗯……弟弟也快 8 岁了，一直念叨着要见姐姐。你看……”
赵子宜突然打断他：“您刚才不是说他姐姐回来了吗？”
“他也是你的亲弟弟！”赵总沉声说。
“他的姐姐不是我。”提到这个， 赵子宜的声音开始变冷。
第39章 39．听从命运的安排
赵明宪叹了一口气，本以为女儿今天肯出来，谈话也没有什么抵触的情绪，他便想试探着让她接受弟弟，毕竟血浓于水啊。
“你们都是爸爸的好孩子……”
“妈妈只有我一个女儿。”
“……”赵明宪被噎了一下，“我以为过了这么多年……”
“有些事情，即便过了多少年，都不能改变。”
“子宜，爸爸想你和弟弟……”
不想再听下去，赵子宜打断他，“爸爸，你们离婚的时候，我的抚养权归妈妈的。我对您没有任何要求，希望您对我也不要有期望。”她语气非常冷硬，已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赵明宪又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朱萌萌她们始终还是赵子宜的禁忌，别说没见过面的弟弟，感觉她现在，连他这个爸爸也不想要了……
可是，他又能说什么呢？
“我买了些你们爱吃的年货，一会儿记得带回去。”赵明宪硬生生地换了个话题。
赵子宜没说话，桌上的菜已经冷掉。
“嗯……你妈妈……她还好吗？”赵明宪有点后悔自己太心急，想缓和一下现在这冰冷的气氛：“我听说她和你程叔叔结婚了。”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想当年，你程叔叔就很喜欢你妈妈，当时我俩一直暗中较劲，最后你妈妈选了我。年轻的时候啊……”
“呵……”赵子宜猛地抬头看他，一瞬间眼泪已经大颗大颗掉下来，“原来赵总还会有追忆青春的时候，可惜，妈妈年轻的时候，眼光大约不太好！”
作为一个愧疚父亲，即便赵明宪一再做心理建设，也已经被赵子宜语气里强烈的讽刺意味刺伤了，看她已泪流满脸，一时间也愣住无话。
“爸爸，我并不想你伤心。真的。”赵子宜伸手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极力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我只是，我只是觉得很可悲。妈妈年轻貌美的时候放弃了程叔叔选择了您；她年老色衰的时候，您抛弃了她；到头来在她生命的最后，是程叔叔照顾她，爱惜她。您现在却在这里跟我追忆似水年华？对不起，我没有妈妈那么大度。”
“什么生命的最后？你妈妈……你妈妈她……病了？”赵子宜哽咽着说了一堆，但赵明宪还是一下就抓住了重点，他急急地问：“什么时候的事？是什么病？我来联系 Z 城最好的医生！你明天就让妈妈转过来！”他的声音颤抖，仿佛惧怕赵子宜会说出什么绝症来。
“没用了，太迟了。妈妈……她……已经走了半年了……”赵子宜艰难地说。
赵明宪想到最坏的情况是前妻得了绝症，不然女儿怎会说“生命的最后”呢。然而，没想到竟然已是天人永隔，怎么会这样？他和她，到底是怎么走成这样的？他一下子跌进椅子里，仿佛瞬间苍老。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已经离婚 8 年，你们早已没有瓜葛。您觉得还有必要？”
“不，我不相信，她一向很健康，又这样的坚强……我不相信……”他伸手捂着眼睛，眼泪终于流下来。
“呵，坚强？妈妈那几年有多抑郁，您心里没点数吗？”即便是赵子宜已经在努力控制自己，爸爸的话还是让她很生气。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哽咽失声。
赵子宜的眼泪不停涌出来，也许失去妈妈的悲痛，在这个世上，也许没有人比这个和妈妈共同生活了 20 年的男人，更能体会到她的心情，她喃喃地说：“您觉得很痛吗？我也是……”
两人沉默了一会，似乎都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妈妈……是怎么走的？”他终于开口问。
“胃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晚期。”
“她……一定很痛了，她是那样怕痛的人啊……”
“她一生最大的痛，难道不是爸爸您给的吗？她那么怕痛，难道您不是一刀一刀地扎向她的心？”赵子宜真的是无法理解爸爸，妈妈都已经走了，他现在这样旧情难忘，还有什么意义？
