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千秋 第33章

作者:木秋池 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近水楼台 现代言情

  祁令瞻说:“你们娘娘喜欢斗蛩,眼下正是春夏之交的好时?节,你若能捉几只好斗的蟋蟀给她,她或许能对?你另眼相看,把逗弄外物的心思从那小内侍身上疑到蟋蟀身上。”

  张知犹豫道:“太后娘娘又不是小孩子,我想得到她的信任和重用,不是要哄着她玩儿?。”

  祁令瞻轻笑?,“你有这样的心思,难怪娘娘不敢用你。你想想江逾白在做什?么,是像你一样野心勃勃谋取贵主信任,还是甘做赏玩之物逗她开心?”

  他一语道破其中真谛,张知恍然拍额。

  “大人说的是,我明天就花重金去求购蟋蟀!”

  “不要买,自己去捉。”祁令瞻声音低缓,“否则劳民伤财,是算你的,还是算她的?”

  张知连忙称是。

  不仅是张知,后来连杨叙时?也察觉到这对?兄妹之间的不睦。

  他趁着来给祁令瞻针灸的机会表达了自己的疑惑,“那天太后召我去给你看诊,我刚到坤明宫,又将我遣了回去,这是怎么一回事?”

  祁令瞻言简意赅:“我惹着她了。”

  杨叙时?刨根问底:“为何?”

  祁令瞻胡诌:“她听说钱塘民间的酒酿是一绝,写信让我回来时?捎几坛,我给忘了。”

  杨叙时?愕然,有一瞬间,他竟然真信了这个离谱的原因。见祁令瞻面?上苦笑?似苦中作乐,识趣地没?有深究。

  但他为了尽医者?的仁心,也为了未竟的事业,仍好心劝他道:“娘娘身份尊贵,又是女子,你这做兄长的要多包容,她想要什?么,为她取来便是,否则你们兄妹之间关系不睦,反教姚党看笑?话。”

  祁令瞻心不在焉地敷衍道:“知道了。”

  针灸后要静养,杨叙时?走后,祁令瞻解衣躺在床上,想睡一会儿?。

  然而脑海中总是不清净,反复忆起照微那日与他说过的气话,以?及近来疏远他、猜忌他的种?种?。

  她说:“兄长不能一辈子与姚丞相虚与委蛇,你若是没?有与他决裂的勇气,那么无论你背后如何恨他、反对?他,在后世史书?上,你仍将被?划为姚党一流。”

  祁令瞻问她何为与姚氏决裂的勇气。

  她回答说:“将舅舅的死因公之于众,让涉案的姚党血债血偿。”

  祁令瞻沉默许久,坦然与她道:“那我确实没?有这般勇气。”

  这是他误导她的骗术,这骗术如此成功,令她如此信任、如此真挚地恼怒,竟要拾起手边的玉镇纸砸他。

  那玉镇纸虽最终未落到他身上,但照微已将他视为不可?与谋的懦夫。所?以?她近来的所?为,无论是培养自己的心腹,还是意图在朝堂上提拔两不沾的新人,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面?上无澜,暗中默许。

  至于他心里的寂寥,无人与诉,不值一提,常常连他自己也不愿深思、不敢深思。

  事实上,照微并未就此放弃追究容郁青的死因。

  新帝登基已有半年,虽然朝堂内外仍有诸多力不从心之处,但肃王已伏诛,宵小之徒暂时?偃息,不敢再觊觎国器。

  杜思逐近日事务清闲,递折子请假,想回荆湖路驻军探亲,毕竟他当初仓皇入京,又稀里糊涂做了殿前司指挥使,还没?好好与父亲和营中兄弟道别。

  御林军与各州驻军有来往,此事说来有些?敏感,但照微痛快批了他的折子,私下交代他,让他借此机会往钱塘去一趟。

  她态度亲切,央他时?并不以?太后自居:“在云兄在荆湖一带混了许多年,想必对?此地匪寇的行径也知道一二。我不信舅舅为流匪所?害,即使是,背后也一定有别人支使,我给你写几个人,劳烦你往钱塘帮我查一查。”

  杜思逐接过她写下的名单,颇有些?受宠若惊,“太后娘娘竟如此信任我吗?”

  若非别无选择,照微确实不会找他。

  但她面?上笑?吟吟道:“你我是儿?时?相识的玩伴,我搬起石头赶走鳄鱼,也算救你性命,如今又提拔你做了指挥使,让你帮个小忙,不过分吧?”

