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千秋 第30章

作者:木秋池 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近水楼台 现代言情

  他于?鼾声震天的黑夜中睁眼,直待那?脚步声走远了好一阵,才?作?惺忪的模样起身,故意磕绊着往外走。

  有人迷糊着抬了抬头,“干嘛去?”

  祁令瞻道?:“解手。”

  既望之日月光明亮,照得地上砂砾也清晰可见,祁令瞻出了茅屋后?放轻脚步,沿着他们的脚印往内围的屋子找去,在一处形似议事堂的后?窗外停下了脚步。

  他听见那?姓谢的匪首对来人说道?:“你到底怕我杀了他,还是怕我不杀他?总之就是信不过我,既然信不过,何苦又求我办事,做你的缩头乌龟不好吗?”

  来人不以为忤,缓声道?:“此人于?我非寻常,我当然要?亲自走一趟,确认他的安危。”

  这个声音让祁令瞻心头一震,只觉一阵凉意自脚底生出,陡然爬满全身。

  他疑心是自己听岔了,用力屏息,克制住微微发抖的双手,攀住议事堂的后?窗,悄悄推开一条可容光线透过的缝隙。

  透过窗隙,可见堂内灯火煌煌,谢匪首折起一条腿坐在虎皮宽椅间,对面是身披斗篷、长身而立的不速之客。

  许是他修为不够,许是血脉感应,那?来客摘了兜帽,忽然朝后?窗的方向望过来。

  灯烛正?正?照在脸上,照出俊眉深目,神清骨逸,赫然正?是他那?不理尘事,本该在永京画符诵经的父亲,永平侯祁仲沂。

第33章

  真相并不复杂, 只是令人心凉。

  祁令瞻被几个?山匪从正门押进来,他不肯跪,只心寒地望着永平侯, 问:“你是打算将我一起杀了吗?”

  祁仲沂不言,谢回川冷眼扫着他俩,“怎么, 自家人?”

  祁仲沂叹气,“犬子无状,让谢兄见笑了。”

  “原来是贤侄, 多年不见,一时竟未认出来。”谢回川搁下刀起身?,抱臂走?到祁令瞻面前, 含笑?将他上下一扫, “参知大人, 久闻大名,果然本?事不小。”

  祁令瞻认出了谢回川,记起多年前他曾拜访侯府,带了一筐番石榴。如今庭中的石榴树已堪结果, 而照微, 正是从他口中得知了生父徐北海战死的真相。

  昔日西州旧部?落草为寇,堂堂永平侯与匪寇合谋,杀害妻弟。二者皆令祁令瞻感到心寒至极,仿佛骨缝里向外泛出黏腻的恶心。

  他不愿寒暄, 生硬地直言道:“杀了我,或者让我带舅舅的尸骨回去, 给母亲和妹妹一个?交代。”

  祁仲沂拧眉看向他,“你是打算让姚鹤守知道, 让天下人知道,我永平侯府通匪吗?”

  “敢做何以不敢认!”

  祁仲沂不得已,只好将内情告诉他:“随我一同?去看看郁青吧。”

  闻言,祁令瞻瞳孔微微一缩,“舅舅他……”

  “没死。”

  草屋虽然简陋,却是一应俱全,容郁青脚边盘着锁链,正蒙头呼呼大睡,香梦正酣时被人晃醒,于如水月光里看清祁令瞻的脸,以为是梦中幻觉,待揉开饧眼?后?,精神陡然一醒,抓着祁令瞻道:“世子!你来救我了!”

  祁令瞻目光复杂,“舅舅可曾受伤?”

  “没有,”他晃了晃脚上的铁链子,“就?是这玩意儿绑着,我跑不了,你快帮我……”

  一言未毕,扭头看见屋里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好姐夫永平侯,一个?是绑架他的山匪,他听见别?人叫他谢三?刀。

  “你们?是来赎我的还是——”

  容郁青看清祁令瞻神情里欲言又止的愧色和祁仲沂脸上的冷漠,心中缓缓生出一个?恶毒的猜测。

  “……是合谋要来杀我?”

