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纵虎嗅花
章望生把厨房收拾干净,让南北洗脸,洗脚。
“她是很好?,我领情?,但我刚才确实没什么好?听?的话想说,那?个事,不一定能成,顺其自然?吧。”
南北跟他一起洗脚,脚丫子在一个盆里,脚趾头搓来?搓去,她像大人那?样叹气:“我想叫你当?会计,就不要那?么累了,你不想吗?”
“我都行。”
“那?要是真让你当?会计,你去吗?”
章望生冲她笑:“去。”
南北又高兴起来?,她以为三哥不想呢,她又开始幻想了,也开始祈祷,白白的圆圆的小脚趾,勾着章望生的脚背:
“三哥,我还?没跟你说老?师出的什么题呢,你要不要知道?”
“要,我再给你出几道题考考你行不行?”
南北一点不怕考,这个时候,她已经能从算术里得到许多的快乐了。
第17章
进了腊月,队里又非常忙了。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先是把全年的工分核算出来,张贴到?宣传栏,叫社员们跟自家出工记录对一对。生产队一个出纳,一个总账会计。总账会计人调走了,出纳年纪大,马老六便喊来了章望生。
账其实不难算,以往是三?七,如今是四?六,工值占四?,人头占六,章望生不用算盘,也能扒拉清楚。
会计活儿是跟社员一样干,但年底有三?百工分加成,这章望生,是突发情况叫来帮衬的,社员就问他的怎么算。
马老六噗儿噗儿抽烟袋,说:“那肯定不能满打满算,忙这么两天?,给个二十工分,我看差不多了。”
社员们觉得?成,不多,也不少?。
李大成见大伙都没意见,就没跳出来嗷嚎,在心里骂,马老六个狗日?的你真是个好人。
马老六跟章望生说:“望生,等?你要是接了这个活儿,再按满的算。”
章望生很好说话:“六叔,您看着办,我怎么都行。”
他往那一坐,就是个知书达理的气派,跟他二哥一样斯文,哪怕穿的跟人没什么两样,马老六瞅着他,想起八福,想起东家,又想到?章望潮,心里落了个不是滋味。
腊月里还要打扫卫生,今年北风刮得?厉害,得?修补房子。章望生跟人一道去?山上?割茅草,人见他长这样高,有了些男人样,就开玩笑:
“望生,好好干,明?年好娶媳妇!”
“望生过了年才十七,毛没长齐呢!”
几张黑森森的脸在那笑,章望生不觉得?生气,他非常平静,对别人的几句玩笑话没什么反应。
家里南北放了假,正在太?阳地里逗狗,原来是吴有菊的黑子,不知怎么搞的,跑出来后,遇着小学生们被撵,南北喊了两声,这狗找不到?主人,就跟着南北。
冯长庚特?别怕狗,那狗跑他附近,他脸都白了,南北看他那个逊了吧唧的熊样子,笑得?嘴直咧。自打八福那事出来,月槐树的娃娃们一见着狗,都有点怕,只有南北,把黑子招到?了跟前。
“疯狗是有病的,黑子一看就是好狗,不怕的。”她跟人说,人也不敢往前,说应该打死黑子,南北便引着黑子想给送回家。
冯长庚说:“你小心点,小心狗咬你吴有菊也治不好。”
南北睐过去?一眼?:“你巴不得?我被咬,你就能考第一了。”
冯长庚脸垮下来:“狗咬吕洞宾。”
南北说:“你骂谁呢?”
冯长庚阴沉沉地走了。
可吴有菊家大门锁着,也许是去?队里饲养院干活去?了,没人。
等?章望生回来,南北跟黑子已经很熟了,她摸它狗头,狗头绒绒的,摸了还想摸。
“三?哥!”南北跑向章望生,黑子也跟着跑,尾巴直摇,谄媚得?不行。
章望生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清楚后,不忘挖苦下冯长庚。
“他是好心提醒。”
南北撇嘴:“他天?天?阴阳怪气的,我不喜欢他。”
章望生把竹子放倒,拿过蔑刀,下手非常快,竹子一剖为二了。
“你喜欢哪个同学啊?”
“我喜欢三?哥!”南北脱口而出。
章望生笑了:“我又不是你同学。”
南北蹲下来,看他把竹片一层层剖成篾条,她拿起一根,头低着:“我喜欢八福小子,没有人像八福小子那样跟我玩儿,其实,我看谁都一样了。”
章望生伸手揉了揉她后脑勺,秋天?的时候,南北跟着他上?山放羊,采了把野菊花,放到?山洼,那时石头窝里有白骨,她竟然不怕,章望生很吃惊。
“三?哥,我想八福,我不能跟他一块放炮仗了。”
章望生说:“咱俩一块放。”
南北看着日?头下的影子,像是自言自语:“我还想二哥,想嫂子。”
章望生点点头:“我也想他们。”
他开始编竹条,什么都不用,南北忧伤了那么一会儿,很快被吸引:“三?哥,怎么补咱家屋顶啊?”
章望生说:“用篾条,还有茅草。”
“你会吗?”
“会。”
“你怎么会的?”
“看二哥弄过。”
风吹得?茅草动了,南北赶紧坐上?去?,章望生编的篾条特?别规整,手上?被划出伤口,南北又赶紧往上?头吐唾沫。
风更大了,呼呼的,他们的屋顶像是要被刮翻,章望生抬头看了眼?,说:“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
南北帮他把茅草抱到?跟前:“三?哥,这是杜甫的诗,我也会背!”她说完开始背诗,背一句就得?意地看章望生一眼?,章望生一直微微笑着,没有打岔。
“三?哥,这茅草屋修好了,能住多少?年啊?”
