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千秋 第22章

作者:木秋池 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近水楼台 现代言情

  他的目光怪异,仿佛新奇地打量一个陌生人。

  照微在?他的目光里微怔,两人无言对视了一会儿,祁令瞻忽而一笑,目光落在?她手中药碗上。

  “照微,”他平静的声音里似有叹息,“喝完药,你就离我远一些吧。”

  是夜,星明月黯,宫道上寂静无人,一个身穿斗篷的女子,手里提着一盏昏暗的宫灯,快步朝紫宸殿走去?。

  祁令瞻正在?紫宸殿里当值。

  杨叙时?叮嘱他少用?腕力,但?他显然没听进去?,如今正握笔临颜真卿的多?宝塔碑帖,手边还摞着几?页刚抄完的太上老君《静心经?》,不知心里有什么烦心事,竟将儒释道都求了一遍。

  心绪正稍稍平静时?,却?见?多?宝塔碑中有一句“慧镜无垢,慈灯照微”。

  手中笔顿住,欲绕过又觉多?此一举,遂凝心精气抄完,搁笔后回头一看,见?唯有那两句着墨浓烈,无知觉间,似有透纸之意。

  心中不由叹息,愈觉挫败与不安。

  殿值进来通报道:“禀大人,殿外有一女官求见?,自称是平宣阁里云岫娘子,说与大人是旧相识。”

  闻言,思绪骤然被打断,祁令瞻起身对殿值道:“请她进来吧。”

  提灯的女子走进殿中,摘了兜帽,露出一张美丽而疲惫的面容。

  祁令瞻负手看着她,并无惊讶:“贵妃娘娘。”

  他未行礼,姚清韵反向他敛裾屈膝,喊他道:“师兄。”

  祁令瞻不应,神情冷淡,姚清韵见?此苦笑道:“出了这么多?事,师兄尚愿见?我,也算是待我不薄,从前的事,我不怪你了。”

  祁令瞻知道她说的是哪个从前,闻言虽感唏嘘,却?毫无动容。

  那时?他遇刺后不久,双手近废,为了令姚丞相相信侯府已认定刺杀之事乃仁帝所为,打消他的忌惮心,祁令瞻能下床走动后便亲自携礼登姚府拜谢,并拜其为师长,随他读书入仕。

  在?对晚辈的教导上,姚鹤守算得上风雅开明。

  姚府中临湖有一书阁名平宣阁,他的学生、晚辈,乃至家中两位姑娘,皆同在?阁中读书。闲时?众人成立了诗社,各取别号,姚清韵为自己取号为“云岫娘子”,只因祁令瞻曾在?阁中留过两句诗:“蜉蝣如寄惟朝暮,也盼明月出云岫。”

  “我贵为相府嫡女,大周贵妃,在?他人眼里也算享尽了富贵,可冷暖自知,在?我看来,自己与朝生暮死、无可奈何的蜉蝣并无不同。”

  姚清韵朝他走近几?步,目光落在?桌案上,瞥见?了他方才临摹的多?宝塔碑帖。

  有两句墨浓意深,格外显眼。

  姚清韵眼睛被刺了一下,心头也跟着微微抽疼。

  她问?祁令瞻:“你当年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娶我?父亲那样倚重你,只要你肯提亲,他就不会将我送进宫,我便不必争、不必恨,也不必与你走到如今的局面。”

  祁令瞻无意与她叙旧,淡声道:“临华宫已被幽禁,娘娘此行不易,有话直说吧。”

  “那我直说,”姚清韵道,“我想求你放过我的家人。”

  祁令瞻轻笑,倏尔又面色无澜,“我从未为难他们,谈何放过。”

  “祁大人,你也有妹妹……”

  “那娘娘还记得,她是怎么死的吗?”

  “我记得,是我逼死的,她的命我来偿。”

  姚贵妃潸然落泪,“但?是我父亲和我妹妹是无辜的,还望你能念几?分师生之谊、姻亲之谊,放过他们。”

  祁令瞻知道,姚鹤守为官和为父是两副面孔,但?姚清韵已是一国贵妃,是姚鹤守在?后宫的臂膀,姚鹤守做下的诸多?事,若说她全然不知,祁令瞻是不信的。

  虽然不信,他并不打算纠结姚贵妃究竟是否知情。

  祁令瞻道:“若是娘娘的诚意只有眼泪,今夜实不必白跑这一趟。”

  姚清韵问?:“祁大人还想要什么?”

  “娘娘既已不惜命,不妨将肃王一并带上,指认他勾结后宫,刺杀陛下,我相信娘娘手里一定有罪证。”

  “大人是想为太子谋皇位?”

  “不然我何必忙这一趟。”

  姚清韵不语,她的目光重又落在?桌案上,灯火盈盈,照见?白纸黑字,赫然醒目。

  慧镜无垢,慈灯照微。

  对自己心仪过的男子,女人总会有一种?敏锐的直觉,能于蛛丝马迹中窥见?不寻常的情愫。

  灵犀一透,姚清韵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先是冷笑,继而苦笑。

  她说:“不,你不是为太子谋,你是为明熹皇后谋。”

  祁令瞻蹙眉,沿着她的目光看向那页碑帖,心中无来由地一紧。他下意识想要辩解,话一出口?,便知自己输了。

  他说:“一切与她无关。”

  她是谁?如此暧昧,又如此直白回护。

  姚清韵说不上心中是什么滋味,且恨且妒,冰火交织。她想骂祁令瞻罔顾人伦,想斥他狼子野心,可话到嘴边,发现一切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这样无情克己的人,竟敢起这种?心思,其情意之深厚,岂是旁人言语可伤?

