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姑娘浪
张维民打了一下午牌,小囡不是哭就是闹,赵晓苹吵的烦心,后来妇人解开衣裳,当众哺乳,赵晓苹觉着尴尬,到站暂歇,拎起手提包下车,夕阳余晖,照亮站台,有些老阿婆挎篮子,上面用棉花胎盖住,揭开,叠放着油饼花卷。两个穿绿装的解放军,买了两只油饼,坐在蛇皮口袋上,边吃,边喝水壶的水。站台工作人员,面前车里卖特产和香烟,还有烧鸡。
有人喊抓小偷,赵晓苹抬眼看,呆在当场。是和玉宝来广州时,坐对面、带小囡的夫妇。夫妻俩撒丫子跑,小囡跑的慢,摔倒了。夫妻也顾不上,两个解放军,油饼不吃了,箭一般冲过去,三两下扭住夫妻胳臂,动弹不得。围观群众聚拢,赵晓苹也凑过去,喊抓小偷的追上来,和解放军握手,自我介绍,是便衣警察。警察一把拽过夫妻的包,打开拉链,满满的钞票,侪倒吸口凉气,警察说,老实交待,还有没有同伙。夫妻说,没有。
赵晓苹下意识寻找小囡,发现火车缓缓在动,张维民站在门口招手,赵晓苹大惊失色,不顾一切狂奔,车轮咔擦咔擦,像要碾压身体。风呼呼割面孔,耳里全是喘气声,张维民的手伸过来,总是差一点,差一点。车开始加速,赵晓苹要放弃之际,张维民一个大探身,一把抓住赵晓苹胳臂,像老虎钳有力,猛得提上车,赵晓苹站不稳,扑进张维民怀里,列车员迅速关上车门,瞬间站台被抛远,出现一片荒原。
赵晓苹大哭,张维民有些无措,又不好推开,看列车员在笑,也笑了笑。赵晓苹哭着说,每趟,我觉着要死定了,总会有人拉我一把。张维民说,蛮好呀,说明赵小姐运气好,路道粗。赵晓苹说,我怕,下趟没嘎好运气了。张维民说,没发生的事体,多想啥。赵晓苹觉着对,才察觉两个人贴的近,连忙后退,红着脸不自在。张维民笑说,赵小姐上学辰光,体育好吧,尤其跑步。赵晓苹说,是的。张维民说,怪不得,两条大长腿,像踩着风火轮,轮出火星子,只见残影。赵晓苹说,会得讲人话嘛。张维民说,我夸奖呀。赵晓苹说,这叫夸人,我为啥拼了老命奔,是张先生胳膊短,比潘总短半截。张维民说,要互相伤害,来呀。赵晓苹说,懒得睬侬。转身往车厢里挤,坐下看窗外风景。
张维民没去打牌,也坐回原位,翻出本书看,列车员推车过来,售卖盒饭,买了两盒,给赵晓苹一盒,吃过继续看书,赵晓苹吃人嘴软,主动说,张先生,在看啥书呀。张维民说,好看的书,潘总借我的。赵晓苹说,叫啥名字。张维民说,姑妄言。赵晓苹说,潘总借的,一定不错。张维民抬头,看赵晓苹两眼,没多话,只是不可捉摸地笑了。
赵晓苹半夜困着,一觉醒来,不知何时,头倚着张维民的肩膀,身上搭着毛呢大衣,四周霞气安静,只有车轮飞驰电擎声,车窗映出人的倒影,张维民没困,还在看书。赵晓苹肃然起敬,这位张先生,虽然话不投机,但学习精神,实在可嘉,以后一定是大有前途的人。
潘逸年住的地方,是侨商接待办的房间,两室一厅,进出熟门熟路。玉宝去楼下,买回干炒牛河、老火靓汤,两个人吃完,潘逸年说,我想汰浴。玉宝说,腿还没好,再忍忍吧。潘逸年说,忍不了。玉宝说,那就小心点,不要碰到伤口。潘逸年笑说,没问题。
玉宝去卫生间,往浴缸里放水,放半满,再回卧房,一吓,潘逸年已脱的差不多。玉宝脸红说,当心受凉。潘逸年说,有空调。过来扶我。玉宝扶他进浴缸坐稳,伤腿和伤手搭在外面,又觉着姿势滑稽,忍不得噗嗤笑了。潘逸年望着玉宝,也笑,面带神往。玉宝反倒羞涩,局促说,我出去了。潘逸年也没响。
玉宝将换下的衣裳,拿了塑料盆、洗衣粉,去院里自来水龙头处,全部汰净,扯绳晾起来,阳光正好。
再回到卫生间,推门进去,潘逸年在抽香烟,玉宝说,还没汰完么。潘逸年说,动不了,等玉宝来。玉宝伸手试试水温,皱眉说,没热气了。潘逸年一把捉住玉宝的手,拉进浴缸里,笑说,玉宝来了,水就热了。