  “不过分,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杜思逐答应,意气风发地走了。

  容郁青一案中最关键的人,是当初奉命下两淮查勘他有无贪污情形的天子特使、背地里写了折子向?姚丞相示好的两面?钦差,薛序邻。

  祁令瞻从两淮赶回来的第二天就邀他在樊花楼相见。

  雅间外缓歌曼舞,丝竹不绝,往来笑?语如沸。房间里两个年轻男子对?案而坐,一个清凛如冷月升雪,一个温雅如兰叶垂露,皆是满怀迂回的心思,只对?着案上一壶清茶。

  “四月初在馆驿,我尚不知阁下是翰林承旨廖云荐的儿?子,果?然是子肖父,薛同僚真有廖承旨的风姿。”

  祁令瞻缓声轻淡,令人分不清他究竟是在赞扬还是在嘲讽。幸而薛序邻并不甚在意他的态度,回敬一笑?。

  他对?祁令瞻说:“是永平侯将此事告诉参知的吧?那他有没?有再告诉你一些?别的事,譬如容郁青是怎么死的,他和哪个山头的匪寇有见不得人的交情。”

  祁令瞻道:“舅舅为流匪所?害,确实偶然之不幸。”

  “只怕太后娘娘不这般认为,听说昨日下午,你们兄妹吵架了?”薛序邻嘴角牵了牵,似是无奈,又似是讥讽,“倘她知晓我曾递过一份折子给姚丞相,关乎永平侯府的名誉,而后容郁青就出了事,不知她会不会往你们父子身上猜测。”

  祁令瞻问:“阁下自钱塘回京已逾半月,为何不去?”

  薛序邻道:“因为我正等着今日,想见识一下参知大人为了封我的口,能给我什?么好处。”

  他的底牌已经被?翻开,他想要的,祁令瞻心中已有猜测。他从袖间取出一份密札,搁在案上,戴着手衣的右手屈指轻轻敲了敲。

  他对?薛序邻说:“这是十七年前与北金签订的平康盟约抄录本,你想要的答案就在这其中。”

  薛序邻的目光凝落其上,久久不能移开。

  他说:“倘这其中有我寻找的答案,作为交换,我会向?太后娘娘隐瞒此事。”

  “不止如此,还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

  祁令瞻沾了茶水,缓缓在案上倒写下一个“姚”字。

  他说:“你的身份迟早瞒不住,不妨借我一用,向?姚丞相卖个好。”

  薛序邻闻言挑眉。

  他拾起桌上的卷札,缓缓解开,从头细读,待读到“不得辄易宰执”一句时?,瞳孔蓦然一缩。

  祁令瞻缓声道:“这是姚鹤守当年越过令尊,私下与北金谈成的条件,为了讨好北金人,他事先将底线条件透露给了北金,因此北金人在谈判时?咬死了每年三十万两,不肯退让,所?以?令尊……”

  “自觉愧对?朝廷,于平康之盟后自刎谢罪。”薛序邻捧着卷札的手轻轻抖动,面?色惨白,露出恍然又荒唐的凄冷一笑?,低声近乎喃喃道:“他本来是想做不辱使命的唐雎,谁料竟成了割城认父的石敬瑭,怪不得,怪不得……”

  雅间内一时?寂静,薛序邻缓了片刻,慢慢将卷札收起,还给了祁令瞻。

  他说:“所?以?若是姚鹤守知道了我的身份,一定不会信任我,不如利用此事,为参知做个人情。那参知又想做什?么呢?”

  祁令瞻道:“做你本来要做的事。”

  两人达成了交换,此后相见,仍是若无其事的模样,直到薛序邻被?明熹太后召见,他俯跪在坤明宫的青石地板上,看见宫人捧出满满一匣子黄金,摆在他面?前。

  太后娘娘笑?靥如春风,问他:“薛爱卿再仔细想想,两淮发生的事,是否还有哪些?细节尚未告诉本宫?”

  薛序邻态度坚定地说道:“臣此前已尽言。”

  “是么,”照微面?上的笑?意渐渐转冷,目光落在那一匣黄金上,对?薛序邻道,“那这一百两黄金,薛卿就收下吧,这是本宫的私人赠与,是为慰你南下跑了这一趟,劳苦功高。”

  如此含义暧昧的赏赐,若是收下,他在姚鹤守面?前,可?真就解释不清自己的立场了。

  薛序邻心中苦笑?,心到,不愧是一府长大的兄妹,算计人心、逼人表态的手段都是一样果?决狠辣。

  薛序邻还想同她打个商量,“娘娘,臣所?作所?为皆是本职,受此重金,心中惶恐……”

  “本宫代天子赐,薛卿推辞,有无视君恩之嫌,收下吧。”

  照微垂目睨着他,又特意叮嘱道:“出宫的时?候,记得捧着这匣子从垂拱殿前绕行,那条路安全?,小心别被?歹人劫掠了去。”