“是啊，我欠你妈妈的，永远都还不清……”
“没必要说这些。”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至少我要去见她一面。”
“妈妈并不愿意见你。”
“她……你妈妈她真的……到最后……都不想见见我吗？”
“她应该早已放下。大概猜到了你肯定也还是会伤心，她临走前说，她并不恨你。她说你们结婚 20 多年，甜蜜比苦涩多。相聚离散有时，不过听从了命运的安排。
她教会我们，美好的回忆应该小心安放，一再翻阅其实已经不见得就是重情。”
“但是她怎么可以，就这样，说走就走了呢？”她连最后表达歉意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不然呢？赵总难道还不懂，适当的遗忘，某种程度来说可能是另一种珍惜。我们都希望您能放下，一如既往地过您一家四口儿女双全的幸福生活吧。”
尽管知道爸爸会被自己锋利的词语割伤，但是这一刻，她更不想掩饰自己的愤怒和悲凉。
“我怎么能放下？……爸爸对不起你……这么大的事，你甚至都是一个人面对的……”
“爸爸，我已经成年，可以对自己和身边的人负责。坦白讲，我对您的生意和财产都没有兴趣。爷爷奶奶重男轻女，我明白儿子对您和整个家庭来说有多重要。所以您把财产给您儿子也好，继女也好，我都没有意见，那是您的钱，您的自由。而我，也不愿意勉强自己在您面前上演什么姐弟情深的戏码，更加不需要多一些莫须有的所谓亲人，那只会提醒我和妈妈那一段伤心的过往。
“我无法忘记小时候您是如此爱我，但也许是因为这样，才更加无法原谅后来的种种。但我仍然爱您，就如同您爱我一样，这种爱早已刻入我们的生命。所以我们都降低对彼此的要求，像现在这样，想起的时候见个面，忙碌的时候问候一声，各自对各自的生活负责吧。”
赵子宜站起来，准备离开。
赵明宪内心无比苦涩，“虽然我和你妈妈已经离婚，但你们一直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到最后，都不让我再见见她……”他的声音充满痛苦。
在无数种离别中，这种毫无征兆突然失去，大概是我们最没有办法承受的。赵子宜知道，妈妈的离开，爸爸和她，都是最痛。
她的背影顿了一顿，终于不忍心，异常疲惫地说：“妈妈对您毫无拖欠。而您养育了我，亦已做得足够。我很感恩。亦是真心希望您幸福快乐。我们，都向前看吧。”
女儿已然离开。剩下赵明宪双手捂着脸，痛哭失声……
赵子宜并不想伤害爸爸，但人生无比可悲， 有时候，也许是因为太失望，也许是因为太悲伤，这一刻她甚至不愿意也不想去体谅爸爸的困境，因为这都是他个人的选择。大概他也曾经彷徨无奈痛苦不舍，但这对她和妈妈来说，已经毫无意义。
想到朱萌萌曾经周易谈恋爱，以及爸爸甚至到此刻仍然想撮合周易和朱萌萌，她的内心亦是惊涛骇浪。
从酒店出来，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节日前夕熙熙攘攘的街头，觉得自己如此孤单，有一刻完全不知要去往哪里。
还有不到一周，就过春节了。这是一个，没有妈妈的春节，从此以后，亦不会再有。
她突然很想出去走走，回家很快收拾了几件衣服。拿出手机订票的时候，想起上次自己离开，周易那么焦急，对了，她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虽然，可能他的过去这样的令她不适，但她问自己，爱他是否可以完全接受他的过去，即使他的过去是她永远不想再有任何瓜葛和纠缠的人。
她不知道，至少这一刻，她没有答案。
她犹豫了一下，发了信息给周易。
“易老板，我准备年前出差几天。”
“去哪里？”周易很快回了。
“瑶寨，想看看他们的春节的服饰。”太机智了有没有。
“你想什么时候去？”
“今天？”
“现在春运，你等我回来，我送你去。”
“哦……”隔了一会儿，赵子宜又发过来：“既然春运，还是先不去了。”她一句话他就要丢下家人和工作陪她出去，她怎么能那么任性那么自私。
看春节的服饰，当然是春运的时候啊，为什么又说不去了呢？周易肯定赵子宜有事，送老太太回家后就赶回来了。
第40章 40．她这样脆弱，这样美好……
进门看见赵子宜侧身抱着膝盖，窝在沙发里睡着了。周易坐到她对面，揽过她的肩，轻轻唤她：“子宜，不要在这里睡，会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