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行烟烟
接到黎桃约饭的电话,许宗元是意外的。餐厅还是上回的餐厅,黎桃点完餐,和上回一样,说这顿饭由许宗元买单。
许宗元懒得计较。黎桃无事不登三宝殿,他等着听她这回又要讲什么。
黎桃省略所有不必要的寒暄,直诉来意,把季夏要收购TAP和对她的承诺向许宗元全盘托出。
许宗元沉默。
黎桃说:“你在Alicia眼里只是一个工具人,只要能获取更大的利益,她随时都可以丢弃你。Eric,你应该还记得上次吃饭时,我跟你分享的对付Alicia的可行性策略。”
许宗元稍稍皱眉。
黎桃继续说:“你不是一直想要民主决策权吗?你不是一直想要公平的管理氛围吗?你带着手上的客户和团队来我这里,我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东西。”
第117章 . 人心
许宗元不知道是黎桃失忆了,还是黎桃以为他失忆了,“你上次言之凿凿的双重标准被你扔了吗?”
黎桃说:“在公司存亡面前,一切标准都不值一提。”
许宗元再一次开眼了,真就有女人比季夏那种女人更不讲一致性原则和道德底线,“TAP的其他大股东能同意你在这个时候引入新的股东?”要是黎桃对公司的内部控制以及对大股东的影响力这么强,季夏哪来的机会挑拨离间收购TAP。
“看来你的智商还和以前一样。”黎桃似笑非笑,“光凭你带客户和团队来,当然不可能。我找你,是要你帮我阻止Alicia成功筹足现金。”
许宗元不说话。
黎桃继续说:“Xvent的生意规模摆在这里,公司账上的可用现金再多能有多少?她为了拿捏我逼迫我,已经花了三笔大钱一次性收购TAP拖欠上游供应商的所有债务。她想整体收购TAP,还需要大量现金,从外部募资不符合她的做事风格,唯一能让她快速拿钱到手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转让她在FIERCETech剩的的那点股份。”
去年为了应对BCI危机,季夏向FIERCETech的其他股东转让了手里的部分股份,被多少人认为是一笔赔钱买卖。今年为了收购TAP,季夏如果继续转让剩余的股份,那真的是全然无视即将上市的FIERCETech会带给她的潜在高额收益,这笔买卖比去年的还要赔钱。
为了把黎桃和TAP重新招入麾下,季夏这么做值得吗?许宗元没见过如此丧失理智的生意人。
黎桃要许宗元办的事,许宗元办不到。他拒绝:“我对FIERCETech没有影响力。你找错人了。”
黎桃说:“CHG资本的许先淮是你二叔,CHG是FIERCETech的大股东,你没有的影响力,你二叔有。Alicia想要转让股份,必须得到多数股东的同意。你去找你二叔,让他帮你。”
要许宗元去求许先淮?许宗元继续拒绝:“不可能。”
黎桃叫来服务生,加点了一瓶价格不菲的酒,给许宗元斟上,“你最近在公司的处境我听说了。Alicia本来给了你一间独立办公室,但又让你当众搬了出去。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得罪了她,但你居然能忍受得了这种程度的羞辱?你加入Xvent满打满算一年半,拿着业内同级里最低的薪水,干着业内同级里最不容易的活,输出着业内同级里最高质量的结果,但你被Alicia尊重过哪怕过一秒吗?你被她高看过哪怕一次吗?”
许宗元不说话。
黎桃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压住酒杯底座,将杯子推到他眼前,“Alicia决定收购TAP,你以为是因为她想报复我对她的背叛,想要图一个痛快吗?不。我曾经和你说过,我从不否认Alicia卓越的商业直觉,因为商业直觉是经过大量理性训练之后省略推理过程的直接决策。从前Alicia不肯在内部分权,是因为只有当她预期到通过分权带给她的个人收益及公司整体收益会高于百分百集权时,她才会做这件事。以前她眼中的我,不配让她分权。”
季夏有什么样的野心,黎、许二人都清楚。百亿营收盖大楼,子公司遍布三大洲,不到八十不退休——这些季夏的疯话和狂话没有一个字是真的疯和狂。要做成这等生意规模,季夏绝不可能永远一人百分百控股,Xvent绝不可能永远不引入新股东和外部投资者。Xvent创立三年,大小波折不断,踩在悬崖边的季夏一直在等合适的时机和对象。黎桃的背叛,以及黎桃背叛后的卓越表现,为季夏分权和Xvent集团化提供了虽不符合预期、却再恰当不过的契机。
黎桃又说:“Alicia这种人,只会尊重让她感到威胁的对手,只会高看比她更有野心的对手。你若真想赢得她的尊重和高看,只有成为她的对手。”
沉默半晌,许宗元开口:“你让我阻止她成功筹足现金,解除TAP被收购的危机,再带走客户和团队给Xvent以重创,然后还有什么?你想要的就这些?”