第27章 用情
浴缸太小,还打滑,影响发挥,两个人湿淋淋,转战床铺,玉宝喘气说,逸年不是讲自己太重,还不起来。潘逸年说,乖宝秋后算帐,是吧。玉宝抿嘴笑,偏说,就是要算,算的清清爽爽才好。潘逸年说,我俩,这辈子,算不清爽了。
腾出只手,挟握住玉宝,大翻身,玉宝坐起,唉哟一声,咝咝吸气。
潘逸年笑说,结婚多久了,还受不了。玉宝说,逸年不是男人。潘逸年威胁说,再讲一遍。玉宝说,逸年是野兽。潘逸年挺腰说,这倒是事实。让乖宝见识一下、野兽的威力。玉宝蹙眉说,不要动。
潘逸年喉音渐哑说,乖宝来。大掌抚摸小腿,滚热潮湿,滑不溜手,小腿有节奏的启承,像在打拍子,膝盖不动,大腿肉白腻、剧烈颤抖。粗糙的手指,在大腿上故意划动,快感骤生,窜入皮下青筋和血管,细细条条,透过薄透皮肤,肆意在贲张,床铺嘎吱嘎吱,纱帐飘飘摇摇。
潘逸年沉溺纵欲的快感,一只白鸽立在窗台,挺着丰满媚熟的胸脯,啄理羽毛,忽然张开翅膀,又飞来一只,两只,成千上百,打着拍子,沉重又欢快。这极具蛊惑性,潘逸年的大手,绕至平滑的后背,顺脊骨而下,揉几把,重重拍了几下。掌心的热度和力度,凶狠的将玉宝击垮,痉挛袭遍全身,不可遏的扑倒,潘逸年敞怀接住,玉山雪团,迅速消融,汩汩流淌,水漫金山。
潘逸年低笑说,是玉宝不行了,还是我更猛了。脖颈骤痛,被咬了口,索性调换姿势,也不管腿伤,恍然觉得玉宝,成了通体雪白的鸽子,擒箍住翅膀,反折身后,令伊动弹不得,只能屈服匍匐,承受不可承受之重,却又乐此不疲。
窗外吹进凉风,不知何时,天空发黑,暴雨一阵倾泻,屋内世界,彻底安静了,玉宝喃喃说,衣裳白汰了。潘逸年亲吻汗湿的脖颈,温和说,没关系,前台有阿姨,会得帮忙汰。玉宝说,为啥早不讲。潘逸年说,乖宝没问呀。玉宝无言以对。
玉宝和潘逸年,回到上海后,有天玉宝不在,潘逸年坐在客厅沙发,抬着伤腿看报纸,潘家妈坐近说,和玉宝和好了。潘逸年笑笑。潘家妈说,光笑,啥意思。潘逸年说,是我误会了玉宝。潘家妈一怔说,误会。潘逸年说,嗯。乔科长和美琪一样,已成过去式。我和玉宝,侪是现实的人,不留恋过去,只往前面看。潘家妈说,讲直白点。潘逸年说,玉宝爱死我了。潘家妈笑说,不是自做多情。潘逸年也笑说,这点自信还是有。
潘家妈说,那小嬢嬢见到吧,身体哪能,日节过的呢。潘逸年说,嗯,一切安好,我这条腿,还是表弟治的。潘家妈说,朱明做医生啦,小辰光,没少受逸年欺负。潘逸年笑而不语。潘家妈感叹说,自从去了广州,一别,就没回来过,也不晓驴年马月,能够再见。潘逸年安慰说,会有机会的。
潘家妈擦擦眼睛说,忘记桩事体,逸武来信了。潘逸年说,讲啥。潘家妈说,下个月全家回来。潘逸年说,蛮好,赶上过年,全家团圆。潘家妈说,住是个问题。潘逸年说,姆妈哪能安排。潘家妈说,我原本打算,把吴妈房间腾出来,吴妈和我一个房间,上趟不是去苏州,试了几夜,吴妈打呼噜,震天介响,我神经衰弱,搪不牢。我想逸文和逸青蹲一道。反正逸青不常回来。
潘逸年说,逸青房间太小,两大人带个小囡,住不下。潘家妈犹豫说,要么逸武一家住对面去,老大和玉宝,暂时住逸青房。潘逸年摇头说,不好。潘家妈说,是怕玉宝不肯。潘逸年说,是我不肯。潘家妈没响。
潘逸年说,我出钱出力,也是有底限的。潘家妈窘然说,怪我欠考虑。潘逸年说,我能理解姆妈心情。我倒有个想法。潘家妈说,快讲。潘逸年说,嵩山路的房子,虽然不大,但足够逸武全家住,可以暂借。潘家妈说,不妥当。逸武一家回来,没工作、没收入来源,再拖个小的,孤单单住在嵩山路,要哪能生活呢。媳妇怀着身孕,和我们住一道,至少有我和吴妈,还能照顾照顾。我不想,逸武媳妇娘家人,背后骂我这婆婆,当甩手掌柜,怀的可是潘家子嗣,于情于理,我也不能袖手旁观。潘逸年没搭腔。