  祁令瞻缓步走?出草屋,容郁青的怒斥声渐渐偃于身?后?。

  满地月光流白,如加霜,如撒盐,令人忽如悬于半空,忽而行在茫茫雪地里。

  这冷意使人清醒。

  “如今的形势,想必你也想明白了,”祁仲沂对他说道,“容郁青不死,永平侯府就?要被拖下水,你母亲,你和照微,都要受其?牵连。”

  祁令瞻声音淡淡,“此?话过于冠冕堂皇,若非父亲心虚为流言胁迫,侯府尚不至毁于谣诼。如今世人皆知舅舅为匪寇所害,才是真的骑虎难下,难道要让他在山上待一辈子,这与杀了他有何分别??”

  祁仲沂说:“至少我良心上过得去。”

  “若有良心,安忍见妻女伤心色。”

  祁仲沂默然片刻,说:“你母亲有我,照微那里,烦你多加安抚。”

  祁令瞻道:“我不可能长久帮你隐瞒,舅舅也不可能在山上待一辈子,将来必有东窗事发的时候,届时如何承受舅舅的斥责,母亲的失望,还望父亲早做思量。”

  容郁青非为委曲求全的性格,叫他下山搅事,不如暂时留在山上避风头。何况这其?中还牵涉与谢回川的种种,祁仲沂绝不会叫通匪的罪名落在永平侯府身?上,所以这件事只能瞒下来。

  祁令瞻一时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两人默默下山。

  他随永平侯去见容汀兰,得知他早已提前来两淮查案,容汀兰颇为惊讶,“此?事照微又瞒了我……你来了这几天,可曾查到什么线索?”

  祁令瞻看了父亲一眼?,对容汀兰道:“恐怕是真的遇上了流寇宵小。”

  “果真如此?么,”容汀兰怅然,面上又现伤心色,“其?实真相如何又怎样,知道是流寇也好,是仇雠也罢,既不能令逝者复生,也不能让生者宽慰。”

  祁仲沂扶她到桌边坐下,安慰她道:“你如今身?兼数事,万不能再伤神,为生者计,千万保重?自己。”

  容汀兰靠在他臂上缓缓点头,祁令瞻则默默转头,望向窗外明月。

  事情有了答案,祁令瞻反而不着急回京,他心中觉察出自己的逃避,他不想骗照微,可更不敢告诉她真相,让她知晓父亲的所作所为,或者舅舅如今的所在。

  她若知晓了真相,只怕永平侯府就?真要闹个?四散零落了。

  可是拖又能拖到何时?祁令瞻不知道,眼?下是多事之春,接着又是多事之夏、多事之秋。

  拖得越久,就?越难收场……但眼?下已然难以解释。

  在永平侯的帮助下,容汀兰接手了叶县、坳南两地的织室,重?新召集两县百姓做工贩布。

  她打算扩建织室,但并不着急动工,先经由知府引荐,与马后?禄等当?地的大员外赴了场宴。

  容汀兰为人周全,行事滴水不漏,与容郁青我行我素不管旁人死活的作风不同?,她主动提出要与马后?禄他们?合作,以高于市价的价格收购他们?田地里产的棉花和桑蚕生丝,以换取他们?愿意以常价将田地赁给无地的佃农。

  容郁青的死虽然与马后?禄无关,但他们?占了便宜,多少有些心虚。又有副相与永平侯坐镇、知府从中劝和,马后?禄等人被赶鸭子上架,不得不应,有心回头与永京那边商议,容汀兰却不给他们?这个?机会,当?场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契书。

  端的是菩萨面容,霹雳手段。

  签下了这份契书,容汀兰才放心在两淮一带施展拳脚。

  她同?永平侯父子解释道:“之所以要高于市价收购他们?的丝绵,钱财倒是次要,只是要将他们?与我绑到一条船上,省得之后?再暗中伤人。至于赁田,田地不能抛荒,否则明年粮价飞涨,银子也不能当?饭吃。届时若有人将动摇民?本?的罪名栽到咱们?头上,咱们?也受不起。”

  作为官商,容汀兰已经考虑到了所有她能考虑的问题。

  她对祁令瞻道:“这边有侯爷陪着我,朝中的事情抛不开手,我也怕照微自己在宫中支应不过来,子望,你早些回永京吧,事实如此?,照微不会怪你这个?做哥哥的。”

