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姒良
第44章
若说施妤和施爸, 便是标准的塑料父女。
女儿生日,施爸会发一笔转账;父亲节,施妤会包个红包。除此之外, 施妤再发上一条“新年快乐”,施爸回复“谢谢女儿。”他们就算圆满完成一整年的互动指标了。
不过在今年倒有些不同。
在圣诞节的时候,林奢译送给了施妤一座姜饼做的糖果屋。施妤搭配上缠绕彩灯的圣诞小树, 拍了张很有圣诞氛围的漂亮照片。
她难得享受生活的仪式感,突发奇想, 也把照片发给了施爸、施妈,祝他们圣诞节快乐。也因着这个契机, 施妤和施爸多聊了几句。时不时再多聊上几句, 两人的感情竟是意外的比之前融洽了。
施爸因为工作的调动, 目前在国外出长差, 属于半定居状态。当他邀请施妤在春节假期飞去和他一起过新年时, 施妤只觉得他在客套。但第二次, 施爸特意给她打了个电话来说这事,就让施妤十分受宠若惊了。
施妤喊了声:“爸。”
通话另一端的男人“嗯”了声。
两人惯例是要先问候一下, 暖暖场子。于是施爸问:“最近怎么样?”
施妤说:“挺好的。”
施爸说:“那就好。”
施妤说:“是挺好。”
施爸说:“好。”
施妤也问:“你最近怎么样?”
施爸说:“挺好。”
施妤说:“那好。”
虽然施妤没有避着林奢译, 但父女俩打哑谜似的,翻来覆去地重复着相同的话题,林奢译一时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他是见过施爸的,那是位身形高大、面容肃穆的中年男人。不苟言笑,事业成功,有着一颗狠厉到能断绝一切的心。
林奢译对自家的糟糕爸爸没感觉,但他有些害怕施爸。
他不由偷偷竖起耳朵, 假装在干活,努力地继续听。
客厅的茶几被他擦得纤尘不染, 清晰地映出了头顶悬挂的斑斓吊灯。桌上的茶具也重新摆放了整齐,在给施妤倒了杯温水,并推到她面前之后,林奢译无事可做了。他慢吞吞地站起身,怀着担忧的心情,只能一步一顿地朝卧室挪动。
施妤说:“晚安哦。”
林奢译心里猜想:难道打完电话了?
施妤又说:“嗯,我刚在和朋友讲话。”
林奢译想,朋友就是指“自己”吧。欸,刚刚施妤在和他说晚安?林奢译立刻转回了身,期待地看向施妤。张了张嘴,但他发现已经错过回应施妤的机会了。
施妤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通话上。
林奢译推开卧室门,他更沮丧了。
不过在关门的那一瞬间,他捕捉到施妤说了一句有效信息。她在跟施爸解释说:“不是阳霁,是林奢译。”
林奢译。
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拦在他的面前,用生硬地语调说:“是你啊。”他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罗列出了两人之间的种种纠葛,“不得不承认,这几年因为我个人的疏忽,没有照顾好施妤。施妤确实接受了你们林家的很多帮助。
“但在林家出现变故,你无依无靠的时候,施妤也同样接纳、并帮助了你。她甚至于竭尽所能,差点连命也赔上了。”男人说这话时,都没有回头看一眼躺在病房里的疲倦女儿。可他偏偏能对此做出绝对的定论,“你们俩个孩子间的过家家闹剧,收场吧。”
林奢译拒绝。
他想要跟施妤道歉,解释。
但施爸平静地提醒道:“解释,和好。然后放任自己继续伤害她吗?”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施妤。
林奢译的额头抵着门,在心里复述。
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能无视周遭人对他的风言风语,对他的讥讽、嘲笑、贬低、歧视。但他接受不了那些劝施妤离开他的话,为什么总有人要离间他们,他唯有反复地向施妤确认。
施妤说:不会离开。
但……真的吗?
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他开始寸步不离的跟踪施妤,介入她的社交圈。当他亲眼目睹了各种事,坐实了他心中的猜测。一桩桩,一件件,直到累积至他对施妤的怀疑到达了顶峰。他始终执拧的情绪绷断了弦,终于彻底失控了。
他把施妤关在家里,他哀求、自残,反复要求施妤兑现她的承诺,但他却又再不相信。
终于施妤也被逼得无可奈何,无能为力了。她夺过他手里染血的刀,看着他新旧伤交叠的胳膊,她在自己手腕也割了一下。在林奢译捧着她流血不止的手腕,哀悔恸哭的时候,她人生第一次也哭着给施爸打了电话求助。
施爸帮施妤解决了一切。
施妤得以离开H市,她在S市开始了新生活。她不想,也不愿意再回想,与林奢译最后见面的那一天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为什么两个无家可归的孩子,相依相伴,结局却不可自控地滑向了悲伤的别离。
施爸不赞同施妤和林奢译再有过多的接触。
当初的分开,就是两人最好的结局。
施妤说:“我想再试一次。”
“虽然,但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时隔几年,她真正地成长了,自觉心智和心理都成熟了许多。在这一次,她有信念和试错的底气,林奢译的表现也给了她信心,“我觉得,能成。”
“好。”施爸说。
通话间,彼此沉默了几秒,施爸绕回到了最初的话题,“来A国过年?”