  祁令瞻站在?窗边,寒风吹着他后脊生凉。

  他负手掩在?袖中,对姚清韵说:“我为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贵妃为了什么。搭上肃王,换姚府不受牵连,这笔交易,娘娘想明白了吗?”

  “想明白了,但?愿祁大人也想明白了。”姚贵妃语含微嘲,“只要大人能遵守承诺,不牵连姚氏,大人的心思,我不会点破。”

  祁令瞻没有接这句话,只说道:“除此事之外,我不保姚家长久。”

  姚贵妃道:“够了。人各有命。”

  她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紫宸殿里寂静如初,唯有玉灯煌煌,映于纸上,倏忽照亮墨浓如渊。

  恰如……慈灯照微。

  祁令瞻无力地阖目而坐,连日的惊惶、躁郁都寻到了源头,那个隐约的、他不敢面对的真相,正在?他心中缓缓浮现,渐渐清晰。

  ……照微。

第25章

  照微初至侯府时, 只有七岁。

  祁令瞻本不甚在意这个妹妹,可?他从未听?说过有如此顽劣的姑娘,先是?带蟋蟀入府惊吓了?老夫人, 又乱打弹弓,击碎了?先帝所赐的玉珊瑚。

  母亲上侍婆母、下管奴仆,在外还要经营生意、维护侯府的往来?, 本已是?诸事艰难,被她一闹,更是心力交瘁地吃不下饭。

  于是祁令瞻主动承担起了?教导幼妹的责任。

  “你要教我?”

  照微坐在阑干上晃腿, 身后是?湖面,祁令瞻盯着她,随时准备在她掉下去时捞住她的胳膊。

  照微看出了?他的企图, 黑眼珠一转, 故意晃了?一下, 在祁令瞻伸手扶她时闪开,从阑干上跳下来?,十分得意地?笑了?两声。

  祁令瞻:“……”

  幼稚。

  彼时他不过十一岁,介于?孩童与少?年?人之间, 作为祁家的长子, 他努力展现出年?少?老成的一面,以稳重可?靠示人。眼前这个没头没尾的小姑娘竟以戏弄他为乐,且叫她得了?手,祁令瞻暗暗羞恼, 转头就走。

  她却从身后跟上来?,拽住了?他的玉佩。

  “好哥哥, 我错了?,不许找娘亲告状。”

  此污蔑更叫他难以忍受, 祁令瞻道:“松手。”

  她松开左手,右手又抓了?上来?,反激他道:“你只有这点肚量,还不如宫里?请来?的胡阿母呢。”

  祁令瞻气笑了?:“那?你就继续跟着她学规矩吧。”

  “哎哎哎不行?!”这话戳中了?照微心?事,不仅拽着他不松手,更有扒到他身上的架势,小土匪的做派,“我不要学规矩,你教我什么?”

  “骑马。”

  “好!”

  “射箭。”

  “妙!”

  “教你做梦。”

  眼见着她脸上的表情由欣喜转为失望愤懑,祁令瞻心?中竟诡异地?生出几分为恶的乐趣,他一边暗暗不齿自己?与长房那?混小子别无二致的行?径,一边又忍不住蹲下来?逗她。

  祁令瞻说道:“可?以教你骑射,但你要答应我三件事。”

  照微瘪嘴瞪着他。

  “第?一,把昨天母亲罚你抄的书抄完。”

  照微点点头。

  “第?二,骑射要学,规矩也要学,家里?可?随意些,出门做客时不能给母亲丢脸。”

  “啊……”

  想起那?些筷尾离手要几寸、茶喝几口、笑露几颗牙的规矩,照微头都大了?。但她心?里?清楚,就算不学骑射,也要被摁着学这些规矩,遂丧气地?点了?头,“好吧,我学。第?三件事呢?”

  “第?三件事……”

  七岁的女孩儿脸圆眼更圆,白嫩如新舂的糍粑、剥壳的鹅蛋,扑了?层薄薄的桃花粉,嵌着两颗乌溜溜的黑玉,清清楚楚地?映着人影。

  祁令瞻想伸手捏她的脸,又觉得此举有失稳重与身份,掩唇清咳了?几声,问:“你刚才喊我什么?”

  叫人不蚀本,舌头打个滚儿。照微十分痛快:“哥哥。”

  “少?了?个字。”

  “好哥哥!”

  脆生生的,像折断一节新藕,扯乱一斛玉珠。

  祁令瞻朝她伸出手,“走吧,先带你去挑选弓马。”

  照微的骑射乃至诗书都是?他教的,在他拜姚丞相?为师、与她途殊道异之前,阖府只有他在照微面前有几分威信。

  旁人都当是?他教罚严厉之故,其实论纵容,他比容氏更甚,任她闯了?塌天的祸,也不过挨几下戒尺,若是?肯服软,就更下不去手了?。

  至于?五年?前那?场刺杀,他双手俱废,心?中忧惧远胜怨愤,昏睡中听?见她啜泣着喊哥哥,一时连恨她也舍不得,只在心?里?怅然叹息,决心?要将她送离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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