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行烟烟
规矩还是老规矩,商务工作不能耽误赛训,7az只有在训练间隙和用餐的时候能见宋零诺。宋零诺介绍叶叶给7az,她对叶叶抱有充分的信任,把余下的时间和跟7az沟通交流的机会留给了叶叶。
两个残障部位和残障程度不同的女孩很快互相熟悉,短短十分钟后,7az就邀请叶叶去她的单人宿舍继续聊。
这是宋零诺用尽全力都没能享受到的待遇,被叶叶轻而易举地获得了。
事情应该能往顺利的方向进展。
宋零诺松了一口气。
等叶叶和7az的时候,宋零诺去Union食堂吃晚饭。她来了几次,打饭的阿姨已经认得她了——长得高但吃得少,每次还餐盘的时候碗盘都吃得很干净——阿姨很怀疑宋零诺平时总是饿肚子。
阿姨给宋零诺煮面,煮完一碗又往锅里下了一把面条,同时朝她身后招呼道:“小管今天忙得晚了哦。”宋零诺转头,这才看见管宁也来了。两人各领一碗面,各找桌子吃饭。
握住筷子时,宋零诺闻到自己手腕处的稻梗气味。这回她没意外,她知道这气味是怎么回事。
吃着饭,宋零诺打开B站,看赛事解说和主播们对Union最近几场小组赛的ob切片、赛后复盘和个人见解。然后她打开微博的Union队超,看队粉和7az唯粉之间一天更比一天白热化的争吵。
今年全球赛的小组赛开赛以来,7az打满六场,Union战队三负一平两胜,净胜分低得没眼看,后来同组日本赛区和东南亚赛区的两只战队出现了离谱失误,Union才被抬进了全球二十强。
7az打得时秀时菜,秀的时候队超日均五十篇相关帖子,菜的时候队超日均三百篇相关帖子,但不论7az是秀是菜,每天不间断地辱骂教练管宁是队粉和7az唯粉的统一日常。在队粉眼里,7az根本不配上比赛首发,让7az一个没有任何成绩的新人固定首发位就是管宁洗不清的原罪;在7az唯粉眼里,管宁就没做对过任何一件事情,从7az的训练资源、队内定位、角色池拓展和补充……一直到比赛时的bp策略,统统都在拉7az的后腿,如果换个教练带队,7az绝对能打得比现在好得多,也不至于被无脑队粉狂喷。
管宁的直播切片,宋零诺也零零碎碎地看了。
不管被骂成什么样,管宁还是该直播就直播,该复盘吐槽自家战队就复盘吐槽,该回喷黑子就回喷黑子。管宁直播间的房管同时也粉7az,经常有7az的毒唯来骂管宁,管宁的房管从不拉黑,坐看自家主播被骂得狗血淋头,而管宁也不撤换房管,堪称联赛的一道别样风景。
为了更好地工作,宋零诺把管宁的背景调查得更清楚了些。
管宁是陕西人,从小在那边长大,家境一般,高考考到西安一所以工科闻名的重点大学,但是入学读了不到一个学期就退学去打职业电竞了。打了五年,一座奖杯没捧过,一次金雨没淋过,左手痼疾影响操作,只能告别职业生命周期短暂的电竞选手身份,转而做起教练。
明明能按部就班地读完大学、找一份体面的工作,但管宁非要选一条前途未卜的道路,而事实证明了他的选择是多么失败,好运并不眷顾每一个有天赋的人。
宋零诺无法理解这种人生选择。
在她的世界里,现实、稳定的选项远比冲动、短暂的一腔热血更有价值。
回家路上,宋零诺问叶叶和7az沟通得怎么样,叶叶说时间太短了,两人主要聊了聊游戏和插画,她没好意思和7az提纪录片的事情,不然显得目的性太强。宋零诺心里再急,也不能显露出来,她只能对叶叶表示感谢。叶叶主动说,下周再找一天吧,她可以再去找7az聊一次。
于是宋零诺在次周又带叶叶去了一趟Union俱乐部。
这回和上回一样,叶叶去和7az聊天,宋零诺去员工食堂吃饭。时间和之前差不多,但宋零诺没在面档碰到管宁。直到她吃完饭,管宁也没出现。
宋零诺不意外。
头一晚她在睡前刷到一段Union俱乐部内部员工吵架的音频,当事人疑为经理邓标平和教练管宁,这段音频被粉、黑、吃瓜乐子人传疯了,宋零诺看到的时候播放量直逼三百万。邓、管吵架的内容无关赛训、无关选手、无关员工,从头到尾吵的只有一件事:基地的硬件无障碍改造。
音频里,管宁的声音和他在直播间里的不同,脾气和火气从他说出口的每个字缝当中向外迸,“我要求不合理吗?这钱该省吗?她每天少推轮椅上下楼几趟,每次去厕所少花十分钟,省下来的时间和精力是不是就能用在训练上?我磨了几个月了,有一个人听我说吗?”
邓标平说:“废话少说。先出成绩,再提改造。没成绩,她连个屁都不是。”
中间隔了几秒,管宁没出声音。
紧接着,邓标平的音量提上去:“你这是要干什么?想和我动手吗?你还想不想要这份工作了?”
