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千秋 第74章

作者:木秋池 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近水楼台 现代言情

  “哎——”

  杜飞霜尚未想明?白一个商户家的?小姑娘为何能在宫中来去自如?, 便被她牵着手,飞也似的?跑进了福宁宫, 穿过两?重垂花门,径直往中殿烟水阁跑去。

  杜飞霜回头看了一眼,引路的?女官被远远甩在身后。她虽是个素来不重规矩的?人?,也知道贵人?起居之?地,不能无告擅入,正欲劝阿盏别乱跑,却见她往庑廊处一指,朗声道:“你要?找的?太后娘娘来啦!”

  杜飞霜蓦然抬头,远远见一锦衣华服、高髻如?云的?女子?在宫娥内侍们的?簇拥下走来。她尚未看清太后的?模样,忙跪地行礼道:“小女杜飞霜,见过皇太后殿下,殿下万福金安!小女与盏姑娘无意闯入,惊扰的?太后娘娘,请娘娘赎罪。”

  便听得一女子?含笑的?声音泠泠如?山泉,说道:“若真见过,怎会不认得本宫了?”

  听见这?个声音,杜飞霜微微一愣。

  “抬起头来,莫不是这?珠冠太沉,压住你了?”

  杜飞霜仰头看她,见了那张明?若芙蕖的?年轻笑靥,不由得惊诧道:“容……容家姐姐?”

  “是我。”照微扶她起身,秀目含笑,“今天天气好,咱们去花亭里饮茶。”

  照微热络地携着她的?手往苑中走,路上与她说起传她入宫的?目的?。

  “花朝节那天,本宫听你的?意思,是不愿待在闺阁里嫁人?的?,本宫倒是能给你个机会,叫你与杜三平起平坐,若你真有本事,将来压他一筹也是轻而易举。”

  杜飞霜猜测道:“娘娘是想让我宿卫宫廷?”

  “这?算什么本事,”照微叫她凑近些,附耳与她道,“本宫想叫你组一支精锐轻骑,皆备以弓弩精甲,怎么样,敢不敢?”

  杜飞霜讶然瞪大眼睛,“我?!”

  阿盏从?旁偷听得清楚,跳起来道:“还?有我!骑兵是不是要?骑马呀,我也想骑马!”

  照微含笑捏她的?脸,“待你长到飞霜这?般高,就教你骑马。”

  仿佛被天降馅饼砸昏了头,杜飞霜只觉得浑身都发飘,那点本就不多的?礼节被她抛到了脑后。

  她抓着照微的?手,双眸亮若辰星,“娘娘说真的??真要?我带头组一支精骑队,还?要?给每个骑兵配弓弩?”

  照微含笑点头,杜飞霜原地蹦了两?圈,将头上的?冠子?都晃斜了。

  “什么时候开始呀娘娘?今天?明?天?”

  照微道:“这?支精骑队用的?是本宫亲卫的?名义,暂安置在殿前司麾下,需要?兵部同你哥哥先拟个章程出来。你且回去等着,最迟四月份就会有动静,这?段时间你既要?精细弓/□□,也不能松了骑术的?练习,选拔骑兵的?时候,千万别给本宫丢人?。”

  杜飞霜欢欢喜喜地应下了此事。

  三月初七,柳丝榆荚飘满城,街上行人?皆换上了春衫,姚府门外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因有禁军防控,只在数十步开外远远翘首。

  姚鹤守被定了罪,今日是姚府被抄家的?日子?。

  负责抄点的?人?是殿前司指挥使杜思逐,祁令瞻从?旁协理此事。他亲眼看见殿前司的?侍卫将铁链拴在姚鹤守颈间,又?锁了他的?双腿,像拖一条丧家犬一样将他拖出了丞相府的?正门。

  侍卫与围观的?百姓皆发出不怀好意的?哄笑声,杜思逐不过冷嗤一声,便视而不见地将脸扭开。

  祁令瞻弯腰从?地上拾起姚鹤守的?幞头,对拴着姚鹤守的?兵卫说:“把他解开,让他自己走,你们有几百人?,还?怕他跑了不成?”

  兵卫看了杜思逐一眼,见他没应声,便底气十足地说道:“回参知大人?,此獠祸国殃民,犯了许多罪,他如?今已不是咱们大周的?丞相了,这?是他应得的?。”

  祁令瞻侧首对杜思逐说:“我竟不知殿前司何时也兼了刑部和大理寺的?活儿,能随意给人?定刑。”

  “祁参知这?是何必呢?”杜思逐慢悠悠走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太后娘娘让你协理此事,是为了给你一个洗清转白的?机会,可不是为了让你顾念师生之?谊、翁婿之?情?,在这?里做滥好人?。”

  祁令瞻说:“太后是什么意思,无须你来解释,大周律法里如?何拘押有功名的?罪人?,指挥使反倒应该好好读一读。”

  在披甲执戈的?杜思逐面前,身着文官绯袍的?祁令瞻显得俊雅温和,然而他眉目却冷严如?冰,罩在乌纱蝉冠下,不输杜思逐分毫气势。

  他声音轻缓,却有如?万钧:“本官有令,放开姚鹤守,让他整理衣冠,自己走上囚车。”

  杜思逐抱剑冷笑,“若本指挥使偏不呢?”