  薛序邻争取不得,只好叩首道:“多谢娘娘体贴。”

  宫里当然没?有敢明火执仗的歹徒,但是垂拱殿前的值臣里有姚丞相的人,恐怕他还没?将这一百两黄金捧回家,姚丞相就已知晓他受了明熹太后赠与的一百两黄金。

第37章

  果?然如?薛序邻所料, 他收受明熹太后赐金一百两之?事?,很?快在同僚中传开。

  第二天他下值时,被醉意熏胧的姚秉风堵在政事?堂外。这?位丞相公子一向作风无赖, 如?今更是扬言要派人烧了他的宅子,打断他的腿。

  他质问薛序邻:“我爹还不够赏识你吗?别忘了,你的状元是他亲自点的, 你的同年人才济济,这?状元不是非你不可。没想到你在我爹面前端清高的架子,坤明宫那位区区一百两黄金就能?收买你。薛序邻, 你说?实话,你看中的到底是这一百两,还是赠你黄金的人?”

  薛序邻闻言, 语气蓦然一冷:“妄议贵主是大不敬, 姚公子慎言。”

  “大不敬?”姚秉风冷嗤, “你有本?事?现在就折回去?参我,你且看谁能?奈何得了我!”

  薛序邻懒得与他周旋,绕过他要去?马厩骑马,姚秉风却再次拦住他, 说?道:“我爹为你的事?生了好大气, 你现在就跟我去?见我爹,向他老人家赔罪。”

  “姚公子……”

  薛序邻正欲推拒,见一个小内侍远远从政事?堂里追出来,分别朝两人一揖, 对薛序邻说?:“幸好薛大人还没走,免得奴婢再驭马追赶。刚才坤明宫的人来传话, 太后娘娘有召,请大人下值后往坤明宫去?一趟。”

  薛序邻向他确认了一遍:“太后娘娘让我现在去?坤明宫?”

  内侍道:“是。”

  姚秉风冷笑一声, 对那内侍道:“你回去?复命,就说?薛大人已往丞相府去?了,你没有追赶上。太后娘娘想见他,也得分个先来后到?吧。”

  小内侍可不敢传这?话,讪笑着望向薛序邻,薛序邻将胳膊从姚秉风的钳制中拽出来,神情肃然道:“姚公子喝了酒,还是早些回去?,如?此妄言狂语,恐惹丞相忧心。”

  姚秉风道:“你少装模作样!你且说?,是要跟我去?丞相府赔罪,还是要去?见坤明宫那位?”

  薛序邻向他一揖,语气温和而?坚决:“君有召,当疾趋,此为人臣本?分。”

  “真是好一个本?分,薛序邻,薛伯仁,你……”

  姚秉风狠狠打了个嗝,再抬头?时,薛序邻已跟着小内侍折身远去?了。

  此时节已是六月,临近傍晚,凉风阵阵送爽,带起?宫娥的宽袖薄衫,随风翩跹,恍若云庭中的仙子。

  宫娥引他穿过偏堂,来到?坤明宫后/庭,但见草木幽深、晚花嫣红,簇拥着临水亭,庭中那女子身着绣珠霞帔,乌发如?云、流苏如?雨,随着她?偏颈转头?,仿佛朝他氤氲飘来。

  薛序邻忙低下头?,撩袍跪在亭外行礼。

  唤他起?身的却不是太后,而?是坐在太后身侧的李遂,他一板一眼地说?道:“薛爱卿请平身,朕近日读书,有未读明白的地方,听说?薛爱卿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母后让朕向你请教。”

  薛序邻谦和从容道:“臣德薄才浅,倘能?为陛下解惑,是臣的福气。不知陛下何处不理解?”

  李遂从石桌上拾起?一本?《孟子》,翻到?记载孟子与公孙丑交游的那页,只见书页上用朱砂笔圈出来一句话,是孟子所言“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

  薛序邻为他释义?:“此言是说?,一统天下需要等?到?土地不需要再开辟就能?满足温饱、百姓不需要聚居防外也能?生存的时候,此时推行王道仁政,那么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这?件事?。”

  “今日的经筵学官也这?么说?。”李遂疑惑道:“但是我问他大周为什么仍没有一统天下,是因?为土地不够多,百姓生活不够安宁,还是因?为没有书上说?的行仁政,他却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一直磕头?请罪,朕不明白。”

  听了这?话,薛序邻抬头?看向照微,见她?含笑奕奕,似也颇为期待他的回答。

  薛序邻心中微动,复垂目道:“请陛下恕臣无罪,臣才敢言。”

  李遂看向照微,照微说?:“大周不罪诤言,薛卿也非畏罪之?人,何必踌躇,有话便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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