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千秋 第43章

作者:木秋池 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近水楼台 现代言情

  她?扬言要一个月不理睬他,不巧翌日听说容汀兰从钱塘寄了家书回来,又急急忙忙将他召进宫。

  满心期待打开家书,读完后不禁面露失望之色。

  照微叹息道:“说好要回来过中秋,无缘无故又要拖到年?底,难道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祁令瞻安慰她?说:“有父亲在钱塘帮衬,不必担心,大概是生意上?的事绊住了。”

  照微一时?想不通,姑且只能?做此想,然而心中却隐隐感到不安。

  许是母女连心,远在千里?之外的钱塘,容汀兰也正愁眉不展地?出神。

  她?坐在半掩的菱窗前,窗外的树荫竹影落在面前摊开的账本上?。博山炉中香片已燃尽,盆中冰已尽化?成水,而她?毫无知觉,正撑着额头蹙眉沉思。

  祁仲沂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他怕贸然打搅会惊吓她?,只站在门口逡巡,闭目听声?数树上?的知了,数到第十八只的时?候,听见屋里?桌椅挪动的声?响。

  “侯爷回来了,”容汀兰起身迎他,“今天又去哪里?逍遥了?”

  祁仲沂笑道:“去东城见了位老朋友,不巧赶上?他家公子出痘,家中忙乱,我便回来了。”

  容汀兰疑惑道:“哪有小孩子夏天出痘,会不会是有别的毛病,请大夫瞧过了吗?”

  “也许吧,”祁仲沂移开了话题,“适才见你愁眉不展,是遇上?了什么为难的事?”

  说起这个,容汀兰不由得叹气:“可说呢,这个月的工钱要发不出来了。”

  “怎么回事,账上?没钱了吗?不是上?旬刚收了六万两定银?”

  “银票有的是,银锭也不缺,缺的是钱串子。伙计们收工钱,谁也不爱要指节大的银块,人?家带回去也不方便花。”

  容汀兰端茶给他,说道:“别说是铜钱,如今城里?的钱庄连一千吊铁钱也拿不出来,说是被博买务一气兑走了,侯爷,你说博买务突然兑这么多?钱币做什么?”

  祁仲沂说:“可能?是调往川陕,与?藏人?买马。”

  容汀兰不解,“买马这种大宗货物?,为何不用金银?”

  祁仲沂解释道:“金银在哪儿都是钱,但我大周的铜钱铁钱,只能?在大周花。藏人?纵然卖马赚了钱去,早晚也要将钱花回来,与?咱们买茶叶丝帛。”

  容汀兰沉吟片刻,摇头道:“藏人?又不傻,这样费力不讨好的事,他们竟也同意?”

  “各人?有各人?的考量,何必挂心他们,”祁仲沂牵起她?的手,含笑道:“钱币的事,我来帮你想办法,眼下急也没用,不妨与?我去酒楼吃酒。”

  容汀兰嗔他一眼,“大白天上?酒楼吃酒,什么丧家败业的行径?”

  话是这么说,被祁仲沂三催四请,只好转身要往内室去更衣。

  脚步一动,眼角突然划过一抹绿,容汀兰站住,叫祁仲沂低头,从他发间摘下了一粒苍耳。

  这浑身带刺的草种子一碰就?粘,容汀兰见此不由得失笑:“不是说去见故交了么?难道你那故交住在城外,这是哪里?来的苍耳种子?”

  祁仲沂今天去山上?见了谢回川,顺便去看了容郁青一眼,想必是在山路上?沾了苍耳。

  他说:“路上?碰见几个跑闹的孩童,许是他们扔的。”

  “你转过身去,我找找有没有了。”

  祁仲沂依言转身,容汀兰沿着他的领子往下检查,“青城也长了许多?苍耳,小时?候我们几个孩子会偷偷摘了藏在袖口,见机往大人?身上?粘,最后看谁粘的最隐蔽,没有被发现……”

  她?说着说着突然哑了声?。

  她?的手指在后领间寻到了第二颗苍耳,还有另外两颗分别在两只鞋的鞋后。

  发间,领子,鞋后。

  幼时?容郁青往大人?身上?粘苍耳时?,回回都粘在这三个地?方。

  怎么会有这种巧事?

  “怎么了?”