  相府门前的?形势变得有些诡异地僵持,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时而指点姚鹤守,时而指点祁令瞻。

  相府对面有一座茶楼,三楼雅间里,照微正临窗饮茶,将这?一幕尽看在眼中。

  她单手支颐,低声自语道:“从?前训我时倒不觉得,如?今看他训别人?,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怎么这?么好看啊……”

  锦春去给她取披风,回来只听见“好看”这?半句,跟着往窗外探了一眼,叹气道:“奴婢算是发现了,参知大人?和指挥使,这?两?人?回回撞在一起,回回都要?闹矛盾。怎么说参知对指挥使也有知遇之?恩,指挥使该对参知大人?客气些,不能因为攀上了您这?根高枝,就连您的?兄长也不放在眼里了。”

  照微端起她刚续满的?茶盏,轻笑道:“攀高枝?这?话?可不能乱说。”

  “您刚刚夸指挥使好看,我可听见了。”

  锦春将茶点端给照微,疑惑道:“不过奴婢也想不明?白,参知大人?为何要?帮那奸相说话?。”

  “他不是在帮姚鹤守,他是……”

  照微想替他解释几句,话?到嘴边又?觉得多此一举,遂咬了一口茶糕,转而吩咐锦春道:“你带着本宫的?令牌过去一趟,叫杜思逐把人?放开。”

  锦春领命而去,照微看见她穿过禁军,径直走向了杜思逐,将令牌拿给他看,低声交代了一番。

  杜思逐与祁令瞻同时抬头往三楼雅间的?方向望去,只在她关上窗户前,瞥见了一抹飞霞般闪过的?朱色。

  杜思逐心有不甘,却不敢违逆皇太后的?命令,瞪了祁令瞻一眼,对锁拿姚鹤守的?兵卫说:“把人?放开,让他自己走。”

  坠在颈间的?沉重铁链和缠在脚上的?枷相继被解开,姚鹤守缓缓从?地上站起来,不紧不慢地拍落衣服上的?灰尘,将歪斜的?发髻重新束好,接过祁令瞻递给他的?幞头,从?容戴正。

  他没有正眼瞧杜思逐,却在路过祁令瞻时说了一句:“你今日有此一举,也算老夫当年没有看错你的?秉性。”

  祁令瞻抬目看向他,却道:“你错了,我比杜思逐更想杀了你。”

  “姚鹤守做丞相这?些年,朝中武将没少受他排挤,杜思逐当众折辱他,是为了出气,也是为了收服人?心。可是论及仇恨,没有人?比兄长更恨他入骨,更有资格将他千刀万剐。”

  照微接过锦春交还?的?令牌,颇有些感慨地说道。

  若非当年姚鹤守忌惮祁家,派刺客砍伤了祁令瞻的?双手,她相信凭祁令瞻的?资质,完全有可能承继永平侯的?爵位,率大周军队北上夺回燕云十六城,成为一代中兴名将。

  若非姚鹤守插手后宫,窈宁姐姐不会被逼死?,阿遂不会年幼失恃,永平侯府不会落得如?今这?般四散零落的?下场。

  但是恨一个人?,未必要?在他失势时尽情?凌/辱才算解气,何况凌/辱姚鹤守,在如?今隐约已成文武对立之?势的?朝堂上,本就有着更深的?政治意味。

  照微最终仍未忍住,替他解释道:“姚鹤守虽犯必死?之?罪,但他是有功名在身的?文臣,倘凭他之?尊贵,仍要?被几个兵士像驱赶畜生一样连踢带打,毫无体面地下狱,以后在朝堂上,那些受过姚鹤守好处的?文臣,恐将难以自容。文官本就比武将更重视这?些虚无缥缈的?体面,若是再受武将几句奚落,说你当年座师也不过我麾下兵士拴的?狗,叫他们情?何以堪?只怕朝中文臣武将之?间,更难相容。”

  锦春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闻言恍然道:“这?么说,参知大人?也是在为娘娘着想。”

  “嗯?”