  她察觉了祁令瞻的犹疑,猜测他是怕查到的结果令照微失望,然而更深的原因,她却从未起疑。

  祁令瞻心中叹息,默然应下,“我明白了。”

  恰逢照微催促他回京的书信又至,语气里几乎有了难以支离的怨念,祁令瞻在灯下缓缓收拢书信,心中一时热,一时冷。

  四月二十六,祁令瞻离开钱塘,祁仲沂为他饯行时,又叮嘱他在照微面前不要多言。

  “最迟到年底,届时两淮的生意有了进展,朝中的风声业已平息,放舅舅下山。”祁令瞻立在马上说道,“不能让舅舅在匪窝里过年。”

  祁仲沂道:“但愿如此?。”

  祁令瞻六天后?抵京。时值暮春,天气暖得几乎令人发汗,满街春衫轻薄,广袖翩翩。

  他在永平侯府门前下马,侯府里如今没有能管事的主子,平彦翘首等在照壁处,看见他后?几乎奔迎过去。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宫里的人来了好几趟,说让您回京后?先进宫。”

  祁令瞻将手里的马鞭抛给他,抬腿朝府中走?,“急什么,我先沐浴更衣。”

  过了照壁,却见锦春立在庭中,见了他,敛裾行礼,笑?盈盈说道:“太后?娘娘说让参知大人即刻入宫,不必更衣。”

  祁令瞻心中叹息道,她真是少有缜密如此?的时候,连口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留。

  “走?吧。”祁令瞻无奈道。

  匆匆乘马车入宫,穿过徇安道,几经周折来到坤明宫。听说他到了,照微丢弃手中投壶的木箭,起身?往外走?,让宫人去太医署宣杨叙时过来。

  “整整半个?月没有消息,我还当?你被山匪扣下回不来了。”

  照微见他平安无事,心中略松了松,连口茶也顾不得让他喝,焦急问道,“到底查出了什么,此?事与姚鹤守有关吗,抑或别?的什么人?”

  祁令瞻深深看了她一眼?,又不动神色垂下眼?帘。

  他说:“钱塘的局势并非想象中那般诡谲,母亲已经接手了舅舅的生意,有她经手,今年容家上缴朝廷的布粮税不成问题。”

  照微道:“我没问生意,我是问舅舅。”

  “照微,”祁令瞻轻轻叹了口气,“舅舅他……确为流匪所害。”

  “什么?”照微怀疑自己听岔了,“确为流匪?”

  “是。”

  照微哑然半晌,问他:“兄长,你是没有查到线索还是……”

  祁令瞻态度确定近乎斩钉截铁,“查清楚了,确为流匪,见舅舅的马车豪华,一时起意,谋财害命。”

  “谋财?”照微闻言怔了半天,忽而冷笑?道:“我不信有这样的巧合,薛序邻的折子前脚进京,舅舅后?脚就?出事。这天下的阴谋,一向爱披挂巧合的壳子。”

  “照微……”

  “你也说过,叶县坳南两地清贫,流匪怎会在此?出没,取财不够,还要杀人焚尸,我不信这是流匪所为!”

  祁令瞻知道她不会轻信,缓声道:“朝廷派去钱塘的三?法司官员也该回京复命了,你可以询问他们?。”

  照微道:“他们?若是信得过,何必劳烦你千里迢迢跑这一趟?哥哥,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抑或有什么苦衷?”

  祁令瞻轻轻摇头,劝她道:“事实如此?。”

  “我不信。”

  照微语气泛凉,望着祁令瞻的目光中怒意与失望交杂,“我不会让舅舅死得不明不白,只是如今,哥哥你也来骗我,是吗?”

  面对她的指责,祁令瞻如今唯有默认,他实在做不到睁着眼?狡辩,欺瞒她,还要令她伤心。

  照微却一句句逼问他:“这回又是为什么,是怕我借此?向姚鹤守生事,还是说你与薛序邻存了一样的心思,要拿我舅舅这一条命,向姚鹤守示好投诚?”

  越说越口不择言,故意要往人心头扎。

  听了这话,祁令瞻心里自然不好过,只是让她往姚鹤守的方向猜,总好过让她知道真相。

  是以,他故作叹息道:“你如今斗不过他,计较真相,只会让你更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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