  见她?手里?捧着苍耳发呆,脸色有些难看,祁仲沂关心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

  容汀兰的目光怔在他脸上?,似是受惊,又似是不可置信。

  她?的嘴唇微微翕合,似是含了句什么话,嗫嚅半晌后,却只是牵强地?动了动嘴角,说:“我突然有点肚子疼……”

  祁仲沂闻言,忙扶她?到屏风后的小榻上?坐下,张罗着要让下人?去请大夫。

  “我没事,刚才吃冰酥酪吃凉了。”容汀兰脸上?勉强撑出一个笑,对祁仲沂道:“劳侯爷帮我寻碗热茶来。”

  祁仲沂转身出去倒茶,容汀兰悄悄端详着掌心里?的几枚苍耳,心头浮上?了一层阴霾。

  过了几天,容汀兰催促祁仲沂去帮她?找路子换铜钱,祁仲沂只好又前往玄铁山土匪窝去见谢回川。

  “只需与?我兑两千吊解个急,再多?怕引人?注意。”

  祁仲沂掏出六张五百两的银票,用镇纸压在谢回川面前,又问他:“吕光诚出任蜀中博买使的事,你也听说了吧?”

  谢回川正在擦拭他的弯刀,瞥了一眼桌上?的银票,不冷不热地?说道:“听说了,等我带兄弟们干票大的,你要一万吊钱也容易。”

  祁仲沂双眉微拧,“怎么,你要杀吕光诚?”

  谢回川反问:“留着他做什么,收拢铜钱铁钱,送给外夷销作兵器吗?”

  祁仲沂说道:“你既然知道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就?该明?白他们有十二分警惕。且不说杀一个吕光诚顶不顶用,你藏身在山中十数年?,就?不怕一朝失手,万劫不复?”

  谢回川冷笑,“吕光诚他们要对私自贩茶的茶农施重刑,不杀了他,我们兄弟早晚没有生意。”

  “可是容郁青还在你手上?,总不能?让人?抓住把柄,说我永平侯府通匪吧?”

  “我不是你的牢头。”谢回川将擦干净的刀收进刀鞘里?,对祁仲沂说:“你若是怕与?我有牵连,就?想个法子把他弄走,整天要这个要那个的,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

  祁仲沂沉吟片刻,说:“我再去和他聊聊。”

  出了寨子,沿着小路走数十步,是一处稍显僻静的茅屋。

  容郁青脚上?拴着铁枷,倒也不怕他跑,此时?他正站在门口放风,远远见祁仲沂走来,阴阳怪气喊道:“好姐夫,天天往土匪窝跑,你回娘家呢?”

  说着装作蹲下整理裤脚,右手悄悄背到身后,摘了几颗苍耳,藏在袖口。

  祁仲沂对他的嘲讽置若罔闻,语气平静地?问他:“前两天我同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容郁青拖着铁枷的链子往屋里?走,拖长了音调:“什么事来着,我忘了。”

  “若是放你下山,你要隐姓埋名,绝不可踏进永京一步,暂不可与?阿容她?们相认。”

  容郁青掏掏耳朵,“我又忘了,你再说一遍?”

  祁仲沂说:“你想离开,只有这一条路可选,我再说几遍也不会通融。”

  容郁青往土炕山一坐,盘腿冷笑道:“小爷我活了三十年?多?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叫容郁青,凭什么要为了你那点小九九,隐姓埋名,连我亲闺女都不能?见?”

  祁仲沂淡淡道:“你不同意,被锁在这山上?,一样也是不自由。”

  容郁青啧啧摇头,“侯爷果然不是生意人?,谈生意最忌讳的就?是着急,一着急就?露怯。你这隔三差五就?跑上?山来看我,杀又不敢杀,放又不甘心放,心里?急坏了吧?我偏不答应,我看你们能?把我锁到什么时?候。”

  祁仲沂目若寒冰,“我是看在阿容的份上?才没有伤你性命,容郁青,我劝你知些好歹。”

  “我如何不知好歹?”容郁青说,“你让我姐姐亲自来与?我说,别说是隐姓埋名,就?算让我滚到北金去,我也绝无怨言。”

  白费一番扯皮的功夫,两人?都不肯退让。祁仲沂对着容郁青这副油盐不进的面孔实?在是窝火,冷哼一声?,起身往外走。

  容郁青连忙跟起身:“我送送你啊,姐夫!”

