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袁与年
“烦人!”向悠拨开他的手,一边整理头发,一边看他。
看了一会儿,她没忍住笑了出来,“想。”
确实很想很想,想得不得了。
除了高中的寒暑假,两人从没有相隔这么久没见面过。
网络的沟通还是太飘渺了,她更想亲眼看到他,摸到他,闻到他,感受到他。
藏在他的气息里,好像就会变得安定下来。
两人随意挑了间常去的咖啡店落座。
正值工作日,店里的人不算多,咖啡师靠在柜台后,百无聊赖地互相低声说笑着。
两人聊完了天气,聊完了生活琐事,聊完了答辩,不可避免地要聊到毕业后的去向。
“我最近已经在看房子了,一间靠地铁站,一间靠公交车站,周边环境也都还可以,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看?”孟鸥兴致勃勃道。
向悠握着咖啡杯的手紧了一下,抬眼看他:“我去干什么呀?”
孟鸥的表情一僵,转而变作疑惑:“你……不想跟我一起住了吗?”
刚见面的好心情,就这么被打败了。
向悠怕自己的眼神不够友好,低头不看他。
但依然避免不了语气上的不悦:“我不是说了,我不打算留在这里吗?”
空气陷入了沉默之中。
空阔的店内飘过一句:“王先生,您的咖啡好了。”
为了缓解尴尬,向悠抬眼往柜台处看去。
还没见到那位王先生,余光率先瞥到孟鸥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
“为什么呢?”孟鸥的语气是少有的软和。
“因为离家太远,而且压力太大。”这些是之前都说过的,向悠顿了顿,“其实我从大一就开始考虑要不要留在这里,然而考虑了四年,我还是想离开。”
她不喜欢a市。
不喜欢永远拥挤的车流,不喜欢行色匆匆面无表情的行人,不喜欢这里的酷暑和严冬,不喜欢冰冷的高楼大厦。
也不喜欢偶尔出站换乘路过商业街时,在一帮享受生活的精英中,被衬托得渺小又灰暗的自己。
可是她小时候来这里旅游时,看到的明明不是这样的a市。
那时候她看到的是雄伟壮观的建筑,是热情好客的大妈大爷,是科技的发达,是历史的传承,是让人心驰神往的地方。
可能她讨厌的不是a市。
而是那个终究只能作为过客的自己。
孟鸥一边听着,一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在这里的压力要比别的地方大。但是我总觉得,如果我们一起的话,很多事都可以共同克服。”
向悠冷着眼看他,越看越觉得面前的人面目可憎。
“为什么你总想着让我妥协?”
从第一次提到这个话题到现在,她从来没有劝过孟鸥和她一起回去。
而孟鸥也从没放弃想让她留在这里。
他考虑的永远只有他自己,永远只想让别人来配合他的步调。
孟鸥低下头,看起来很像被训斥的学生。
他喃喃道:“对不起。”
好多事情又不是一句道歉就能解决的。
向悠板着脸看他,期待他在道歉之余,还能说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可能
是因为之前和你同居的那段时间,真的特别开心,所以我一直以为,毕业后我们就能一直过上那样的日子了。”
孟鸥很会打感情牌。
可是她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碰了碰手背,就能心潮澎湃的小姑娘了。
向悠没应声,埋头专注地喝咖啡。
等到一杯喝完,她抬起头:“我的想法不会变的,你不用劝我了,我觉得我们还是彼此冷静一段时间比较好。”
说完,她拿起包准备离开。
孟鸥起身按住了她的手。
在一派平和的咖啡馆里,这里的气氛显得有些剑拔弩张。
咖啡师纷纷将目光移至这处,似乎随时准备平息纷争。
向悠低头看着他盖在自己手背上的手。
比自己的大了一圈,将她的手腕都盖住了一半。骨节突出,手背经络分明,一路延伸至小臂,没法用漂亮来形容,但绝对是坚实有力的。
凭蛮力,她是难以挣开的。
她想起了他们第一次看电影的时候,她气得要分手,而他也一把扣住了她的手,不让她走。
向悠轻轻叹了口气。
她感觉着手背上的手逐渐放松,但依然没肯挪开,焐得她的手快要出汗。
要怎么收场呢。
无非就是那些话吧。
和她道歉,求她别离开,不行就玩赖的,使劲儿缠她。
就欺负她心软。
欺负她爱他。
但是这次不一样,她有些腻烦了。
大手下的空间宽敞了点,向悠首先动了动手腕,试探着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结果下一秒,又被按了回去。
向悠愤愤地抬起眼,思考着在公共场所怎么得体地发火时。
却见到孟鸥正猩红着一双眼看她。
和总是掉眼泪的她不太一样,孟鸥连眼眶都很少红。
然而此刻,他的眼里水汪汪的,鼻头都红了几分。
他少有地展现了他的脆弱。
像是觉得丢脸,孟鸥稍稍别开眼,声音泛着哑:“我回去考虑考虑,到底要不要留在这里。”
“嗯。”这次,向悠顺利抽出了自己的手。
她重新拿起包,快步走出了咖啡厅。
可能怕再慢一点,就要比他先一步掉眼泪了。
向悠又难以自控地心软了。
那天孟鸥红了眼眶的模样,总在她脑海里回放。
离校日期将近,留给她的时间越来越少。
某天宿舍只剩她一个人的时候,她给父亲打了通电话。
日常的寒暄过后,向悠说,她想留在这里。
“和孟鸥一起?”父亲直截了当道。
“唔。”向悠犹豫了一下,“和他没什么关系,是我想留在这里。”
“这么远的哦,你不怕辛苦吗?”
“嗯……不怕。”向悠道。
那头沉默了少顷,末了轻轻叹了口气:“孩子翅膀硬了要飞了,当大人的也阻止不了。记得多回来看看我们就好。”
向悠一阵儿鼻酸,怕说着说着就哭出来,匆匆忙忙应了声,便赶紧按断了。
不到半小时,母亲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她率先打给父亲,就是因为不知道如何面对母亲。
不过大抵父亲已经将这事告诉了母亲。
“悠悠,你真的要留在a市啊?”母亲一开口,就带着一股鼻音。
向悠心尖拧得疼,还得故作镇定道:“嗯,妈妈,我想留在这里。”
“a市多远啊,那边天气你能习惯嘛,吃的对胃口嘛,回头生病了也没人能及时照料……”
这话听起来有些耳熟。
向悠想起来了,当初她决定报a市的大学时,母亲也是这么和她说的。
但那次说到最后,母亲决定还是依着她的想法。
这次也一样:“妈妈真的不希望你太辛苦,一个女孩子在外拼搏多不容易啊,但是、但是……悠悠啊,你要是觉得累了,回来妈妈养你。”
向悠终于难以自抑地放声大哭起来。
学士帽戴上又取下,她的人生就此迈入了新的征程。
在正式上路前,她和孟鸥又见了一面。
向悠的心情很放松。
与之相反的,是孟鸥看起来异常沉重。
于是这场会面,在见到的第一眼,就已经猜出了结局。
没有拥抱,但还是例行地牵上了手,一起往商场里走。
过去的向悠很喜欢被他牵着,很喜欢他领着自己,去往每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