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千秋 第84章

作者:木秋池 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近水楼台 现代言情

  照微眼中蓦然生出光亮,灿灿若星辰,刚擦干的眼泪瞬间又落了下来。

  她抱着容汀兰不肯松手,埋在她怀里,此刻才如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放声大哭到抽噎。

  “你不知道我这段时间……这段时间……总是做噩梦……我真的好怕你从?此不要我了……娘——”

  然而这些惶恐,她没有在祁令瞻面前表现出一点,反而总作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企图减轻他心中的愧疚与?亏欠感。

  一阵酸涩且滚烫的心流倏然流经全身?,祁令瞻的手指微微一蜷,仿佛抓住了什么。

第92章

  完颜珠以北金公主的身份造访丞相府, 探视祁令瞻的伤况,见那伤口确实骇人,写了封信将此事告诉天弥可汗。

  天弥可?汗读完信后?面容稍霁, 只是语气仍有不虞,对完颜准说道:“听说那二十箱银子刚出永京城就被截了,对方是集结闹事?的武将, 就算此事?不是做戏,未免也显得祁令瞻太无用了些,他堂堂丞相?, 就这般任人欺凌吗?早知他如此软弱,本王还是重用姚鹤守的好!”

  完颜准也觉得生辰礼这事?办得不利落,但是在可?汗面前?, 他仍得为祁令瞻辩白。

  他说:“大周朝政不比咱们北金和谐, 他们是阴盛阳衰, 叫一妇人骑在了头上。明熹太后?提拔武将,想架空李家?的天子,祁丞相是大周皇帝的舅舅,自然不会准允这种事发生。如今他们文武两派斗得正急, 明熹太后?连请兵作匪这样下三滥的手段都使了出来, 这对咱们而言,未尝不是渔翁得利的好事?。”

  “好不好事?不知道?,但是那一百万两,却是实实在在弄丢了!”天弥可?汗兀自转了两圈, 对完颜准说:“再安排几个探子到永京,无论是大周太后?, 还是祁令瞻,把?他们的动静都盯紧了!”

  完颜准领命:“是。”

  大周永京, 翌日朝堂上,御史台弹劾杜思逐的折子如雪片般飞往明熹太后?案头。

  弹劾他目无上峰,毁坏纲纪,要求对其罢官审问?,更有甚者,要求以谋逆罪诛杜思逐的九族。而杜思逐跪在殿中?,脊背挺直,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诛了杜家?九族,寒了我大周将士的心,西南、西北若起战事?,尔等谁能横刀退敌?”

  照微不紧不慢地说道?,目光从杜思逐身上移到气势汹汹的御史们身上。

  “丞相?如今在府里养伤,他尚未喊打喊杀,诸位不必急人一步。何况杜指挥使是为军饷,非为私欲,虽有过错,尚不至于提及九族,我大周律法恤刑,诸位御史慎言。”

  听?她三言两语就要将此事?轻轻揭过,好不容易抓着武将把?柄准备大闹一场的各位御史十分不满,三三两两递了递眼色,立马有几人上前?一步,准备再次进谏。

  照微态度强硬地止住了他们。

  大周崇文抑武,但她不像前?面历任帝王那样忌惮言官,任凭他们私底下说她刚愎,她依然能坚定自己的主意?。

  她无视了言官,对跪于殿中?的杜思逐说道?:“将相?不和,其失在国,且不论真相?如何,丞相?的确是受你所伤,本宫命你去相?府门前?负荆请罪,你心中?可?有不服?”

  杜思逐当然不服。他没捞到一两银子,像只猴儿一样被人遛来耍去,最后?还要担下一切罪名,去给背后?的黑手负荆请罪,这口气真是窝囊到家?了。

  但他适才也听?见了御史们气势汹汹的指责,听?见了太后?为保他而放弃察纳雅言的美名,他心中?纵觉冤屈,也不敢再牵累她。

  不就是负荆请罪么,面子又不能当饭吃。

  杜思逐俯身下拜,朗声说道?:“罪臣愿意?向丞相?负荆请罪!”