  说着脚下被铁链绊住,“哎呦”一声?撞在祁仲沂身上?,手里?的几颗苍耳种子飞快粘在他发间、后领,还有鞋跟后面。

  这是容郁青想破脑袋才想出来的法子,虽然未必会被有心人?发觉,但祁仲沂谨慎,这已经是他能?留下的最不易被察觉的痕迹。

  祁仲沂冷眼扫过摔在地?上?的容郁青,容郁青拽着他的衣服站起来,自顾自拍了拍身上?的土,挑衅朝他一笑。

第48章

  祁仲沂与谢回川商量, 要将容郁青送下山,暂往道观中安置。

  “钱塘的道观人来人往,认识他的人多, 要劳烦谢兄送远一些。我知道你要往蜀州去,从钱塘去蜀州要翻仙绛山,仙绛山半腰有座白马观, 观主与我素有旧交,我写封信,你帮我捎给他, 请他安置好?容郁青。”

  谢回川听罢,无聊地直打哈欠:“何必这样麻烦,叫我说, 一刀砍了那小子, 就埋在?这玄铁山, 保证不会?牵连到?你。”

  祁仲沂拧眉道:“不可,那是我妻弟。”

  谢回川说:“要么你从头?干净到?底,要么一开始就把事情做绝,凡事最怕拖泥带水。你这样倒来倒去, 哪天?抖到?了你夫人面前, 依她的性子,你觉得她会?饶了你?”

  祁仲沂默然不说话。

  谢回川端详着他,想起了一些旧事,双眉恍然轻扬。

  他道:“都说你娶容氏, 是怜她们母女无依靠,是为报徐兄救命之恩, 可我怎么觉得……祁侯爷,你给兄弟透个底, 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对?容氏动了心思??”

  祁仲沂声音微冷:“这与我们所谋之事无关。”

  他看了眼?天?色,眼?下已近午时,此时快马下山,尚能在?城门关闭前赶回钱塘县。

  于是他起身告辞,谢回川伸了个懒腰,目送他往外走,忽然声音散漫地说道:“我见过许多因女人结仇的生?死挚交,徐大哥的死,真的是姚鹤守一个人的阴谋吗?”

  听了这话,祁仲沂迈出门的一只脚又收回,气?冲冲折回去,攥着谢回川的领子,将他从那张虎皮椅中提起来。

  他双目赤红,隐约如淬火,咬牙切齿寒声道:“我还没有那么畜生?!”

  这副受了污蔑的怒意不似作假,谢回川笑了笑,将衣领从他手里拽出来,“急什么,我开个玩笑。”

  祁令瞻厉声道:“徐兄的死,若与我有半点关系,就叫我受凌迟酷刑,永世堕畜生?道。”

  “知?道了知?道了,怪我多嘴多心,侯爷莫要介怀。”

  祁仲沂不再理他,牵马下山去,然而谢回川的质问却像一片风吹不散的阴云,始终悬在?他头?顶,是一根吐不出又咽不下的梗喉之刺。

  他心中在?想,倘阿容得知?容郁青的事后,会?不会?也像谢回川一样猜忌他。

  浓荫垂洒山路,沁凉的山风拂过人面,山中绿浪起伏,隐约能望见山下通往钱塘县的小路。然而驭马行在?这如画的景致中,祁仲沂心中却没有半分山中隐客的悠闲自在?。

  因为谢回川的话,他想起一些二十年前的旧事。

  那时他尚是侯府世子,在?西州军中担任指挥使。

  徐北海回青城老家成亲,半年后,将怀孕的新婚妻子一同带到?了西州。

  同袍们打?趣嫂夫人管得严,笑他是个耙耳朵,又艳羡容氏貌美能干,自从她将布匹生?意做到?西州,在?城里置办下宅院,徐北海的日子快活得像神仙,连他们这些熟识的兄弟也跟着沾光,酒肉不断,还时常给他们裁松江棉布做的新衣服。

  祁仲沂生?长在?侯府,不为珍馐美衣动心,但?每次听说容汀兰来军营,他心中就会?倏然游过一丝期待和紧张,越不去想,越是情难自抑。

  容汀兰怀着身孕,生?意上的事需要有人帮衬,偏偏徐北海是团练使,管着西州军的调度和操练,脱不开身,于是常常请祁仲沂去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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