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汽水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
如果她知道的话,为什么又那么对她呢?
母女俩抱头痛哭,哭完了继续吵架,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李言喻说自己有证据,而且上面还有王志明的精液,藏在他们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李琦终于崩溃,歇斯底里问她到底要干什么,是不是要毁掉这个家?
是不是要断绝自己的活路?
李言喻指出是王志明对不起这个家,是他要强奸她,不是她要害他。李琦厉声说他会改的,他不是故意的,他喝醉了酒认错了人……
那时候李言喻不明白,她妈为什么会在婚姻里这样无底线,多年后她才渐渐体会到,那个年代的少数女性就是这样,这是她们展示自虐式的、超强自恋的一种方式。
她们觉得自己可以等浪子回头,可以感化一个犯罪的人渣,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别的女人做不到的事。
她们以为自己就是广袤、伟大的土地,可以包容一切腌臜、卑劣、狗彘不食。
而通过这些匪夷所思的付出,可以满足她们超强自恋,让她们得到一种虚妄的、神性的救赎感,恍如救世主。
是她们需要这些人渣来成全自己,成全自己的苦和美名。
但可悲的是,人渣永远是人渣,他们不会改,甚至会因为这种无底线的包容而变本加厉。所以说,包容人渣的女人们,何尝不是在作恶呢?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母女俩吵到最后,也没有结果。
李言喻说了自己的条件,要么让她爸付钱给她找个地方,让李琦给她重新找个住的地方,供她读书到大学毕业,不然她要玉石俱焚。
最后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母女俩在民警的见证下,当场签了协议,李琦承诺帮李言喻找个新的住所,供她读书,每月汇款到指定卡号。
李言喻撤案,王志明一身轻松地回了家,临走前,还朝她露出个得意洋洋的笑。
能有什么办法?
那已经是她能想到的,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了。
当晚,李言喻在派出所的长椅上躺了一晚,睡不着,玻璃窗中装着一轮圆月,美得不真实,泠泠月光洒进来,浇在人身上,却叫人感到冰冷。
她的日子黑暗,这月亮却这么圆,这么湛亮,实在是冷酷得不讲道理。
再晚一点,所里的人看她可怜,给她带了饭和冰块,宽慰她一定要好好读书,千万不要因为别人的错处惩罚自己,长大了有了能力才能远离这些糟心事。
她听进去了,先是感谢,然后笑,接着眼泪才往下掉。
第二天就回去收拾了所有东西,李琦跟她爸沟通好了,让她放假的时候去奶奶家借住。平时在学校也是住校,高中也没多少时间能回家。
李琦去送她,路上还在嘱咐她以后不要把贴身衣物晾在显眼处,在别人家里少和男性单独相处,要举止得当。
这大概就是她人生里最不幸的一段。
认清了妈妈,失去了妈妈。
怀疑自我,怀疑人生,怀疑一切。那时候她不懂,总觉得她妈说的或许是对的。
很多年以后,她看见舒尔茨的研究才明白,受害者的能动性可以为加害者的性欲免责。
“你穿成那个样子,不就是让我来上你吗?”
“你就没错?为什么不搞别人偏搞你?”
这套话术再熟悉不过,有人的地方就听得到。反正在这套话术里,穿得骚被骚扰了就是活该。其实仔细想想,这些话何其恶毒,何其愚蠢。
人们不会听抢劫犯说“金子太诱人了所以我才抢劫,金子应该负全责”,也不会听偷猎者说“熊猫长得太可爱勾引我去打一只”,只会让他们吃枪子。
可到了人身上,竟然成了受害者的错?
那些加害者巴不得受害者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这样他们就没有任何罪恶感,可以继续堂而皇之地寻找下一个猎物。
猥亵、强奸没有任何成本,反正说来说去都是女人骚,那男人为什么还要约束自己呢?
受害者有罪论成了加害者的保护伞,穿长衣长裤不会保护女人,反而将女人的生存空间进一步压缩。有些女人没有接受教育,主动或被动地变成了加害者的帮凶,但并不意味着她们那些行为就值得原谅。
真正该加大力度处罚的,恰恰是这些耀武扬威的加害者。化学阉割不现实,成本太高,直接物理阉割,一刀省事。
如果真的有了阉刑,他们还敢再犯吗?
