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袁与年
要是孟鸥记她的仇,让她就傻等这么一个冬夜,也不无可能。
向悠心里知道这一点,但她还在等。
她也不打算去问了,就这么等下去吧。
等到便利店看不下去赶她走,等到落下的太阳再度升起,等到孟鸥一通电话过来,告诉她她被耍了。
无论是哪一种,她都可以接受。
她需要给这段纠缠不清的感情一个确切的结局。
她才不想变成那只巴甫洛夫的狗,每次孟鸥一出现,就让她的心好几天不得安宁。
她想要彻底心死一回,而它必然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就让一切以这个冬夜为结吧。
关东煮的汤已经变得冰凉,向悠起身将它丢进垃圾桶,想着要不要再买些什么时,电话响了。
在这个深夜无人光顾的便利店里,铃声显得格外刺耳。
向悠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看着没设备注的那只“笨蛋海鸥”,用力抿了抿唇。
总该面对的。
她按下接听键,小心翼翼地将手机举到耳边。
细微的电流声中,他的声音也带上了少许磁性:“我到你家楼下了,你下来吧。外面冷,记得多穿点。”
这是……恶作剧吗?
如果想骗她出门,好像没有必要让她多穿点。
向悠莫名有点儿鼻酸。
“我在小区门口的罗森。”她开口道。
“哦,那你等我两分钟,我现在开过去。”那头的语气稀松平常。
她现在好像可以确认,孟鸥是真的会来了。
向悠抓起放了好久的便当,当她刚来到便利店,以为孟鸥很快会来时,它被拿去热了一遍。
而现在,它已经彻底放凉了。向悠重又走到柜台前,麻烦店员再热一遍。
向悠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拿着便当,就这么投入了户外的冷风中。
这次她没等多久,便看见茫茫夜色中,终于有一束车灯是向她而来。
还是那辆熟悉的黑色沃尔沃,白天乍一眼的大怪物,此刻几乎融进了夜色里。
孟鸥将车横停在门口,无比自然地上前接过她的行李,打开了后备箱。
“你怎么不在店里等我?外面多冷。”孟鸥放好行李关上后备箱,随口道。
向悠含混地“嗯”了一声。
“怎么了?”孟鸥看了她一眼。
向悠没说话,低头往副驾驶走。
她喉头发梗,只怕一开口就是一句哭腔。
之前她坐这辆车的时候,它还是属于孟鸥父亲的。
那时候,车里摆了好多东西。光是前面就挂了串玉坠,又摆了个大肚佛的坐像。
而现在,这些东西都没有了,整洁得像辆新车。
唯有中控台一角扔了盒纸巾,上面还写着“xx石化”的字样,一看就是加油时油站送的。
向悠默默扣上安全带,将便当递给他:“回头再正式请你一顿。”
怕露馅,她的声音说得很轻。
孟鸥接过便当,随手放在了中控台上。
大概是嫌弃吧。
向悠低下头来,却听见轻微的“咔哒”声后,车内亮起一簇昏黄的灯光。
没了黑暗,她的一切情绪都无所遁形。
孟鸥按亮了阅读灯,开口道:“你怎么了?”
“没事啊。”可惜一听就很没有说服力。
“向悠。”孟鸥抬手按上她肩膀,“你看着我说话。”
好吧,看他。
向悠鼓起勇气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看。
昏暗的灯光下,他本就立体的脸更是明暗分明,随手影下,怕是素描的绝佳素材。
“怎么这副表情?”孟鸥的声音很温柔。
向悠不说话,抿唇盯着他看,泪水越蓄越多。
“怎么了这是,怎么还哭了。”
孟鸥稍显无措
地抬起手,想帮她揩去眼泪时,却见她一低头,扑进了他怀里。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像是按下了开关,向悠一秒放声哭了出来。
刚刚所有的焦灼、委屈、不安,全部随着眼泪尽数释放。
她的脑袋好乱,乱到没法审核说出的话。
她明明可以说“我以为你不来了”“你为什么让我等这么久”,但本能送出口的却是这句——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当她孤零零地坐在便利店里时,真的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孟鸥很轻地一下下抚着她的背脊:“我没有不要你啊,我怎么可能不要你。”
理智逐渐回归大脑,向悠有点儿脸红。
她尴尬地搓着孟鸥的衣角,不好意思抬头看他,就这么闷在他怀里道:“那你怎么现在才来……”
“对不起。”孟鸥苦笑了一声,“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刚好在回去的高速上,接到电话我就赶紧找最近的出口。
“只是我没想到,回去的高速堵,出来的高速更堵,一直堵到现在。我该再给你打一通电话的,你怎么也没打给我?”
向悠不好意思把刚刚心里想的说出口。
她本来以为会是结束,但现在看来,这团乱麻是真的理不清了。
甚至还有不断蔓延的趋势。
向悠将头埋得更深了些:“我以为……”
她说不下去了。
“以为我不要你了?怎么可能。”孟鸥自嘲地轻笑一声,近乎自言自语低声道,“只有你不要我的份好不好。”
向悠心头涌上一阵负罪感。
她不敢看孟鸥的脸,但也不能一直赖在他怀里,只能就这么低着头退出来,对着空气盲指:“那个,你先把便当吃了吧。”
“一份便当就打发我啊。”孟鸥开她玩笑。
“没有。”向悠急匆匆道,“回去之后我还会再请你的。”
“这么大的恩情,一顿可不够啊。”孟鸥又恢复了从前的吊儿郎当。
而向悠喜欢他这样,能让自己也终于放松下来,附和着道:“那就多请几顿。”
“几顿?”孟鸥问。
“你说几顿就几顿。”
“你完了向悠悠。”孟鸥一边拆便当一边道,“以后我没事儿就找你蹭饭,别被我吃垮了。”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坏啊……”向悠嗔他。
“现在才发现?迟了。”孟鸥夹起一块肉,往她嘴边送去,“喏,尝尝。告诉你,后悔也没用,先想好下一顿请我吃什么吧。”
向悠一边嚼,一边想,末了将东西咽下去:“想不到。”
“那就慢慢想。”孟鸥道,“想好了告诉我,我随时有空。”
选择权好像轻飘飘地又回到了她手上。
吃完便当后,孟鸥便上了路。
汽车疾驰在深夜的高架桥上,路灯串成了一条流光溢彩的线。车内放的不是慷慨激昂的摇滚乐,而是首婉转的蓝调,一口烟嗓的女声极尽缠绵。
向悠以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座椅上,微微侧身看孟鸥开车,心里有种莫名的安定平和。
孟鸥的开车姿势不算标准,左手抓着十点方向,右手虚搭在档把上,没给他安排辆手动挡真是委屈。
感受到她的余光,孟鸥飞速瞥了她一眼:“看什么呢?”
“随便看看。”夜深了,向悠的声音也带了几分懒洋洋。
“是不是冷,后座有毯子,或者我帮你把空调打开吧。”孟鸥道。
“不冷。”向悠努力将脑袋从棉服里伸出来,“我只是……不想坐直。”
闻声,孟鸥忍不住笑出了声,食指轻快地敲着方向盘。
她真的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车内的温度刚刚好,座椅很是柔软舒适,音乐舒缓缱绻,窗外流转的夜景漂亮,而孟鸥正坐在她身边。
毕业以后,好像没有比此时更舒服的时刻了。
说不上哪一点更好,但它们结合在一起,无疑是最完美的。
市内的交通很通畅,然而进了高速,绵延的春运浪潮望不见尽头。
“准备到家吃早饭吧。”孟鸥开开停停,打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