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姒良
这也是他在去阳霁家接知遥前,两人约定好了的事。
“姨姨一定要走吗?”
“……”
知遥心里还是有一丝希冀的,她不由期待地看向林奢译:“你也留不下她吗?”
林奢译手里的动作顿了一瞬。
他想说:留不下。
但动了动唇,他没说出话来。
知遥眼里的光芒暗淡下来了,自顾自地说:“我不希望姨姨离开。”
“我……”
林奢译不自觉抓了下衣领。如触电般,他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后,立刻又松开了手。只当领口错移时,他身上那些狰狞扭曲的抓痕,才会漏出来一星半点。
——真的没办法留下施妤了吗?
他逼迫地不去想答案。
——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行吗?
林奢译想说:不行。
但其实他是知道的。
他不仅知道,还如奉邪典般,曾经一笔一划地往他骨血里篆刻,刻在心肺上,在一呼一吸间渗出珠珠血迹,鲜活着,随一呼一吸间的疼。
恍然间,林奢译仿佛又回到了那间密闭的监狱会客室里。
他隔着一层探视的防护玻璃,看向被镣铐束缚着的祝沁澜。祝沁澜在笑,她心满意足地高举起双手,对照着白炽灯,反复欣赏手上沾染过的血迹。
只当她视线一转,与他对视,场景在一瞬间被调转,被判入狱的人变成了他!
林奢译感觉指尖温热。
滴答,属于施妤的血迹在他的指缝中流淌过,滴落在了他的脸上,眼睛里。是心满意足吗?在他杀死了施妤的那一刻,尘埃落定,他终于彻底地拥有了她,把她永远留在了手里。他和她牵起了手,他贪婪地要更抓紧她,却扑了个空。
林奢译微微睁大了眼。
一双黑不透光的眼珠,涣散的瞳仁,麻木到极致冷漠的表情,偏生像是有什么还在破碎和熊熊燃烧。他不能失去施妤,所以他不能伤害她。
在得与失,跗骨难剔的痛苦中,林奢译低下了头。
他轻轻地覆盖住了知遥的眼睛,他早已在心里预演过了无数次的窒息和惨败,说:“感情也留不住施妤,”语气奇异地上扬一些,“只有责任感会困住她了。”
小姑娘听不明白。
林奢译说:“很晚了,去睡吧。”
施妤从浴室出来时,林奢译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她手里的干发巾。
先把湿发细致地擦一遍,再用吹风机簌簌抖落的吹着,施妤问:“知遥呢?”
林奢译说:“我工作的地方距离阳霁家很近,如果你想她,我可以多带她回家来。”他的手指缠绕在她的发丝间,细细地摩挲,难得要求了一句,“但现在不准你找她。”
“嗯?”
吹风机的声音有些吵,施妤没听清。
自从两人见了面,她一直在陪着知遥玩,林奢译暗搓搓地几次抢话均以失败告终。苦苦忍耐到了九点——“已经九点了,你之后的时间都是我的,好不好?”
施妤说:“好吧。”
林奢译得了一点承诺,于是贪心地还要求:“你今晚也要和我睡。”为了避免有任何的歧义,让施妤挑出漏洞来,他强调说:“一个房间,一张床,睡同一个被窝。”
施妤:……
一股脑地说完后,没听见施妤的回复,林奢译怕惹了她不快,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哀求地补充:“也没几天了,多陪陪我吧。”他守着某条底线,其余的话几乎沾到了唇齿边,被他硬生生吞回去,撕扯着,一路痛到心脏的最深处。
施妤有些感慨:“确实没有几天了啊。”
原本富余的时间仿佛越走越快,让一分一秒都显得珍惜起来。
林奢译想到了叠成堆的行李,更难受了:“我会尽快把东西都收拾好的。”
施妤提醒他:“确实,把那些无关紧要的都拿出来。”
她明明列出了物品清单,却架不住林奢译什么都想往她的行李箱里装,凭空捏造,简直补充了一张更长的新清单出来。他反过来还劝她:“装进去的都是很重要的东西。”有些是实用的,有些能让施妤在看见的时候,多想起他一点。
施妤没理解到林奢译的细腻心思,但她感同身受,能明白他未尽的不舍之言。
转个身,她把脸埋进了林奢译的肚腹里。林奢译穿着件毛绒绒的睡衣,抱起来也软绵绵地,像个安静乖巧的玩偶熊,施妤眷恋地蹭了蹭,闷声说:“我会很快回来的。”
林奢译帮她梳顺了头发。
施妤微阖了眼,轻声说:“谢谢你,同意我走。”
*
施妤在交接表上签完字,意味着她在这个阶段的工作全部都结束了。
她有些怅然若失。
回想刚毕业入职时的手足无措,在领导手把手的提点和指导,同事们热心的帮助下……她犯过错,学习,不断提升,被选调参与到各种重要项目的研发,履历表上荣获的嘉奖见证了她每一次的顽强成长。直至现在作为集团优秀员工,获得出国进修的机会,也是对她这几年工作成果的最大肯定。
陶妍妍说她的失恋日记都写不了这么长。
在得知施妤要走的消息时,她同样哭得也比失恋更惨。此时她特意先从安抚室里哭完了,补了妆,再和施妤告别,按照她的说法,一定是得留下最美的最后一面。
施妤将盖了公章的文件资料放进包里,笑说:“那我先走了,今天提前下班。”
陶妍妍立刻举手:“领导,我太伤心了,能申请工伤吗?”
