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钟仅
他唇线抿得直,仰着头靠在椅背上,仔仔细细擦着脖颈上的水渍,修长手指一寸寸触着尖锐喉结。
道路拥挤,车子缓缓开过昼山一条条街道,窗外是狼狈避雨的行人,和横冲直撞不想误时的外卖员。
车里却静得很,半点雷声都听不到,司机心无旁骛地开车,后排宽敞座位,仿佛在这喧闹的世界上,隔绝出一个隐秘的空间。
林循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他脸上,或许是空间密闭,又或许是眼前人实在太俊秀好看,她心跳又有加速的预兆。
一点水渍顺着他的领口滑落,他缓缓皱了眉,伸手扯了扯领口。
林循忽然感觉到,他心情很差。
好像从刚刚吃饭的时候便开始了,所以整顿饭压根没吃几口。
难不成是被那叠韭花酱坏了胃口?
她有点心虚,不由得低声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车里静得落针可闻,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微小的暖流声。
就在林循以为他懒得说话时,沈郁忽然转过头来,没什么表情地问:“你离开一中后,没直接去读书?在昼山打了一年工?你奶奶呢?”
林循一愣,语气寻常地回答道:“我奶奶在我被开除后不久就去世了,是打了一年工,得赚学费,怎么了?”
又过了许久。
“那大学呢,怎么念的?你那几年……怎么过的?”
林循又被他问得怔住,半晌后坦白道:“就接着打工呗,生活费学费,都得花钱啊。”
那几年乱糟糟的,她其实也记不分明了。
总之就是没完没了的兼职、上学,公园里捡过瓶子、做过服务生、摆过地摊、送过外卖……
落雨如泼,她忽然看了眼窗外,跟他们挤在同一条车道的外卖员。
骑着辆电动车,连雨披都没有,满头满脸都是水。
她也曾经在这种天气送过外卖。
乌压压的天和云,毫不心软的雨。
湿滑路面、危险拥挤的车道、惊慌失措的行人。
十八九岁的林循戴着头盔骑在这熙攘街道,双腿冷得打颤。
路的尽头很黑,仿佛有能将人吞吃了的鬼魅猛兽,但再害怕也不能停,因为超时了会被投诉,被投诉就会被扣钱。
那会儿的她很厉害。
不仅供自己念完了书,还在毕业时有了一笔不错的存款,所以才在青原相亲失败后,有能力回昼山发展。
如今二十七岁、事业小有成就的林老板忍不住摁了摁虎口处的夜莺纹身,静静地说:“干嘛问这个?还能怎么过,就那么过呗。”
反正再艰难,也都过来了。
起码她现在有避雨的房子,不用在这样的日子里流落街头。
沈郁的呼吸几乎停滞。
胸口攀上极慢极慢的窒息感,他惶然伸出手,在旁边探了几寸,触到女人柔软的被雨水浸湿的衬衫下摆。
车子终于缓缓驶进小区门。
黑暗里她毫无察觉,他克制地轻轻抚了抚那布料,又收回手,忽然开口问她:“为什么,不联系我?”
加过的微信从来没有声响。
偶尔发去的问候也没有得到过回复。
朋友圈亦是空白了好几年。
直到几年后,看她突然发了条在南漓电影学院的动态,摘了《怦然心动》里大段的台词,才总算知道她的状况。
所以,他一直以为那些年里她有亲人,有她认为“值得”的男友,并不像他当初担心的那样,过得那么艰难。
林循却觉得奇怪,下意识反问道:“为什么联系你?我们当时应该……不熟吧?”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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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最心软。◎
她话音落下, 沈郁默了片刻。
车子慢慢在单元门口停下,他敛了眉眼缓声道:“是不熟。”
他喉头动了动,最终只说道。
“下车吧, 到家了。”
“……好。”
林循总觉得他神情很疲惫, 心里有种异样感升起。
放在膝头的手指微动,几乎想要抬手抚一抚他眉心褶皱。
但她觉得自己应该没说错什么。
他们那时候确实不熟。
她深思恍惚,沈郁却已经率先下了车,司机也忙不迭下来替他打伞。
两人站在屋檐下说了几句话,司机又走过来替她打开这边车门, 帮忙打好伞。
林循回过神,连忙道谢,就着那把大大的黑伞下了车。
等走到单元门口,却没见沈郁的身影,只听到101的大铁门“砰”的一声关上。
楼外依旧大雨滂沱,车子缓缓启动, 消失在雨幕中。
林循抱了抱胳膊,这才抬脚往楼上走。
-
等回家洗了个澡, 她擦完头发,这阵雨竟然还没停。
林循打了个喷嚏, 突然觉出两侧太阳穴到眼眶骨后一抽一抽的疼,像是感冒的前兆。
她今天确实穿得太少了, 大概是之前在德胜庄门口等车那半个多小时里冻着了。
林循看了眼墙上挂钟, 不过晚上六点多。
她伸手摁着酸疼的太阳穴, 从床头柜上翻了点感冒胶囊,随便就着点凉水喝下, 便躺在床上打算睡一觉。
刚来昼山那几年, 祖孙俩并没有医保。
看病太贵, 所以她们几乎很少去医院,神经紧绷之下身体也莫名争气,甚至没怎么生过病。
久而久之,这不爱去医院的不良习惯就养成了。
哪怕她现在有医保,也有看病的钱,但莫名地就对医院有些排斥。
这种感觉就像之前有几次,她陪程孟去奢侈品店买东西。
明明她现在有购买奢侈品的能力和存款,但心里总会觉得这些东西好像跟她是两个世界的,不应该属于她。
无端的没底气,表面上装的再淡定不为所动,心里却发慌,想逃。
贫穷带来的不安和窘迫感,像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慢性疾病,哪怕治好了,某些症状是会伴随一生的。
这一觉睡到了后半夜。
醒来之后,喉咙像是吞了刀片一样疼。
林循迷迷糊糊坐起来,伸手摸到床头柜上的水杯,却发现杯子已经空了。她张了张嘴,只觉得满口干苦,嘴皮也发紧。
岁数过了二十五岁,身体的自愈能力显然下降了。
头痛欲裂,睡是睡不着了。
林循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突然想起昨晚坐在车上,沈郁说的话。
——“为什么不联系我?”
她脑子此刻混沌,越发难理解他这句话。
更觉得十分莫名其妙。
就不说当时他们不怎么熟,只不过是非常简单的前后桌关系。
就算他们关系不错,那又怎么样?
她那几年是日子过不下去,没钱,穷的要死,但就算联系他,又能怎么样?
管他借钱?
没记错的话,他当时应该也自身难保吧?
而且,就算是借钱,也得还啊,亲兄弟还该明算账。
人总不能真的毫无顾忌、肆无忌惮地靠着别人生活吧,那不是成了无赖么?
林循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念头,理智上觉得自己想的没错。
她从十一岁开始,到今年二十七岁,十六年里辗转多个地方,从来没办法依靠别人。
可一想到沈郁昨天说那话时候的表情,心里又有些莫名其妙的酸涩感。
就好像。
他曾经挂念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