黎桃没什么笑意地笑了,“Eric,你带着客户、人和钱加入TAP,和我联手,说服其他股东,然后我们一起收购Xvent。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收购之后?”许宗元问。
黎桃答:“彻底拆了Xvent,你拿走你该拿的,然后离开TAP。”
许宗元说:“你只想利用我。”
黎桃说:“起码你有被我利用的价值。比起Alicia的巧言令色,我从一开始就让你明白我是利用你,这才是更透明、坦率和高效的做法。该给你的,我一分都不会少了你。”
许宗元回到公司。电梯里,他碰到司小敏。司小敏问他办公室里的绿植还要不要,不要的话她就处理了。许宗元说随便。
季夏不光让许宗元搬出独立办公室,还把那间办公室转手就拨给了司小敏。司小敏自己没占,反倒把办公室里的家具调整了一番,改造成她团队的共享空间。方嘉问司小敏怎么想的,司小敏说,真讲民主的leader要什么独立办公室,和大家坐在一起办公不是蛮好的,我没这种“民主”病。
这话传到许宗元耳朵里,他只能听了当没听见。
季夏想要fire许宗元,但偏要用他喝醉酒后没理智的话逼他自己辞职,想要季夏给付许宗元被公司解雇的高管赔偿金?绝不可能。许宗元要是不想辞职,那就得付出自掏腰包招待张嵩复、降薪百分之四十六、取消年终奖、搬出独立办公室、失去高端商业医疗保险的代价。
黎桃质疑得没毛病。这种程度的羞辱,许宗元居然能够忍受?
许宗元想到黎桃的话。他无意识地点开许先淮的微信。对话框空白一片。两人近几年的联系和沟通仅限在家族群里逢年过节的问候和派领红包。
许宗元摇头,关掉微信。
季夏能不能成功收购TAP,许宗元没兴趣预测。黎桃能不能反过来成功收购Xvent,许宗元更没兴趣当一个纯纯被利用的工具人。
在加入Xvent十八个月后,许宗元首次主动联系通讯录里的猎头们。他把最更新的简历一个接一个地发过去,向对方说明自己的近况以及目前想看机会的方向。疫情后各行各企业的数字化相关岗位一直层出不穷,从高管到中层到执行层,永远都有opening,好几个猎头都表示愿意帮许宗元做mapping和推荐。
几天之内,许宗元陆续接到回复。猎头讲话不算委婉,考虑到许宗元既往的职场性骚扰污点,美资、法资、德资大外企的region/country/cluster级别的高管岗位基本没戏;台资、港资、日资、韩资等企业没有欧美企业受这几年的#MeToo运动影响那么高敏感,部分职位可以推许宗元去聊聊看;内资企业有不少合适的岗位,但要么就是薪酬匹配不到许宗元的期待值,要么就是团队和业务范畴比许宗元目前的小,许宗元如果愿意降低薪酬或者业务要求,那么猎头也可以去推推看。
许宗元听后说不必了。
猎头也不多讲。许宗元目前的行政级别,带的团队人数,负责的业务规模,有多少大企业的岗位能匹配?能匹配他的那些岗位,市场上又有多少优质候选人在等着聊?许宗元这种候选人,再怎么样都磨不掉高傲的心气,他能看上的公司不愿意冒风险用他,不在乎风险肯用他的公司他又看不上。
挂掉最后一个猎头的电话,许宗元又一次点开许先淮的微信。
盯着空白对话框,许宗元脑海中闪过当初黎桃是如何被季夏亲手送上那一条“万里前程”的。他知道,只要现在在这个对话框内打下一个字,这便会是他“前程万里”的第一步。黎桃在餐厅里按住酒杯底座的决意和力度,让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许宗元自知没有那种决意和力度。他又一次关掉微信。
