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汽水
王志明跟在后头流里流气地嗤笑:“害怕啦?”
灯火昏昧,在黯淡的天光下,一切藏在阴沟里的污秽都散发着恶臭。
80米。
她攥紧了手心,额头上的汗水滴滴滑进眼里,眼睛也没眨一下。
60米。
四周岑寂,路灯都没有了。今天的月亮就像当年派出所窗外的那一盏,璧月高悬,像只炯炯有神的眼。
40米。
就要到了。
头皮猝然钝痛,她闷哼一声,却是被人拽住了头发,猛地往后扯。
李言喻一个重心不稳,直直后仰而去,立刻被人从身后狠戾地锁住了喉。那只手掐得死死的,像是下一刻就要拧断她的喉咙。
王志明的气息近在咫尺,还“吧唧吧唧”地嚼着槟榔,槟榔烟味混着口臭,发酵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来。他凑到李言喻颈边,深深地吸了口气,兴奋地笑:“嗯~真香啊。”
李言喻没做挣扎,只努力迫使自己平静下来,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想在拳馆学习的动作要领。然后吸了口气,蓄力,迅猛出手,扣住掐在脖子上的中指,用力一撅,同时全力肘击王志明的腹部。
“嘶——”
王志明痛呼出声,旋即全身泄力,面目狰狞,蹲下身来。一边把手夹在裆下捂住手指,一边揉腹部,手里的汽油桶也早就“咚”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李言喻你这个臭表子,今天老子一定要弄死你!操!”
李言喻脱身后什么也没说,大步流星往前走,将手里的东西夹在腋下,双手飞快把头发扎起来,弄成了一个利索的丸子。
15米。
马上就到了。
马上就到了。
她既镇定又焦急,眼前模糊,但目标明确,疾步往前走。
5米。
王志明生怕人跑了,顾不着痛,赶紧起身提着汽油桶追上去。然而到底是迟了一阵,眼见那个女人风一样刮进了一排采光井背后,他再追过去,哪里还有人影?
这个小区的采光井弄得很气派,目测三米多高,一共四五个,像摞在绿化带上的住宅平房。
王志明加快脚步,沿着采光井转圈,然而几个采光井都巡视完了,这女的却直接消失了。
他死死地盯着这条出入必经的小径上,她还能插翅飞走不成?
但人去哪了?
分明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王志明啐了一口,吐掉槟榔,嘘声恫吓:“贱货,你他妈藏哪里了,老子今天玩死你。”
他单手掏出手机,准备直接给她打电话,手机屏幕刚亮起来。
“滋滋滋,滋滋滋——”
身后传来一阵怪异的声音,王志明握着手机,立刻警觉地回头。
下一秒,他手里的手机和油桶全都砸在地上,他整个人仿佛弱柳扶风一般,也轰然倒地,腿部传来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他止不住地痉挛、抽搐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他尖叫。
不过短短一秒,王志明只觉全身肌肉收缩,失去了方向感,意识混乱,跛掉的那只腿麻木,耳朵里全是嗡鸣声。
额上暴汗如雨,待那阵剧痛消失了,意识逐渐回笼,他才勉强看清,面前站着个人。
正是李言喻。
地上的手机屏幕还没熄灭,莹蓝色的光照得她犹如地狱来的鬼魅,明明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眼神却凶狠嗜血、狠厉决绝,从未见过。
她还有这幅面目。
这一次,王志明终于看清了她手里的东西,是一根长约半米的铁棍,随着她的动作,还“滋滋滋”地闪着电光。
“草你妈的臭表子!”
王志明猛地起身抢过去,劈手要夺电棍,然而他毕竟受了重创,腿上的剧痛掣肘得他动作迟缓许多,还没近她身,只听见。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电流炸开几朵火花,空气里漂浮着毛发烧焦的臭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长嚎一声,手飞快撤回,浑身抽搐。整个人像沽涌在阴沟里的蛆,倒在地上扭来扭去,弹来弹去,口水和眼泪一起横流,瞳孔骤缩。
未免他抢手机报警,李言喻一脚将他的手机踢到了身后老远。
王志明尝到了厉害,终于明白过来谁身处劣势,立马调整了策略。他连忙蹬着腿往后撤,哆哆嗦嗦地求饶:“言言,叔叔错了,看在你妈妈的面子上,再给叔叔一次机会……”
称呼变了。
“滋滋滋,滋滋滋——”
李言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里蓄着森冷的寒意,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她用余光盯了那桶汽油一眼,一脚将其薅到身后,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当年暑假借住在乡下奶奶家,那附近有个养猪场,她不止一次看见一个穿着雨靴的养猪妇女,拿着赶猪神器,神情肃穆地徘徊在猪圈里。那妇女说:“电棍说是不伤猪,但让一头猪听话,只需要滋一下。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试试这个噻。”
她知道赶猪神器好用,没想到用来电人效果也拔群。
“你不是很嚣张吗?原来你也会害怕啊。”
“叔叔错了,你千万别犯傻,我要是出了事你会坐牢判死刑的!你、你犯不上!”王志明半是求饶半是胁迫。
“活都活不出来个人样,净操心别人能不能死得体面,”李言喻露出了个轻蔑的笑,“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引来这里才下手吗?”
