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纵虎嗅花
章望生?等她哭了会儿,说:“咱们?洗洗,该睡觉了。”
南北打着哭嗝,从他身?上起开,脸蛋潮红:“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章望生?点头:“你说。”
南北抹抹眼泪:“三哥,你能不能等我长到十八,等我长十八就嫁给你当媳妇。”
章望生?愣住了。
第32章
他一直清楚南北在慢慢长大,但只是?个头高了,仅此而?已。两人太熟悉了,她?在?他眼里没有?性别,章望生说:
“等你到十八岁再说吧。”
十八岁很远,他连明天的事情都不能预料,她?说这些,章望生有?些恍惚,好像这样的话似曾相识,什么时候呢?嫂子开过这样的玩笑,他想到过去,一如既往心痛,便不再去想。
南北不敢跟他太闹,他刚好点,她?只是怏怏说:“那等我长到十八,你都?娶过媳妇了我怎么办?”
那就更遥远了,章望生没有?娶亲的一丁点幻想,他只是?想,你长大十八岁也许早把今天?的话忘了,未必再和我亲近,谁能保证自己不变?但他又不能跟她?说这样的话,她?对他来说,还是?小了,无?法交流这么深。
“我累了,睡觉吧。”章望生这么说,南北就不再强求了,他没原谅她?,不会再原谅她?了。
这个念头,弄得她?睡不着,半夜又从被窝里爬出?来,坐他床边,把他的一只手从被子底下拉出?来,握住了。章望生回来睡得很好,还是?家好,连被头的味道都?是?月槐树的太阳照出?来的。他醒了一次,嗓子干痒,咳嗽几声?突然就醒了,手还在?南北那,他先?是?吓一跳,把她?搡醒:
“你不睡觉,在?我床头干什么呢?”
南北困得东倒西歪,话也说不清,章望生把她?抱床上来,叫她?在?另一头睡了。
因为他一直没写认罪材料,特别硬,书记跟马老六商量怎么办,马老六想了想,来章家一趟。
南北很殷勤,一直六叔长六叔短地叫,她?说自己撒了谎,马老六很惊讶:“这是?闹着玩儿的?”他看看章望生,章望生没想到南北突然跟马六叔这么讲,他已经不想节外生枝了,但牵涉雪莲,让他很矛盾,他担心南北承认撒谎,有?新一轮的风波,可雪莲姐受了许多屈辱……
他一时间没想好怎么办,最后,马老六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就说南北小孩家也许看错了,既然两个人当事人至始至终都?没承认,那必定有?些误会。
法子是?好的,能不能行得通另说。
都?听说章望生叫什么感染去了半条命,公社便暂停了对他的惩罚。但会计这个活,他已经不适合再做了。
冬天?农活少,上头派下来的任务不少。正经劳力们,要出?大河工,带着农具、铺盖,往几十里外的地方去,一直干到小年才能回来,非常辛苦。剩下的人,要烧荒草积肥,刨粪装车,往田地里送。碰上下雪的日?子,还得蓄雪存水,谁也别想闲着。
章望生因为身体?的缘故,没去出?大河工,在?家休息了几天?,跟人一道刨粪。人都?避着他,劳作的多是?妇女老人,见他跟人乱搞男女关系,居然还躲过了大河工,特别气愤。大河工是?义务劳动,一走就是?两个月,他凭什么不去?
没人跟他说话,他也不跟人说话,只埋头干活,冬天?太冷,粪上头的冰厚厚一层,不容易弄。南北跟着他,他干累了,她?就帮着弄,这下更成奇观了。
没彻底休养好,就去劳作,导致章望生每天?回来都?非常疲惫,要坐好半天?,才觉得心跳不那么厉害。
南北给他捏肩膀,他便阖上眼,让自己放松下来。
“三哥,你舒服点没?”她?问他话,只有?回到家里,两人才说起话,这对于南北来说,太压抑了,她?是?活泼的性格,现在?月槐树的人不待见他们,她?受不了这种哑巴日?子。
所?以,一回到家,她?就迫不及待说话。
章望生鼻腔里应了声?,南北努力找话:“我听见她?们在?那说,李奶奶好像夜里睡过去了,留了些钱,还有?粮票,都?要交给队里。”
章望生一下睁开?眼,这是?意料之?中。再也不会有?人知晓这世上,有?一段奇缘,一个终身未娶,一个到老不嫁,话也不曾见两人说过,李奶奶变作小姑娘,找她?的吴哥哥去了。
他出?了会神,南北手已经酸了,她?勾住章望生的脖子,脸贴在?那:“三哥,像李奶奶这样一辈子都?不嫁人的,她?要跟她?哒哒还有?娘埋一块儿吗?”