施妤说:“我这几年都是自己过年,今年难得有林奢译,我想和他一起。”A国也是公司此次定下,明年要出国进修的国家。施妤想了想,放松了方才紧绷的情绪,又笑道,“公司提前放假了,也许我能出国玩几天。”
“嗯。”施爸应下来,“那我等你。”
施妤说:“好。我看看机票。”
出国。机票。
零星的只言片语。
*
美好假期的第一步,关掉闹钟。
施妤一觉睡到自然醒来时,已经上午十点多了。她拉开窗帘,虽然外面依然刮着凌冽的寒风,但胜在阳光正好,明亮璀璨。
林奢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他在餐桌上贴了张向日葵花的便签纸,用小字写,絮絮叨:电饭煲里有煮好的粥,正保温。他多炒了几个小菜,放在了冰箱里,要记得热过再吃。有些快坏了的食物,他连着垃圾一起丢掉了。
自从当了老师之后,林奢译爱操心的性格尤甚。
这莫非就是职业病?施妤边想,边喝了口热粥,肚腹里一下温暖起来。她怀念地感叹:还是林奢译煮的粥最合她胃口,好吃。
施妤无所事事,把微信打开看。
工作群里有99+的未读消息,点进去,却是大家都闲来无事,在发红包庆祝放假和发了年终奖。陶妍妍说:生物钟真可怕,我今早一睁眼,准时七点半。昨天喝酒到凌晨,第二天还要上班,人干事?后来又一想,原来不用上班啊哈哈哈。
她在群里问,有没有今天继续约的。
其他人纷纷表示:我们是普通的同事关系,不熟,不在公司以外的地方见面。
施妤也闲聊了几句。
吃个早午饭,再补个觉,估摸着点了,她精神抖擞地出门去,排在了幼儿园门前接孩子队伍的最尾端。
见她是生面孔,有自来熟的家长主动搭话道:“你这么年轻,也有孩子了?”
施妤配合地点头:“是呀。”
排在她前面的,更好奇的老一辈奶奶回了头,也追问道:“孩子多大了,是男孩女孩?”
施妤有问必答,笑吟吟地说:“四岁多,女孩。”
她是把小知遥拿出来顶包了。
老太太不疑有他,便替她松了一口气:“女孩好,安静听话,不像我家那个小霸王,都吵翻天了。”她虽然抱怨着,但眼里都是宠溺的笑,“也就小林老师能管得了他!”
“哦~”施妤没想到,正巧碰上了向日葵班的孩子家长。她刺探敌情似的,故意说道,“是那个实习老师吗?”
“瞧你这话说得,”老太太不赞同地瞪了她一眼,“别看人家小林老师是实习老师,照看孩子可有一手嘞。我说你还别不信,谁对人好,对人不好,谁是真心待人,小孩子才看的最清楚。能得到小孩子们的喜欢,就是当老师的最佳证明。”
好吧,被凶了。
施妤默默地记仇,把这笔账算在林奢译的身上。
老太太上了年纪嗓门大,又把话说得信誓旦旦,有不少家长听见了,赶忙也凑过来听。关于如何教育孩子,和孩子进行有效沟通,从来都是个历史性的巨大难题。
她老人家也不藏掖着,一股脑把自家孙子的破烂事全倒了出来。
虽然能借口说调皮捣蛋是小孩子的天性,但谁家又能真正容忍一个三天两头的上房揭瓦,一点也不懂事的孩子呢。
施妤光是简单一听,都觉得棘手。
然而——自打小林老师来了,经过林老师孜孜不倦的悉心教导,熊孩子如获新生,调皮又机灵,聪明还贴心……老太太唾沫横飞地正夸着,一旁有个家长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道:“这个林老师,是不是在陈宇宙那个班教学!叫什么来着。”
“向日葵班!”
“对,我前两天还见陈家一大家子人都来了,十好几口人,兴师动众地要给林老师送锦旗。”
林奢译收到了锦旗,她怎么没听说这事?
施妤“哼”一声,看来在她忙于加班,稍微忽视了林奢译的这段日子,幼儿园里又发生了不少有趣的事。
这里似乎永远是个热络而喧嚣的地方。
小孩子们的吵闹自不必提。你家有孩子,我家也有孩子,那家长们也拥有了说不尽的共同话题。短暂的一段时间,施妤被迫被分享了如何喂孩子吃胡萝卜,以及治疗孩子打嗝的小偏方。
当接孩子的大军一点点前进,排到了施妤的时候,林奢译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来了。而施妤果断地长出一口气,解脱了,从被各种小孩话题支配的恐惧中解放出来了!
教室里只剩下了两个孩子,都是家长提前打过电话,说有事走不开,晚些时候才能来接的。林奢译想不出来施妤会和其中的哪个孩子有关系,但他还得公事公办地问,她要接谁。
施妤说:“接知遥。”
林奢译轻声说:“知遥已经被接走了。”
施妤点点头,随口道:“我来接你。”
林奢译被她为难地手足无措,更轻声地说:“我要照看小朋友,晚点才能下班。”
施妤说:“那我只能等你了。”
林奢译问:“你会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