“二三?十年吧,要是修得?结实的话。”
连个茅草屋都能二三?十年,南北站起来,立在风里的太?阳地里,看那屋子:二哥还没茅草屋活得?久,如果是三?十年,那茅草屋不能住的时候,她都四?十岁了,就像王大婶那个岁数。
黑子在她脚边还摇着尾巴呢,南北弯腰,又开始摸狗头,摸得?黑子舒服极了,在地上?打个滚儿,四?脚朝天?,露着个肚皮,南北笑起来:“三?哥,你看黑子,它有两排小奶奶!”
原来,黑子是条母狗。
章望生瞧过来一眼?,院子是热闹的,尽管是腊月,风那样大,那样冷。
直到?吴有菊来找狗,南北说:“我给它吃了块玉米窝头。”
吴有菊疼这狗,他吃啥,狗吃啥,家里没其他人,黑子就当个人,他一开口,像是跟自家孩子说话:
“黑子,还吃上?啦?”
南北觉得?这口气可比跟人说话和善多了,黑子见了主人,尾巴那都要摇断了。吴有菊见章望生忙活,看出他活儿俊,便说:“望生,得?闲能给我那房子弄弄吗?”
要叫吴有菊开口求人,那可真稀罕,南北故意抢话:“吴大夫,那我三?哥给你修房顶,你把黑子留我们家吧?”
章望生笑着说:“吴大夫,别听她胡说,我这几天?抽空过去?。”
南北揉着黑子的耳朵,牙齿露一排:“谁胡说了?我看黑子也怪喜欢咱家的。”
黑子是吴有菊的命,不过,他这人绝不轻易欠人情,等?章望生真上?门给他加固了屋顶,要留他吃饭,章望生哪里肯,吴有菊一个人平时做饭全靠对付凑合,他留下那是难为人。
“我这有好东西,现吃,不麻烦。”吴有菊在供销社买了猪头肉,还打了点散酒,章望生见他那厨房破败得?不行,说,“吴大夫,我重新给你砌个柴火灶吧。”
“好小子,你会这个吗?”吴有菊不大信,章家后生看着不像会干这个的。
章望生说:“试着弄弄。”
这玩意儿得?用黄土,麦秸,关键是和泥要力气,章望生做事情细,在吴有菊家呆了一天?,又帮忙打扫了院子,干干净净的,有些过年的气氛,吴有菊便叫他把剩的猪头肉拿回去?给南北吃。
猪头肉卤的很香,有嚼头,章望生第一次在吴家喝了点酒,他容易上?脸,耳朵都红了。
路上?碰见雪莲牵着孩子,雪莲有阵没见他,只觉得?章望生猛得?就窜起来了,高高的个子,宽肩细腰,很好看的身?样。
雪莲一见了他,很热情地招呼,还让孩子喊他,章望生有些腼腆应着那孩子,他面对雪莲那双笑笑的眼?睛总有些不自在,他梦见过她,这是很羞耻的事。
“你狼孩哥去?林业站了,过几天?回来,你有空上?家里来玩儿啊,带着南北。”雪莲见他这模样,头一回觉得?要把章望生当年轻男孩子看了,不再是半大小子。
雪莲刚从街上?来,掏出一把花生糖,硬塞给他,章望生闻到?了雪花膏的味道,香腻腻的,他想缩手但被雪莲按住了,“你不吃,给南北吃嘛。”
章望生对她笑笑:“谢谢雪莲姐。”
雪莲也笑,她忍不住夸他:“望生,你越长越好看了,都成大小伙子了。”又问了几句凤芝的情况,章望生不大习惯跟小媳妇杵在这儿说个不停,只说嫂子托人带了些东西,许久没见着了。
他也不晓得?最后怎么结束的对话,快步回了家?璍。
黄昏很冷了,马上?要过年,南北一个人在家等?了他一天?,她写会作业,又烧了热水擦灶台,晌午吃的早上?剩饭,不好吃。她都有点气吴有菊了,一个老头子,怎么事儿那么多呀?
章望生的身?影出现了,南北立马扑上?去?,她勾住他的脖子开始撒娇,也在埋怨:“我都以为,三?哥你要在吴大夫家过夜了呢!”
她在章望生身?上?挂了会儿,章望生胳膊酸,笑着叫她下来。
“吴大夫一个人住,不容易,我把能修补的都帮他弄弄,能管上?个三?年五载的。”
南北撅嘴:“他怪好意思呢,使唤你一天?。”
章望生把猪头肉拿出来:“别这么说,吴大夫不是那种?占便宜的人,你忘了那回……”他想起饺子,人迟钝了片刻。
南北好像明?白他为什么愣神,抱住他腰:“三?哥,咱们做饭吧,我给你烧锅。”
章望生低头,摸了摸她冰凉的脸蛋,他手指也冻得?有些僵。
两人一个烧锅,一个炒菜,煮红薯饭,章望生用猪头肉跟马铃薯片一块炒的,干辣椒煸得?很香,但也呛人。南北一边咳嗽,一边贪婪嗅着香气,脸被火光烤得?泛红,浑身?都暖和了。
这顿饭吃得?太?好,心满意足,南北吃撑了脑子里什么都不想,懒洋洋坐章望生怀里,掰他手指头。
外面风把门吹得?咣咣响,北方的冬天?,一向这么狂野,屋里点着油灯,昏黄昏黄的,映着人影儿。
“三?哥,明?天?队里分猪肉,我也去?。”
“好。”
“分完猪肉,咱们去?供销社买东西成吗?”
过年要有过年的样子,一年忙活到?头,盼的就是过年。章望生手里有点钱,不能乱花,但也不能不花,他便把南北从腿上?抱下去?,拿出纸笔,南北趴他身?边,两人计划着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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