章望生说:“马六叔会管的,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他把她?横在?自己胸前的手拿开?,想起身,南北见他不怎么想说话,也不想自己碰他,呆了片刻。她?察觉到自己不受欢迎,在?外面是?,在?这里也是?,她?本以为,回到家里不一样的,一天?天?在?外,她?已经很难受了。
两人很沉默地吃饭,章望生心里很多想法,这个冬天?,他想了许多,有?想清楚的,有?想不清楚的。章家祖上出?过读书人,信奉儒学,讲的是?考功名,报效朝廷。后来,世道几经变迁,没了朝廷,圣人也被打倒,章家的生存之?道,已经不被认同,世事无?常,子嗣凋零,到如今竟只剩他一个,月槐树这片土地没变,月槐树养育了他,却?否定他。
章望生非常迷茫这一点,他不明白做错什么,为什么这样。他按照父兄的教导行事,却?像被故土抛掉的弃儿,无?从安身立命,学业的中断,更叫人看不到丁点希望。
即便自己真和雪莲姐好了,又和他人有?什么相干吗?他甚至想到这点,这在?当下,是?大逆不道的,是?反动的。章望生很清楚这些,不清楚的是?,为什么不行?
可跟病中的折磨相比,这些,又不算什么,他还活着,活着非常了不起。
章望生嘴巴越紧闭,思想越活跃,他一回到家中,就容易陷入沉思。在?城里称来的旧书中,有?历史类的书籍,他开?始大量阅读,从滚滚的时间长河里去看当下,从而?得到慰藉。
因为他的沉默,南北觉得越发煎熬。她?不太确定,留在?这里是?对是?错,她?觉得有?什么变了,说不好,章望生对她?不冷也不热,这让她?受挫,她?需要爱,明确的爱,可不会再有?人给她?。
腊月里,下了一场非常大的雪,雪很深,夜里都?能听到大雪压断树枝的声?音。人们终于闲下来,坐被窝里,女人们补衣裳,老人们抽旱烟,说过去的事情,小孩子则跑来跑去,拿雪球打人。
南北趴窗棂那看雪,她?没出?去,安静地看外边白茫茫的天?地。她?披着个红袄,还是?凤芝走前给做的,特别喜庆。章望生本进来喊她?吃饭,见她?发愣,说:“以为你还在?睡觉,醒了就过来吃饭吧。”
她?扭过头,脸上没什么生气,也不说话,窸窸窣窣下床找棉鞋。棉鞋小了,穿着顶脚,提脚后跟好半天?才提上去,手指头蹭得通红,还疼,关节那长了冻疮。
章望生都?看见了,他这才意识到,这段时间,对她?关心太少,他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与世隔绝。
他打算晴天?了,找人给她?再做双新棉鞋。
“怎么不出?去玩儿?”章望生盛饭问她?。
南北摇摇头,开?始扒拉红薯,一年到两头吃不完的红薯,她?吃挺快,差点噎着了。
“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都?不见你写字写作业。”
“我写了。”
话到这,又不好继续了,冷冷清清的。
“过了年,我不想念书了。”南北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很潦草的样子。
章望生说:“怎么又不愿意念了?”
南北道:“我想挣工分,不想吃白食。”
“你不要任性,好好念你的书。”他说完,南北也没反驳,眼泪掉进碗里,她?哧溜下鼻子,继续吃红薯。
章望生看在?眼里,心头很酸楚:“南北,我最近很累,没太有?精力过问你,你有?什么想要的,咱们一块儿去供销社买。”
南北还是?摇头,她?在?悔恨中过着冬天?,提不起精神,因为不能回到从前那样,这让她?惶然,又没办法弥补,她?也不晓得怎么办好了。
章望生想了想,问她?:“你趴窗户那想什么呢?”
南北拿手背迅速抹了下脸,说:“想我爸爸妈妈在?哪儿。”
章望生头一回听她?说父母,还是?月槐树没有?的称呼,他伸出?手,揉了揉她?脑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南北却?避开?,她?把筷子放下说吃好了,去烧水洗碗。
“我还没吃好,你怎么就要洗碗了?”章望生试着跟她?开?句玩笑,她?抠着手,哦哦两声?,“那我过会儿再洗。”
见她?要回东间,章望生拉住她?:“跟三哥说会儿话。”
她?眼泪一下哗哗掉下来,嘴都?瘪了:“你又不想跟我说话。”
章望生心里落了个不是?滋味,他说:“没有?的事,我最近身上总没大有?气力,人犯懒。”
南北点头,还掉着眼泪:“我明白,都?是?我的缘故,我对不住你,可我也不晓得怎么叫你好起来,你打我骂我都?成,别不理我。”
她?脸上羞愧极了,又有?点迷惘,像是?只找不着群的羊,她?好像还很焦急,不停地挠她?头发。
章望生把她?拉过来,抱在?胸前,叫南北靠着,他心软了,觉得这女孩子真是?可怜,她?没地方去呀,只有?自己可以依靠。他如果再冷落她?,她?活着就一点舒心的事没有?了,她?犯了错,他教育也教育过了,还能真不原谅她?吗?