领导正送施妤往外走,回头淡淡地说一句:“那就留下来多加会儿班,公司难道不是你最温暖的家吗?最能治愈你受伤的心。”
办公室的门关上了,挡住了内里的一片哀嚎。
领导满含期许地看着施妤,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好好加油吧。”
施妤不舍地说:“等我回来,还跟着你干。”
却不想领导摇了摇头,颇有点伤感,像看已经长大了,不得不离开的孩子似的:“你会有更多、更好的发展机会。”
*
阳霁带着知遥来时,施妤刚和邮政人员沟通完,计划先把行李邮寄过去。
进门后,知遥安静地往施妤身边凑,她矮小的个头,一直只及施妤小腿的高度,总也长不高般的稚嫩,让人想多疼她一些。施妤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但目光投向阳霁时,她顿了顿,有些担忧地说:“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阳霁稍别了下脸,勉强笑说:“这不是舍不得你吗?”
最近林奢译带知遥来了几次,阳霁倒是没怎么出现过。她把手里提着的果蔬放在桌上,见施妤记挂的神色,主动说道:“你走了之后,我在S市也没有朋友了。”
两人同为大学同学,毕业时,一起选择留在了S市。
阳霁说:“我打算带知遥回家。”
“你和你爸妈……”
“我打算去认错,”因着未婚生子的事,阳霁和家里人闹翻了,这些年都是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过得,吃尽了苦,“我是真知道错了。”
见施妤还是副担忧的模样,阳霁笑了笑:“就算他们不愿意原谅我,知遥这个外孙女也是要认的吧。”
这话倒说得没错,谁能对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姑娘狠下心呢。
即便是施妤,临走了还惦记着知遥,给她买了一堆玩具,还有益智类的书。
施妤和阳霁一起陪知遥玩了几把飞行棋,期间,阳霁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她挂断了一次,另一个陌生的号码又拨进来,许是顾及着什么,她起身去阳台上接了电话。
施妤执着要扔个六,本没有多注意。
但知遥的视线一直往阳台上瞄,她不由顺着方向去看,阳霁正背对着她们,跟电话里的人说些什么,听不清楚,不过她的动作和情绪明显很激动。
施妤问:“怎么了?”
知遥沉默地摇了摇头。
没一会儿,阳霁回来了。虽然她克制着,脸色却更差了一些。她一边穿上了外套,一边对她们说:“我有点事要办,先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知遥起身想跟着一起去。
阳霁神色缓和了些,叮嘱说:“遥遥,你跟着施妤姨姨,在这儿等妈妈。”
阳霁离开后,知遥有些闷闷不乐。
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施妤抱起她,去厨房看林奢译一展身手,表演出神入化的厨艺。她起哄地说:“来切个兔子耳朵的苹果吧。”
林奢译无奈地看她一眼,洗净了刚切过菜的刀,打开冰箱。几下切好了苹果,他取了牙签,先喂一个给施妤。
施妤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林奢译再递一个给知遥。
知遥乖巧地说:“谢谢林老师。”
苹果有些凉,她含了一会儿,咬下来了一小块。
锅里咕噜噜炖着肉,热气腾腾,缭绕着一股股的肉香儿,施妤本来不饿,闻着就突然觉得饿了,又指挥地要求道:“能吃了吗?”
林奢译翻炒了两下,估摸着差不多了,夹了一块肉喂她。
厨房做饭的环境称不上舒服,施妤抱着知遥,即便只是依偎在门口,也难免觉得被波及了。站没一会儿她想走,林奢译烧热了油,正倒了一盘青菜在锅里,滋啦作响,瞬间爆发出了另一种香味。他没回头,只是问施妤:“要尝尝吗?”施妤说:“要!”就这么一道菜接一道菜,施妤一边尝,一边还给知遥做榜样,说:“你看姨姨,从来不挑食,荤素搭配的都吃。”
阳霁打来电话,说她赶不回来,不用等她吃午饭了。
施妤问知遥:知道妈妈最近在忙什么吗?
在她印象里,阳霁除了下定决心,和李梁睿分开时,消沉了一段时间。待她冷静下来后,换了份新工作,性格明显开朗了很多。
林奢译往茶几上的杯子里倒上了水。
知遥伸手说想喝,施妤便帮她端起杯子,看小姑娘一口气咕咚喝完了半杯。知遥擦了擦嘴巴,又说要去上厕所,哒哒跑得飞快。
施妤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林奢译问:“要不去睡会儿吧。”
施妤征求知遥的意见:“要睡吗?”
小姑娘点点头。
于是没等林奢译再说什么,施妤宛如抢亲般,迅速地搂起了知遥,直往卧房里冲去。她想和知遥一起睡,亲亲密密地多说点话儿,可是想了很久了。
林奢译帮两个人拉上了厚重的窗帘,按熄了灯,他还体贴地要帮忙关上门。只在关门前,他特意地多看了施妤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