  “奴婢虽见识短浅,也知朝中不能只有武将,否则他们吵吵嚷嚷,动辄就要?抄家伙打架。既然朝廷的?秩序仍需要?文官们维持,娘娘也需要?他们的?支持,今日祁参知保全了文官的?面子?,也是叫他们知道,娘娘不止偏心武将,娘娘是公正无私、贤明?果决的?皇太后殿下。”

  照微被这?拍马屁的?一番话?捋得十分舒坦,懒眼含笑道:“真好听,快再多说几句。”

  锦春却被窗外的?一幕吸引了视线,“娘娘快瞧,那个女人?是谁?”

  照微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看,将半掩的?窗户又?推开了。

  姚府已被抄得七零八落,成箱的?财物?搬上犊车,运往三司清点入库,姚鹤守以及府中的?男丁女眷皆押往刑部大牢方向,姚府贴上封条后,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也渐渐散去,相府门前重又?冷清下来,空余满地狼狈的?车辙,和家眷被拖上刑车时落下的?泪痕。

  祁令瞻孤零零站在相府门前,静观这?座屹立了二十多年的?丞相府。

  一个身着棉白褙子?的?女人?走到他面前,虽然戴着幂篱,仍难掩其绰约的?身姿和出尘的?气质。

  只见她敛袖撩裙,朝着祁令瞻屈膝跪下,工工整整拜了三拜。

  祁令瞻与她说了几句话?,忽然抬头往茶楼雅间的?方向望去,正对上照微倚在窗口似笑非笑的?眼神。

  锦春好奇问道:“这?是谁家姑娘,为何要?拜参知大人?啊?”

  “你不认得,本宫却认得。”

  照微含笑与祁令瞻对望,为锦春解惑:“姚家的?二姑娘,姚清意。”

第81章

  二十年繁华如梦, 算而今重到须惊。

  姚清意跪在相府前冷冰冰的石地上,幂篱的纱幕拂过她哭红的眼?睛。适才她围观了相府被抄押的过程,也亲眼?看见她的父亲如何被驱赶上刑车。

  “许多事我嫁人之后才知道, 官场上对父亲的奉承是一回事,民间?百姓对他的议论又是另一回事,我以为他真的是个廉洁公正的人……”

  直到她嫁给琴师, 从宽阔巍峨的相府搬去逼仄简陋的窄巷,在邻里不经意的议论中、在往来?孩童的歌谣中,解开富贵不知愁的面纱, 她渐渐拼凑出事情的真相。

  她父亲姚丞相,在这些穷困百姓眼?中的样子,与曾在她心目中的样子, 截然不同。

  “事已至此, 他做下的事, 我无法为他请求宽恕,但我感激参知大人方才所为,为他保留了最后的体面。”

  祁令瞻说:“我有我的理由,无须特意拜谢。”

  姚清意道:“大人可以不受, 但我不能不拜。”

  言罢向他三叩首。

  祁令瞻感觉到背后有人看自?己, 他转过头,看见明?艳若榴花的女郎从乌木窗口?探出肩膀,那表情?仿佛现场抓到了他的鬼,又得意又冷傲。

  他心中忽软, 转头对姚清意道:“还是早些离开永京这是非之地吧。”

  姚清意站起身,点了点头, 有一清隽男子走来?扶她,弯腰为她拍去膝上灰尘。

  这便?是陪在她身边十载的琴师, 如今已是她的夫君。

  姚清意说:“待为父兄收敛了尸骨,我与夫君便?要往南去,此生……大概都不会?再回永京。”

  祁令瞻颔首,“保重。”

  夫妻二?人一人敛衽,一人作揖,“祁大人保重。”

  各自?作别离去,祁令瞻转身步入茶楼,在三楼楼梯的窗口?处,望见那对夫妻相携登上犊车。

  春暮熔金,红霞如流,尘埃在犊车后,扬起又落下,覆盖再不回首的车辙。

  “这般舍不得,为何不多送几步?”

  身后传来?清凌戏谑的轻笑?,将他从无端的怅然中拽回来?,心口?又似涌潮般涨满。

  他转身迎向她,自?然而然地揽过她的肩膀,走回茶室,趁着锦春被照微打?发?出去,反手锁了门。

  照微挑眉,“此地无银三百两——”

  话音未落,被人揽入怀中,清幽的甘松香气将她整个裹住,细碎轻柔的吻密密落在鬓角。

  照微恼道:“我不是来?找你……不许一言不合就亲我!”

  “谁与你一言不合了?”他低低的声?音里含着笑?,鼻梁蹭轻蹭她的侧脸,“那你说,今日是为谁而来??”

  眼?神幽幽盯着她,似请求,又似威胁。

  照微怔怔纳罕,明?明?她才是要算账的,怎么甫一见面,气势上先输了一截,反被人按着问起罪来??

  她一把捂住他的嘴,瞪他道:“本宫是来?看看某人是怎么向美人施恩的,结果没想到反要本宫出面帮忙,你这不行啊祁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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