这边许宗元刚结束和猎头的种种沟通,那边桑德易的助理就发来了Y集团组织管理变革讨论会议的日期、时间、地点、与会人员名单和日程安排。
张嵩复算好时间,于当晚打电话给许宗元,说既然会议议题之一是讨论Y集团在上海建品牌营销中心和双总部,他说服了桑总将这次会议放在上海,开会之后还能顺便考察考察。这次来的事业部总加上集团共享服务中心的各位总们一共有九个人,张嵩复让许宗元看着安排安排。
接电话时,许宗元站在大开的窗边。立春一周,冷意不减,他眺向Xvent公司所在的东南。青黑的夜空中,那颗巨大的、肮脏的球体毫无征兆地爆裂开来。浓稠的墨色液体倾泻而下,浓呛的烈酒味弥漫于天地之间。他像是回到了醉酒的凌晨,柏油路面冰凉,烟头烫在皮肤上,他满身都是醉汉吐过之后的怄人气味。
关上窗,许宗元第三次点开许先淮的微信。
他的摇摆不定、瞻前顾后和迟疑不决,让这条微信比黎桃预期的时间晚发出了数日。
许先淮见许宗元,没让他订餐厅,没让他到家里,直接叫他到CHG资本的上海办公室。
二百七十度江景的corner office里,许先淮当着许宗元的面打了两通工作电话,忙完后才问,“找我什么事?”他大哥的这个儿子,多年来小得意不少,大事业没有,连老爷子一直盼的曾长孙也生不出一个。
一路上打好的腹稿如同见不得光的古墓帛书,此刻被落地窗外的阳光一照便碎成了粉末,许宗元本已决计踏上“万里前程”的那一丁点胆魄随之消逝无踪。他不得不临场改口:“……CHG资本现在缺人吗?”
“你想来我这儿?”许先淮问,“你在Xvent干不下去?和老板闹矛盾了?外面找不到好机会?”
许宗元不说话。
许先淮认为许宗元完全是自作自受。以许宗元的智商和能力,最起码也应该干出胡烈那一番事业,再不济也应该干出彭甬聪这一番事业,但人的资质不只是智商和能力,还有识大势的格局和用对地方的勇魄,这两样许宗元差得太远,而混成现在这样的许宗元居然还有脸来找许先淮要工作。
许先淮说:“你发简历给CHG的人事招聘邮箱。走流程,等通知。”
许宗元在他二叔这儿走不了任何捷径,他二叔的态度很明确:要是受不了,就滚回家找他爸去。他只能说:“哦。”
许先淮倒了杯茶给自己,“我前不久刚见过你老板。”
这话正中许宗元下怀,季夏要筹现金,见胡烈见许先淮都是常规操作,“她要转让手里FIERCETech的股份吗?”
许先淮瞪着他,“你脑子清楚吗?FIERCETech今年要上市,你老板现在转让什么股份?”
“那你见她干什么?”许宗元没想到季夏居然没从这儿找钱。那季夏要从哪里搞钱收购TAP?
许先淮耐着性子,“你老板给我介绍个人LP。”
许宗元问:“谁?”
许先淮本可以不回答,但还是告诉他:“宁波Y集团的桑德易,还有他的两个兄弟。”
许宗元一愣,随即一哂。他早该想到,疫情之后,像桑德易这种人兜里的钱可比机构LP要好募多了,季夏没理由不给许先淮和桑德易牵线搭桥,这样一来既能巩固和Y集团的客户关系,又能巩固和同为FIERCETech股东的CHG的关系。
许先淮目光略显复杂,“你老板一身的本事你不学,你还要闹辞职?Alicia和我讲,你做Y集团做得不开心,我问她你有什么可不开心的,她说你不会拿捏客户,只会被客户拿捏。我告诉你,桑德易看人只看两点:上识大势,下有胆色。你老板能识大势,他由衷欣赏;可你老板手下的胆色,他看不到。你有胆子刷公司的信用卡给他下面的喽啰找女人,你没胆子直接把方案拍他办公桌上?”