……
音频后面被人剪断,管宁到底对邓标平动手了没有,宋零诺不知道。
同样是打工人,宋零诺想象了一下自己和上级或同事像这样强烈正面冲突——她根本无法想象那个场面。
这段音频立刻让队超里辱骂管宁的帖子数量翻了一番:晋级赛当前,教练带头挑事儿,Union内部管理就这状态,战队还想挺进十六强吗?同步嘲讽7az的也不在少数,譬如有人问:7az是不是上辈子救过管宁的命?不然怎么解释管宁这半年来的一系列行为?
吃完面,宋零诺去还餐盘。路过面档,她看见阿姨把准备了但迟迟没人来吃的面条收进保鲜袋里。
面条如同一把柔软的稻苗,宋零诺的目光多停留了几秒。
回家路上,宋零诺问叶叶今天和7az聊得怎么样,对方心情还好吗?叶叶说7az心情挺好的,没被网上的言论所影响。宋零诺斟酌着问那你们聊纪录片的事情了吗?叶叶说本来想留到后面聊,但7az很快就被教练叫去加练了。
宋零诺告诉自己不能怪叶叶,叶叶本就没有义务做这些。事情能成,是叶叶的友情帮忙;事情不能成,是宋零诺的能力问题。
隔天,宋零诺发现7az更新了直播间的头像。头像的画风很眼熟,像是出自叶叶之手。宋零诺又去看7az另外几个社媒平台的账号,发现所有的头像都被统一更新了。7az还在个人微博和小红书推荐头像的画手,大大方方地挂出叶叶的账号,明明白白地帮叶叶引流。
叶叶能有更多粉丝是好事,宋零诺应该为朋友感到开心。
仅仅一天,叶叶就涨了两万粉丝。宋零诺不知道叶叶在帮7az做头像时,有没有预期过会得到这样的好处。
过了三天,宋零诺收到播客平台的推送提醒:“敞亮”更新了第二十七期。点开节目,宋零诺发现新一期的播放量不像从前那样只有两位数或三位数,而是已经飙升过万,并且还在继续上涨。
宋零诺看向本期节目的标题:“Union_7az:电竞选手不仅是我的职业,更是我的人生”。
主持人叶叶的声音和本期嘉宾7az的声音先后通过数据线传入宋零诺耳中。
节目开始后,叶叶和往常一样介绍“敞亮”和本期嘉宾。为了快速暖场,她问了7az一个以前问过很多其她嘉宾的问题:“你从小到大和谁最亲近呢?”
7az说:“我妈妈,她照顾我最多。”
叶叶说:“我也是。绝大部分嘉宾的回答也都一样。我们其实注意到,在中国的家庭里面,如果有残障小孩,那么妈妈的付出往往是最多的,艰难之处也是最不为人所想象的。”
……
在四分二十二秒处,叶叶问:“你为什么会走上职业电竞选手这条路呢?”
7az说:“这个问题很多人都问过我,我一般都会说是因为‘热爱’,就像其他接受采访的大多数电竞选手一样。”
叶叶说:“但这不是你最真实的驱动力?”
7az“嗯”了一声,毫无障碍地说出心里话:“真实的原因是,我要让妈妈抬得起头。”
节目后面是什么内容,宋零诺完全听不见了。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站在了隔壁叶叶的房间门口。
今天没有谁给谁的饼干饭盒,也没有谁给谁的小纸条。
宋零诺攥住拳头,用力敲了三下门板。
等叶叶来开门时,她用手机快速查看7az的社媒账号。果不其然,7az不仅受邀录制了这期播客,还主动帮忙宣传“敞亮”,为叶叶和她的播客电台带来了大量的曝光和流量。
叶叶打开门。
宋零诺却如鲠在喉,想要质问的话到了嘴边,但怎么都说不出。半天,她才说:“我听了‘敞亮’的第二十七期。”
“哦,”叶叶侧身让开,“你要进来说吗?”
宋零诺走进去。
叶叶转身去倒水煮茶,过了会儿,端着两只杯子回来,杯子里盛着果香四溢的茶水。
她的语气和行为都很平常,这份平常让宋零诺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小丑。宋零诺捏紧了茶杯,仿佛里面装的并不是热烫开水,“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朋友,我一直把你当朋友。”
叶叶点头,“我们是朋友啊。”
宋零诺问:“这就是你对待朋友的方式吗?你没有机会和时间帮我劝说7az配合纪录片的拍摄,但你有机会和时间找她录你的播客、借她的热度和流量帮你自己涨粉?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帮我?你只是利用我达成你自己的目的?”
叶叶说:“如果你一定要这么理解,我也没办法。”
宋零诺感到被背叛,“我一直在尽力帮你,之前你和朋友要做特殊障碍人士的求职小程序,也是我想方设法地找来免费资源帮你们做。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可以被随意利用的傻子吗?”
叶叶说:“那你呢?你对朋友的方式,就是要求朋友必须帮你的忙吗?还是说因为你帮过我,所以我也必须帮你?真正的朋友,会像你这样计较亏不亏吗?”