  第二日一早,他便打着赤膊,背上荆条,撩袍跪在丞相?府门前?,高声背诵连夜请人写成的请罪文章。

  周遭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大多是平头百姓。朝中?同僚不好意?思大喇喇来看笑话,便蹲守在不远处的茶楼里,派家?丁来回报信儿。

  “祁丞相?没出面,遣了三回下人出来,叫杜指挥使回去,指挥使不肯走,将那稿子翻来覆去囫囵背了三遍。周围很多人起哄,第三回 的时候,相?府下人的态度才亲和了些许,说是丞相?卧榻养伤,恕难出门相?迎,但指挥使赔罪的心意?,他已经领受了。”

  不知哪个府上的家?丁,十分伶俐机灵,将相?府门前?的情况解释得十分明白。

  听?见这些话的不止有来茶楼看热闹的朝臣,也有北金潜伏在大周的习作,以及为王化吉办事?的干儿子。

  小太监将听?来的消息告诉给在雅间里盘核桃的王化吉,末了还幸灾乐祸道?:“这姓杜的果然是个蠢货,他若是早早投了干爹的高枝儿,受干爹指点,哪会有今日的祸事?,这果然是蠢人自有天收。”

  王化吉站在窗口,远眺着相?府门前?的热闹,笑了笑:“咱家?是为给皇上办事?,不是为了私仇,经过这一回,若能叫他变聪明了,那也是好的。”

  “难道?您老还指望着将他拉拢过来?”干儿子问?。

  王化吉负着手,慢悠悠说道?:“杜家?这对父子,是一把?好用的刀,只要刀刃能朝向该朝的人,刀柄握在谁手里并不重要,他们若是能自相?残杀,那最好不过。”

  负荆请罪受了大半天的辱,杜思逐一言不发回到家?中?,沉着脸沐浴更衣,然后?入宫请见太后?。

  照微近来难得有闲情逸致练字,正在摹钟繇的帖子,长袖挽到肘间,露出半截细白的小臂,从容地悬在纸上游走。隔着案旁香炉中?的袅袅烟雾,她的容颜显出几分朦胧,然而那远黛眉、红樱唇,依然是见之忘俗的好颜色。

  杜思逐跪在堂下默默望着她。

  “起来吧。”直待写完笔下的这一行字,照微才叫他起身,只是目光仍停在字帖上,并未抬眼瞧他。

  她开口问?道?:“荆湖路缺的那一百万两军饷,你有什么想法?”

  “自然是钱在谁手里,便向谁讨债,我不信丞相?能在府里躲一辈子,那一百万两一定在他手中?。”杜思逐话音一顿,又说道?:“只要太后?娘娘不包庇他,我一定能想办法把?钱要回来。”

  “你说本宫在包庇谁?”照微不以为然地轻笑一声,“本宫在朝堂上挨御史们的骂,你也听?见了,难道?是为丞相?挨的吗?”

  提起这件事?,杜思逐不由得有些愧疚,语气也渐渐低了,“臣并没有质疑娘娘的意?思,娘娘因为臣受了许多委屈,这是微臣欠娘娘的恩情。”

  照微道?:“本宫救你,并非是理所应当,是想着有朝一日大周与北金开战时,你能做个顶天立地的将军。你既然欠了本宫的人情,本宫有件事?要吩咐你,你做是不做?”

  杜思逐问?:“娘娘说的是去各州清查人丁税吗?”