许宗元沉默。沉默过后,他的智商逼迫他开口:“Alicia早就知道我会来找你?她提前和你讲这些?我今天来找你,你也告诉她了?”
许先淮说:“你想给老板使绊子,你也得挑个脑子不清楚的老板下手。这点道理,你还需要我教你?”
午饭后回到公司,许宗元被方嘉通知去见季夏。季夏对付叛徒的手段,许宗元见识过,在走去季夏办公室的一路上,许宗元把黎桃此前走过的每一步都在脑中提前演练了一遍。
季夏手握保温杯,在看办公桌上的会议资料。见许宗元进来,她问:“Y集团这次的会,你准备怎么开?”
被问具体业务和工作,许宗元没有答不出的。季夏针对Y集团组织管理要达成的一二三步目标,许宗元没有遗漏任何要求,他把方案做得深入浅出、科学合理、无懈可击,只要过了这场会,桑德易和各位总们点了头,后面就能逐步实施下去。他把开会要过的内容和要带的节奏先给季夏粗略讲了一遍。
季夏挑不出毛病,也没多余问题,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许宗元没动。
季夏抬眼,“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许宗元还有什么问题吗?他问:“你找我没别的事了吗?”
“你认为我找你还有什么事?”季夏问。
许宗元不说话。
季夏放下会议资料,“Cynthia找你了。她除了让你阻止我筹集现金,还讲了什么。”
许宗元复述了一遍黎桃的话。
季夏说:“她讲的这些鬼话和疯话,你全买账了。你以为她真的会蠢到把赌注押在你身上。”
许宗元说:“那她为什么要找我?”
季夏说:“你做得到她的要求,是她赚了。你做不到她的要求,她没有任何损失。而无论你做不做得到她的要求,我都需要分出时间和心力处理你的小动作。”这么小儿科的挑拨离间,许宗元就能被黎桃拿捏得死死的。
许宗元问:“就这样?”
背叛季夏的黎桃和背叛季夏的许宗元,行为后果截然不同。在这件事上,许宗元依然非要找一个公平。
季夏给他一个公平:“你和Cynthia不一样。你无法对我构成任何实质性威胁。”
许宗元明白了。以前的黎桃,不配季夏给她分权。而现在的许宗元,连让季夏亲手给他铺就一条“万里前程”都不配。
季夏问:“Zoe告诉我你在外面频繁看机会,你为什么迟迟不辞职。”
许宗元回答:“但凡我现在有另一个更合适的机会,我都不会留在Xvent。我现在只是在履行我的劳动合同内职责。”
季夏点头,“我知道了。”
和黎桃再次见面,季夏直接去了TAP办公室。作为新的债权人,季夏给到黎桃三个选择:一,立即还钱;二,延长还款期限至今年三月底并增加额外千分之三的日利率;三,债权转股权。
如果黎桃一个都不选,继续拖欠账款,那么等着她和TAP的就是诉讼、铺天盖地的业内媒体发稿,以及附有三家工厂老板陈述信的、直达TAP外资品牌客户总部采购部门的正式投诉函。
募资筹钱没那么快,TAP账面的现金最多只能一次性偿还百分之二十,还差五分之四的窟窿填不上。选项一和选项二只是做做样子,面对季夏的咄咄逼人,黎桃根本没得选择。
债转股的正事谈完,季夏说:“你最近有什么难处需要我帮忙吗?”
股权还没到手,季夏就先操上了股东的心。黎桃的难处正明摆在会议桌上:她要应对老东家和前老板来势汹汹的收购。黎桃多谢季夏的好意,“你上回答应我的事情,一直没做到。”
许宗元一直没被要求走人,季夏言出而未践,“你也一样。对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黎桃说:“你以为我和Eric讲那番话只是为了挑拨离间吗,Alicia,我讲的每个字都是真心话,因为我知道他会讲给你听。”
收购Xvent,拆了Xvent,是目前身处逆境中的黎桃虽然做不到、却绝不遮掩的愿望和野心。
季夏说:“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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