这和计较有关系吗?宋零诺想反驳,但大脑的转速跟不上生气的情绪。
叶叶又说:“你觉得我利用你,那你做小程序、做‘适应性时尚’、找7az拍纪录片,目的又是什么呢?”
宋零诺答得不假思索:“我想让更多人关注和支持女性特殊障碍人群。”
“好。”叶叶放下水杯,“我邀请7az录制播客,同样达到了这个目的,你有什么不满意呢?还是说只有你才能做,别人都不可以?”
宋零诺说:“可是这关系到我的工作表现,你不明白吗?”
叶叶目光了然,“我当然明白。你做的一切都和工作表现有关。”
她的语气和眼神几乎是在侮辱宋零诺,这一刻,宋零诺才意识到眼前的年轻女人根本不是什么害羞却友善的“精灵”,她就是一个和她一样有着多重丑陋心机的普通人类。
宋零诺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可叶叶还有话要继续说:“或许我是利用了你的资源。但你也一直在利用我们,做这些事能让你产生满足感,对不对?你之所以感到满足,是因为你觉得‘帮助’了‘弱势’群体,你可能不知道你有多么高高在上和优越。”
继被侮辱之后,宋零诺又被冤枉。她艰难开口:“我没有高高在上地对你,我也没有通过做这些事找优越感。”
叶叶问:“那你之前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去做女装图案设计师?你根本不在乎我到底感不感兴趣,你只是在用你自以为是的‘善意’绑架我。好像如果我不听从你的建议,我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子。”
捏着热烫的茶杯,宋零诺的手指却很冰凉。她浑身的血液都向头顶上涌,愤怒快要让她失去对情绪的控制力。
叶叶说:“你知道我从小到大见过多少个像你这样的人吗?你没有体验过我们的人生,所以你不知道你的每一个行为,都是在把我们当成和你们不一样的‘异类’。我最讨厌你这一点。”
这几句话像当头泼下的冷水。
宋零诺回到房间。
她走到简易衣柜旁边蹲下来,从最下层的储物格里抽出一个小小收纳盒。盒子里放着一些杂物,她从里面翻找出几张卡片,毫不犹豫地把它们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宋零诺看着垃圾桶里的纸团,皱皱巴巴的纸面上印着歪歪扭扭的二维码,它是叶叶第二次送自制饼干时留给她的“敞亮”链接。那时宋零诺头一回听叶叶的播客,手机里的女孩声音一字一句地响在静夜里,她觉得这个听障女孩像是一个精灵。
从最初的最初开始,宋零诺就把叶叶排除在了“人类”之外。
宋零诺,你真的冤枉吗?
一整晚,宋零诺都没睡好。早起坐地铁去公司,她在路上重新打开播客平台,点击“敞亮”的第二十七期节目。
一群自诩高能力的职业人,花着不小的品牌预算、请着专业的女性纪录片导演、用着经验丰富的整合传播公司,无论如何煞费苦心都敲不出的高质量内容,被一个业余的听障女孩用一期简单对谈的播客做出来了。
叶叶不仅让7az讲出了白川最需要的核心驱动力,还进一步深剖了7az的成长经历、职业选择、困境和挑战以及对未来的向往。
在结尾的时候,7az很酷地说:“人类精神价值是超越缺陷,向生命的内在潜能发起挑战,电竞也一样——我也一样。”
可是这一切,都和“无畏WUWEI”的适应性时尚、纪录片没有任何关系。
关注7az社媒账号的不只宋零诺一人,刘辛辰和Ken也听了“敞亮”的新一期节目。
宋零诺不想见刘辛辰。她不想面对自己的失败。当初言之凿凿要做“Authentic”的去商业化纪录片的人是宋零诺,不顾工作内容与本职工作无关、自告奋勇要跟片和去和7az沟通的人是宋零诺,号称自己有能帮上忙的女性残障朋友的人还是宋零诺,但是结果呢?宋零诺不仅没靠自己的能力把事情做成,还一次接一次地把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了。
这是宋零诺自工作以来的最大失败。
Ken表示叶叶这期播客覆盖了原本品牌纪录片想拍的内容,人家既然已经先放出来了,我们如果再拍一样的,那就是拾人牙慧,还有抄袭嫌疑。
刘辛辰没像宋零诺想的那样发脾气,倒是很冷静地吩咐Ken,你去联系叶叶,商谈购买这期播客内容的版权费用。
Ken问,她是宋零诺的朋友,是不是让宋零诺去谈比较方便?
刘辛辰说就你去。
Ken答应下来,又说叶叶做事太不上道了,虽然用途非商业,但哪有这样抢内容的?
刘辛辰让他起草正式邮件,发给Union俱乐部的商务负责人,投诉7az选手在商业合同有效期内接受其它传播账号的相似内容采访。
Ken问,她本来就很不配合拍摄,如果被投诉,她不是更不配合吗?
刘辛辰说,一码归一码,品牌的利益必须强势维护。
Ken说,纪录片的内容策略要做调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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