可一想到那些屈辱,他的,雪莲姐的,他又觉得怀里这个女孩子实在?是?可恨。章望生在?矛盾中用嘴唇轻轻摩挲她?的发顶,他也只有?她?,她?好啊坏啊,都?只有?她?,这些年的孤独寂寞里,只有?她?在?,他忍不住流下眼泪。
两人一块洗完脚后,南北想跟他睡,章望生同意了,他揽她?在?怀里,南北手指抠着他秋衣,两个热乎乎的身体?紧紧贴着,非常安心,章望生好像听见她?叫声?“妈妈”,拍了拍她?肩膀。
这个冬天?,两人关系慢慢缓和,谁也不再提那件事,也不再提雪莲姐,日?子好像回到了从前。开?春后,章望生身体?好起来,他不当会计了,又变成最普通的那种社员,而?且不大跟人交流,也没人要给他说媳妇。
不说就不说罢,他没放心上,温暖的春夜刺激着人,他已经习惯用手,叫自己舒服一阵,释放出?来。南北有?时见他满脸通红从厕所?出?来,很好奇,他神情非常特别,整个人像刚泡了个热水澡,慵懒又满足,眉毛上还挂着汗,眼睛是?迷离的。
“三哥,你怎么了?”南北担心他生病。
章望生说自己没事,他有?些尴尬,可语气非常平静,没任何破绽。
叶儿绿了,桃花落地醉红,春光明媚到不能再明媚,南北继续念书去。她?的女同学有?比她?大上两岁的,发育快,她?们俨然少女,开?始交流身体?变化的心得,南北混在?里头,半懂不懂,但觉得很新奇,很刺激,尤其是?女同学私|处长出?的毛发,令她?格外吃惊。
“男的也长。”女同学们神秘讨论,你推我搡,笑个不停。
南北问:“你们见过吗?”
那可太容易了,男人们说脱裤子就脱裤子,田间地头,马路边上,哪儿都?能尿,也不避讳人,这就跟妇女们袒胸露乳奶娃娃一样自然而?然,叫人看去,毫不羞耻。
她?不知怎么的,对这个事,怀揣了点秘密的兴奋,也搞不清具体?是?哪一天?,只记得布谷鸟在?黑苍苍的夜里,叫着播种,南北忽然发现自己□□长了几根柔软稀疏的毛发,这弄得她?白天?见到章望生都?有?些不好意思,唯恐他知晓了自己的变化。
所?以,只要在?家里,无?意跟章望生对上视线,南北就有?点慌,觉得他已经晓得点什么,赶紧避开?。一来二去,章望生察觉出?她?的怪异,吃饭时问她?:
“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南北啊了一声?,说:“没有?啊。”
章望生笑笑:“你有?什么事,可不准瞒着我。”
南北脸忽然红了,嘟囔句什么,章望生笑着拧她?腮:“你是?不是?逃课,去挣工分了?”南北头一回觉得他这么动手动脚,怪烦的,哪儿烦也说不出?,往后掣道,“才没有?,我学的好着呢!”
春天?令人愉快,章望生觉得自己像冬眠的蛇一样,又复苏过来,他在?外面不怎么说话,回到家里,总要跟她?说点什么。
他们还在?一块儿看小说,南北对文字的理解能力更强了,想法也多了,她?有?时还会像小时候那样窝他怀里,两人指着书上的某句话,讨论起来,章望生的手臂穿过她?腋下,掌着书,南北能感觉到他皮肤是?温热的,她?心里怪怪的,心跳快起来。
“我想去解小手!”她?蹭地从他怀里站起来,像弹簧,弄得章望生也莫名其妙,说,“多大的人了,一惊一乍。”
她?立马回嘴:“再大也没你大,等你成老头子了,我还年轻呢。”
章望生说:“不至于,我要是?成老头了,你离当老太太也不算远。”
南北耸鼻子做个鬼脸,章望生看了说:“你看你丑的吧。”说完自己倒噗嗤笑了。他好像已经把那件事,封印在?了寒冷的冬天?,不去动它,他还是?想跟她?一块儿好好过日?子。
他们这么相对平静地过了一年,1971年这年春尾,县城里传来恢复高中招生的消息,更有?小道消息,说可能还要恢复大学招生,不考文化课,招工农兵大学生。
章望生的心思一下动了。
他去了两趟城里,确定高中肯定要招生。章望生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清点吴大夫留下的那些东西,他清楚,这些东西就是?留给他的,他本来不想再动,可高中招生的消息,太诱惑人了,他辗转反侧几个晚上,又去了趟小王寨,那是?凤芝新嫁的地方。
从小王寨回来,他正巧碰见放学的南北,她?扎着高高的马尾,特别利落,顾盼神飞的模样,在?那些少女中间是?最漂亮最精神的一个。
章望生见她?笑着朝自己飞奔过来,忽然特别舍不得她?。
他苦恼怎么跟她?说,她?要是?哭,要是?闹,自己也没办法安心走的。但即使这样,他还是?要走,能继续念书的机会他抗拒不了,没有?机会就算了,可现在?眼前有?,无?论如何也得抓住。
高中改作了两年制,两年后,他也许就有?机会念大学,他已经蹉跎了好几年,不能再蹉跎下去。
第33章
这件事比章望生想象的好沟通,南北只?是愣了愣,并?没反对,这?反而让章望生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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