  “你犯下这样的大错,本宫不可?能不处置你,借此机会叫你出京,是为了安抚人心,也是为了保护你,你要明白。”

  她说这话时,语气中?毫无不舍,杜思逐按下心中?的怅然,垂目苦笑了一下,说:“臣明白,臣如今别?无选择。”

  “清查人丁税的过程中?,各地豪强权贵的隐丁需要补缴税银,这些钱你送去荆湖路做军饷,回头记个账本给本宫——你应该听?出来了,这件事?可?捞的油水、可?钻研的空子很多,三司里的人为此险些抢破头,但本宫不信任他们,本宫信任你。”

  说这句话时,她明亮黝黑的瞳仁终于看向他,仿佛含着期冀的情感。

  “信任”这两个字,在杜思逐渐渐沉冷的心里激起层层涟漪。自从他在容姨面前?将她的秘密道?出,他就没敢指望过她仍能倚信他,所以此时乍然听?见这个词,不由得心中?五味杂陈,一时感念颇深。

  他退后?一步,重又跪在照微面前?,叩首沉声道?:“请娘娘放心,臣必不辜负您的信任,会协助蔡郎中?做好这件事?。”

  照微点点头,轻击桌上小磬,锦春捧着锦盘走进来,盘上托着一个酒壶,两个酒杯。

  照微赏赐杏果酒为杜思逐饯行,且先饮为敬,见他痛快饮下,含笑道?:“等你办好了此事?回来,本宫再设宴为你接风洗尘,庆祝功成。”

  杜思逐再拜:“谢娘娘。”

  饮罢酒后?,杜思逐便要告退,照微说道?:“你这一走,短则数月,长则一两年,皇上待你素来亲厚,等会去东配殿里向他辞行吧。”

  杜思逐应下,跟随锦春出了西宫,往东配殿去请见李遂。

  照微搁下笔,将摹好的字帖放到一旁,转身去拨弄炉中?的香片,直到一只覆着鸦色手衣的手从身后?探过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照微身后?有一座屏风,屏风后?设有可?供休憩的茶榻,刚才杜思逐在殿中?回话时,祁令瞻正躲在后?面听?着。

  他牵着照微的手,重又将笔拾起来,蘸了墨,轻轻在她摹好的字帖上圈点。

  照微偏头问?他:“怎么样,我刚才那番话,有没有起到恩威并施的效果?”

  祁令瞻专注地给她矫正笔锋,闻言嘴角轻牵,说道?:“将功赎罪是恩,赐酒饯行是恩,敢问?太后?娘娘,您施的威在哪里?”

  “叫他给你负荆请罪,这还不算施威么?”

  “这是我自己要求的。”

  照微缓缓眨眼,“那你还要怎样?这件事?本就是你算计他,总不能欺人太甚……”

  落在腰侧的另一只手用了些力?,有几分威胁的意?味在其间。祁令瞻叫她安静,握着她的手改完了这一张字帖,点了几处风骨仍有不足的地方,叫她在一旁重写。

  “信,他,吃,味……”

  照微认认真真重写一遍,连起来一看,不由得十分无语。

  遂投笔奚落他道?:“我有事?交给他做,自然要说几句场面话,你为何如此小器,连这种无来由的醋都吃。”

  祁令瞻云淡风轻地一笑,不肯叫她抓着话柄,反问?道?:“我说什么了吗?”

  照微拾起那张未晾干的字帖,抬手糊到了他脸上。

第93章

  听闻杜思逐要外放一两年, 李遂悒悒不乐。

  他失落地将手中木箭扔向投壶,小声?抱怨道:“母后和太傅每日只会叫朕读书,只有你和王翁能带朕玩些新鲜的?玩意儿, 你要是走了,朕的?乐子得少一半。要么朕去求求母后,让她把旨意撤销, 就说……就说朕的五禽戏学得还不标准。”

  杜思逐深深一拜,劝他道:“宫里懂五禽戏的人有很多,不是只有臣能教, 臣此番外放是为国事,请陛下不要为臣惹太后娘娘不悦。”

  “那好吧。”李遂叹了口气,叮嘱他道:“那你记得早些回来, 多给朕搜寻一些好吃的好玩的?。”

