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袁与年
他的人生也确实一瞬间黯淡下来了。
在这之前,他总有些不切实际的期望。
总觉得只要向悠还是独身,他们就还有机会。
哪怕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解决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
但现在,这点飘渺的希望,也像劣质泡泡水吹出的泡沫一样——
颤巍巍地飘到一半,便“啵”一声炸得无影无踪。
其实这些年,也有不少姑娘向他表示过好感。
她们都很好。
但她们都不是向悠。
之前拒绝她们,是总幻想着他和向悠还有机会。
那现在呢?
他好像依然没办法建立一段新的感情,哪怕只是想想,都觉得很奇怪。
和别人牵手、拥吻,对着别人说爱……
向悠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他就这么无能?
那就算了吧。
可能他也要向邹旭学习,什么爱情不爱情的,都没有事业来得重要。
他该把眼光放长远点,不该被小情小爱所囿。
出差通知发下来的时候,孟鸥对着上面的地名哑然失笑。
怎么偏偏就是这个地方?
因此拒绝未免有点儿荒唐,更何况,他觉得自己已经走出来了。
那里只是一座住了上千万人的普通城市。
上千万个、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的人。
出差很顺利,他甚至提前半天完成了工作。
最后剩下半天的空闲,他在酒店待得有些无聊,决定出去逛逛。
直到现在,
他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迈出这一步。
除了那些地标建筑,其他地方其实就是些很雷同的街区。
孟鸥百无聊赖地在街上走着,观察来往行人——
这是向悠的爱好。
每每两人牵手走在路上时,她的目光总是很专注。
有时候孟鸥很好奇她在看什么,顺着看过去,看到的也不过是些稀松平常的景象。
可向悠却能给他分析出不同的东西来。
他真的很好奇,向悠的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
可怜孟鸥没那么有趣的脑子,所以也看不到什么有趣的事物。
人、人、人,千篇一律的人,无聊的人。
在孟鸥眼里,他们分别是走路的人、看手机的人、听歌的人和喝咖啡……
和向悠。
隔着一道玻璃窗,他奇迹般地又看到了她。
她穿了条宽松的白裙子,坐下来的时候裙摆总是蓬起一块,很像怀里抱了个气球。
有时候孟鸥闲得无聊,会帮她拍拍平整——
当然也会犯贱地顺势拍拍她的肚子,开玩笑说“听听西瓜熟了没有”。
毫无例外,最后总会挨得向悠一顿打。
孟鸥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儿贱。
总喜欢惹向悠生气,然后被她打上一顿。
他就这么站在窗边看她。
人来人往间,唯有他驻足于此,目光灼灼,像个奇怪的偷窥狂。
向悠可能又开始自顾自陷入沉思了。
她机械地搅拌着咖啡,目光涣散,都没注意到窗边还有个人。
其实,有什么好看的?
她已经有另一半了不是吗?
但他挪不开自己的眼和腿。
渐渐地,他的目光开始游移。
不再只专注于向悠,也开始频频看向店门口。
他在犹豫要不要进去。
明知对方有对象的情况下,还去贸然打扰前任,这是个很不礼貌的行为。
更严重一点说,很不道德。
而向悠是个道德标准极高的人。
但孟鸥不是。
他
低俗、下流、无耻。
他就想见她一面,就想坐到她面前,和她说说话。
他知道她有对象,也知道自己见不得人的心思。
骂他吧。
他不在乎。
他就这样走进了咖啡馆。
因为紧张,整个人都有些僵硬,像根黑色的棍儿杵在了柜台前。
他从余光中感受到向悠在看他。
那已经离开他太久的目光,终于又落在了他身上。
孟鸥大胆地迎上前,却见她扣上了帽子。
他明白,那个代表“别烦我”,是不欢迎他的意思。
可是他脸皮厚啊。
他就那么不请自来地坐过去,试图像从前一样,和她开开玩笑。
他的胆子说小不小,说大,好像也没那么大。
他们扯东扯西,聊天聊地,却不敢聊真正想聊的东西。
他的勇气在坐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就已经耗尽了。
而后一切从零开始。
勇气在逐渐积攒,蓄力值满后,让他放出了大招——
结果被轻易化解了。
孟鸥觉得沮丧,无力,绝望又茫然。
他甚至宁愿向悠拒绝他是因为她有了对象,而不是哪怕独身,也再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原来那天在街头的经历还不是最糟的,现在才是真正的绝境。
他又回到了a市。
这次他甚至没有劝告自己振奋。
毕竟事实已经摆在他面前,事情就是这样了,再也没办法挽回了。他不拼命工作,还能怎么办?
意外出现在他回到a市的一个多月后。
他突然收到了邹旭的讣告——
某天结束加班回去的路上,毫无征兆地猝死了。
收到短信那一刻,他在地铁站呆站了很久。
地铁来了又走,他错过了末班车,不得不狼狈地离站,拦下了一辆出租。
出租车抵达目的地时,他精神恍惚到忘了及时下车。
司机喊他,他抬起眼,神色空洞地盯着对方看。
司机皱着眉头让他快下去,自己还要接下一班客人。
这个
忙碌的城市,不会为任何人而驻足。
那是他第一次深切感受到死亡。
外公去世时他才四岁,什么都不懂。
而现在,他眼睁睁看着前一天还和自己聊天的人,就这么永远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死亡才不是水溶于水,而是从每一个情感联结的人身上,生生挖下一块肉。
有些人的伤疤会愈合,有些就成了永久的、不能触碰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