王志明反应过来目眦欲裂,因为这里不仅远离人群,还是监控死角。
“对了,今天专门在这儿等你。”
李言喻表情平静,攥紧电棍再次狠刺向王志明跛掉的腿,空气里爆开一阵噼里啪啦的电花,不过1秒钟,王志明惊跳抽搐,剧痛无比,几乎要昏死过去。
“救命啊、救命救命——”
确认他彻底失去了控制,李言喻才上前狠跺他的脸。一脚又一脚,要把他那张脸狠狠跺成烂泥。
不过十几下,王志明就形容污秽,脸上血沫横飞,翻着白眼,像条死鱼一样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想逃走但腿完全失去知觉,只能往外爬。
生理性的眼泪滚滚而下,王志明这下彻底明白,自己这是被摆了一道,这恶婆娘刚刚都是在演他。
“别电别电……”
这东西着实有威力,她买的最贵的,高压低流,一万多伏,但输出电流小,不致命。目的只是为了让他瞬间失去反抗能力。
李言喻将电棍往后猛地一掷,稳步后退,倾身往花丛里摸索着什么,很快她就露出个松快又凶残的表情,随之抽出了一根棒球棍。
这才是主菜。
她把棒球棍拖在地上,刮出钝钝的声音,一步一步朝王志明走过去,活像个死神。然后在王志明惊恐痛苦的表情下,双手高举棒球棍,朝着他跛掉的腿,狠戾地挥下一击又一击。
空气里响起“咔咔咔咔”的骨裂之声,还伴随着痛苦的尖嚎,李言喻双手被震得虎口发麻,气喘吁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浓重的血腥味氤氲在空气里,手上的手套都被汗湿了,李言喻直起身,哂笑,“你叫啊,叫得越大声,我就越兴奋,你就死得越惨。”
王志明立刻放弃了惨嚎,留着力气。
李言喻盯着他缓缓后退,然后用脚探到汽油桶,踢了踢,躬身提了起来。拧开汽油桶的盖子,又放下。
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拉开身上防火服的铜制拉链,取出一罐红色的可乐,打开,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为自己庆祝。
曾经在颅内设想过千万次当下的情景,要就着王志明的血愉悦庆祝,但没想到,真的到了此刻,却没有预料中的快意、痛苦、仇恨,反而十分平静。
大概是可乐被焐热了?
原来仇恨的尽头,不是愤怒不是绝望,而是死一样的平静,根本无需宣之于口,只有平静地筹谋,绝地反击。
25分钟前。
保安给她通风报信,说王志明手里提着疑似汽油或者浓硫酸的东西,醉醺醺地想溜进去,被拦下,在填写来访记录的时候,保安打了那通电话,还偷拍了一段视频发过来。
1个多月前。
她让保安给王志明透露消息,她十一月二日,也就是今天会回家。
3个月前。
她买了这些能用到的工具,私下里天天琢磨怎么用,怎么好用。还学拳击,不求能速成什么,但也在努力锻炼应变能力,克服恐惧心。
11个月前。
王志明再次出现,找去李言喻前公司大闹一通,勒索敲诈五十万,还让她丢掉工作。正是这一次经历,敲响了他毁灭之路上的第一声丧钟。
后来她搬家,继续被这个人渣缠上,她终于想通了一件事——人是无法通过恐惧与逃避,来克服命运的恶意的。
她前半生都在渴望秩序、渴望家庭、渴望爱和人与人之间的温暖与庇护。但实际上,这些东西只让人变得软弱,不停摧毁她。因为她始终把自己放在一个被保护者的位置,等着秩序来拯救。
然而她被保护了吗?
现在她终于明白,或许应该换个视角。既然她爱那些,那就该主动保护爱、秩序,保护所爱的一切。
她豁然开朗,一旦下定决心成为保护者,她忽然不恐惧了,反而充满无穷的力量。自此,她这才注意到,各种反杀的新闻案例层出不穷,工具俯拾皆是。
破坏者用暴力伤害他人,那保护者只能变得更暴力、更坏种,不然拿什么斗?
网上总爱说教受害女性不要激怒加害者,不要反击,不然会被加害者弄死云云。
搞笑。
那么多束手就擒的受害者,她们有因为伏地求饶就免遭侵害了吗?这些言论有没有可能是这些坏种的阴谋?他们渴望一些柔弱好拿捏的受害者,以此满足他们的凌虐欲。
既然求饶没用,那为什么不试试新的可能?
一只鸡脚上绑了刀片都能杀死一个成年人,一个女人,手握工具还找不到一线生机?
她受够了忍耐,受够了只能在无尽恐惧和痛苦里一声不吭地死去,受够了这些崽种活得这么好,她要做坏种,她要同态复仇,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她终于明白,要找到新的生机,要克服的只是自己孱弱的心态。因为,只要存了谋人之心,处处都是机会,时时都有可能。
她沉着冷静,甚至不需要用多少心思,王志明这个愚蠢、自大的崽种就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