十五岁的李言喻不懂这些,她只能一边哭一边跑,坚强又脆弱,像个洒水车。
然而即便是这样,李琦还是出尔反尔,高中毕业之后就没给李言喻打过一分钱,她全靠日复一日地打工和助学基金完成了学业。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自此以后,李言喻性情大变,什么也不关心,一心就只想着好好学习,彻彻底底地远离这一切。大概命运觉得她有点太惨,所以才在往后的日子里,安排了个周意。
尽管她最开始讨厌他,讨厌他的优越,讨厌他那没受过生活苛待的模样,可还是在那些巨细靡遗的温柔里逐渐被感化。
大概没有他,她也很难在那样走钢丝一样的日子里坚持下去。
说起来,这也不过是千千万万个真实人生中的一种,再往后,没有奇迹,也没有道歉,没有救赎。一切遭遇都是非常冰冷的现实向,她全凭着一股韧性,努力抓住一切机会,不让自己在人生任何节点懈怠跌落,终于终于终于得到了一个普通人生。
然而王志明还是找来了,要把她往地狱里拖。她不会放弃的,还要活到亲眼看着李琦和王志明遭报应。她不是十五岁,再也不会为这种事哭。
她擦干罗勇的喂食器,喝了杯水,打开手机看了眼,四十多通电话。
是周意。
赶紧回拨了过去。
第七十一章
“喂。”
李言喻接通了电话。
“你在哪儿?”
大概是因为传播介质造成了音色衰减,周意的声音听起来略显沙哑,似乎并不是清醒的状态。
“我回家来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把具体位置发给我,当面说。”
挂断电话,李言喻就把自家的地址发了过去。
六分钟后,门铃响了,她透过猫眼看到熟悉的高大身影,正一脸凝肃地站在门外。
打开门。
周意神情恹恹,一身阴郁,眉目间凝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慌与不安。她正想说点什么,他抬眼看见是她,僵硬的脊背微松,恍惚间竟像是舒了口气。
“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就走了?”
李言喻闻声拧了拧眉,她也没想到会在家待那么晚。
沉默的间隙,他又开口了。
“情侣之间吵架很正常,谁都会吵架的,但是你这样突然消失,我真的很担心。”
“昨天的事情,我应该考虑你的处境,不该逼你。但是咱能不能打个商量,好好说,嗯?”
他脊背躬了下来,倾身仔仔细细地凝视她的脸,试图从她错愕的表情里看出什么端倪。眉目间漫溢着焦灼色,似乎难以承受,像只找不见主人急得团团转的大狗。
李言喻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他揽腰拽进怀里,紧紧拥住。
肩窝里埋入了他的脸,她扬高脸,小幅度地挣扎了一下,好痒。
周意将她抱得更紧,弓着背将整个人的力量都抵在她肩上,瓮声瓮气地说,“你不是要跟我好好聊吗?现在又反悔了?行李全部拿走,以后也不回去了?”
李言喻侧了侧肩,咕哝:“……重哦。”
他将下颌抽离,脸颊紧紧贴住她的耳朵,蹭了蹭,商量着。
“我担心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受委屈,我担心你的安全,也很生气我这样无能为力什么都不知道,有问题咱好好解决,你不能这样突然就跑掉知道吗?”
李言喻扶住他的腰,沉吟着,斟酌着要解释,他又像是怕听到什么可怕的话,忐忑地打断了她,“谈恋爱没有这么随意的,分手的话想也别想。”
他说到最后语气也变了,两人紧紧相贴,她能感受到他胸膛微微起伏着。
李言喻欲言又止。
“宝贝你在听我说话吗?”
“嗯。”
他又试图威胁,“你这样消失,我也很生气,要是再有一次咱俩就彻底完了,我告诉你,我这人就擅长轻拿轻放,什么都做得出来。”
“是吗?”
“是啊。”
“那就做两个菜吧,”李言喻蹙眉,“晚饭没吃,我忙了一下午,好饿了。”
周意顿了一下,松开怀里人,撩眼看她。
“……我只是回来拿点儿衣服,收拾了一下,就晚了点儿。”
周意难以置信道:“那用得着把行李箱也拿走?”
“我总得拿箱子回来装东西呀!”
“你到底进不进来?那个阿姨停在那里看了我们好久了,真的很尴尬。”
周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和斜对面笑意吟吟嗑瓜子的阿姨,对视了足足两秒。
……
两人最后还是叫了个外卖,家里长时间没住人,冰箱里也根本没有啥蔬肉可以做的。
吃完饭,周意在她的房子里转了一圈,屋子里的陈列很简单,干净而温馨。
大概是她下午的时候买了一束不知名的花,摆在客厅里,浓郁的香气四处蔓延,整个客厅都是舒服的味道。
李言喻盯着周意的背影,看他忙碌地走来走去,连电视柜上罗勇的毛毡摆件,他也拿起来良久凝视,爱不释手地把玩,心里有一瞬间放松。
其实一切都已比想象中的要好。
“今天要不要住在这里呀?”她下意识问。
周意放下圆头巴脑的猫咪摆件,走向她,“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