  杜思逐告退后, 王化吉见李遂兴致不高, 将此前从宫外搜罗来的?空竹和?百戏铃铛献给他玩。李遂觉得喜欢,招来一个小太监替他抄写功课,自己和?王化吉蹲在院里玩空竹。

  王化吉瞅着?他的?脸色,感慨说:“陛下是世上最?仁慈的?主子, 可惜不是人人都能领受您的?好, 趋利避害,是人的?俗性,唉。”

  李遂的?目光从空竹移到他脸上,“王翁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化吉道:“奴才的?意思是, 您是天底下最?尊贵、最?有权力的?人,所有人都该围绕着?您转, 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该任您挑选。只是如今您年纪小,事情?都是太后说了算, 所以连杜指挥使也听太后的?不听您的?,您让他留下,他偏要出?京。”

  李遂惊讶:“母后决定的?事,朕当然要听话。”

  “陛下,”王化吉脸上露出?兼具亲切与遗憾的?表情?,“您才该是那个不可违逆的?‘当然’!”

  李遂望着?手里渐渐转停的?空竹,沉默地思索着?。

  人丁税的?事交给了杜思逐协助三?司去做,转眼到了六月,天气渐渐转热,日?头晒得宫道上烫脚,宫苑花木皆无精打采地垂着?叶子,就连湖中的?鲤鱼也潜到深处避暑去了。

  照微怕热,朝毕后只待在宫里守着?冰鉴,或批阅折子,或练字静心,阿盏常常来看?她,与她分食一碗新鲜的?冰镇酥酪。

  这?天上午,阿盏又裙衫翩跹地跑进?来,却不是来送酥酪的?,抓着?她的?手神?神?秘秘道:“太傅大人托我给表姐传句话,说东华门有好阴凉,问你是否愿往一乘,待过了午时,阴凉可就没?有了。”

  照微哭笑不得,问阿盏:“他怎么不与你一同过来?”

  阿盏摇头,“太傅说他有要务在身。”

  这?么热的?天,约她见面?竟跑到了东华门去,神?神?秘秘的?。

  照微不情?愿地离开了冒凉气的?冰鉴,换了身寻常衣服,乘轿舆前往东华门,一落轿便瞧见了祁令瞻的?马车,他正挑起一角车帘望着?她。

  照微被日?头晒得睁不开眼,没?看?清他递来的?眼色,一摸到马车的?边儿就碎碎埋怨他道:“我的?石榴呢,我的?葡萄呢?昨晚说好要送冰镇果?子给我吃,结果?爽了我的?约,我等到快子时连个鬼影也没?见着?,今天又诓我出?来——”

  出?来什么,照微没?说完便戛然而止,只因她钻进?马车后发现车中不止有祁令瞻,她母亲容汀兰也在坐在车里。

  照微讪讪咬了咬舌头,气焰马上低了下去,“娘,您怎么也在这?儿……”

  容汀兰似笑非笑,“我碍着?你们了是不是?”

  祁令瞻道不敢,照微忙凑过去搂着?她撒娇,“怎么会,我好多天没?见着?你了,心里正想得紧呢,多亏哥哥把你请出?山了——咱们这?是去哪儿?”

  她今天穿了一件浅紫色的?云纱襦裙,鬓边簪了一簇粉珍珠的?珠花,描了细细的?远山眉、涂了淡淡的?红胭脂,十?分光彩照人。

  然而当着?容汀兰的?面?,祁令瞻不敢太放肆,只瞥了她一眼便移开目光,声?音淡淡道:“冯粹从闽州带回来的?稻种,如今已结了第?一穗稻子,据说收成很好,田地就在城外南坡上,咱们去实地瞧瞧。”

  容汀兰点头说:“你舅舅在钱塘的?布匹丝绸生意已经能撂开手了,下个月就要回永京来,说是有开粮行的?打算。昨晚子望去给我送东西,提了这?件事,我听说有好的?稻种,便多问了几句,叫他今天带我一起去看?看?,没?想到耽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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