潘家妈说,要么这样,我房间大点,留给逸武一家,我搬去逸青房。潘逸年叹口气说,姆妈不必委屈自己。潘家妈笑说,一家人嘛,有啥委屈的。
吃夜饭辰光,潘逸年、玉宝、逸文逸青侪在,潘家妈提及逸武回来安排,逸青爽快说,没问题。逸文说,暂时可以,不是常久之计。玉宝看潘逸年不表态,也没响。
夜饭吃罢,吴妈收拾好碗筷,潘家妈叫住玉宝,坐在灯下,拿出粮票、油票等票证,还有春节供应券,微笑说,我们清点清点,今年增加逸武三口,票券顿时不够了。玉宝说,我们好好安排,应该够用。多有多的过法,少有少的活法。潘家妈说,有玉宝这句话,我就心定了。两个人合计到十点钟,改改划划,终于确定下年货名单。
玉宝回到房,洗漱后,站到梳妆台前,拔下卷发里的夹子,慢慢梳头发,镜子里,潘逸年半坐床头、认真看书,玉宝转身,爬上床,拉过被子,忍不住说,小叔住的问题,姆妈没考虑,我们这间房。潘逸年说,啥。玉宝说,对面螺蛳壳做道场,我们这边倒是宽松。
潘逸年说,玉宝想把房子让出来。玉宝底气不足说,不想。潘逸年说,我也不想。玉宝看着潘逸年笑,潘逸年揽过肩膀说,笑啥。玉宝不肯讲,只说,我有一种负罪感。潘逸年说,决定权在我们。想让就让,不想让就不让,有啥关系呢。
玉宝心生暖意,想想说,晓苹闯祸了。潘逸年说,嗯。玉宝说,晓苹在沙河市场,进了批货。回来后才发现,和当初看的货、质量不一样。潘逸年了然说,被调包了,无良奸商一贯伎俩。玉宝皱眉说,质量一塌糊涂。三十件衣裳,进价十块一件。潘逸年说,三百块,权当买个教训。
玉宝说,隔壁商户劝我,便宜卖掉算了,把进价赚回来也好。潘逸年说,要慎重,质量太差,当心引起纠纷,声誉是做生意的根本,建起不易,砸掉却容易。玉宝说,晓得了。潘逸年放下书,把玉宝抱进怀里,笑说,关灯,困觉。
第28章 事起
玉宝和玉卿赶回同福里,才走进弄堂,望见 38 号门洞,徘徊了些人,有认得的,也有陌生面孔。有人看到姐妹俩,大声说,林玉宝来了,黄胜利呢,逃到啥地方去了。有人说,那姐夫闯的祸,哪能解决。玉卿气弱说,寻姐夫去呀,我们有啥办法。有人反驳说,那是不是一家人,要不要共同承担。
玉宝说,我还云里雾里,等我搞清楚、事体来龙去脉再讲。不再多言,穿过灶披间。上四楼,才到门口,同样黑压压侪是人。小桃看到两位姨姨,像见救星,奔过来哭。玉卿急说,小囝呢。小桃说,秦阿爷带走了。玉宝说,玉卿,领小桃去楼上避一避。玉卿说,也好,牵着小桃手走了。
玉宝进到房里,地板、桌面有打砸过的痕迹,沙发上,薛金花坐左边,玉凤坐右边,中间坐马主任,薛金花抱肩不响,玉凤在哭扯呜啦,四围男女老少,或坐或站,情绪激动,义愤填膺。
有人说,现在晓得哭了,鳄鱼的眼泪。有人说,侪住弄堂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街坊,真下的狠手。有人说,杀熟不杀生,缺大德。有人说,懒得废话,快点还钞票。玉凤说,我啥也不晓得。有人说,只晓得钞票。薛金花说,冤有头、债有主,要寻去寻黄胜利,看我娘俩好欺负,是吧。有人说,啥人敢欺负那,不被那欺负,就谢天谢地了。薛金花说,瞎讲有啥讲头。
有个穿缟素的人,从腰间抽出把菜刀,往桌上一砍,瞪眼说,再不交出黄胜利,两条命,还两条命。众人变色。薛金花大叫,杀人啦,有人要杀人啦。玉凤直发抖,马主任一拍茶几,严厉说,不要叫,刀收起来,武力不能解决问题。穿缟素的人说,这两个江边女人,一点诚意没,把老子当戆驴白相。今朝不见点血,搞不好了。
玉宝趁机说,那还不走,乱起来,刀剑无眼。围观人保命要紧,讲会得再来,出门下楼。顿时房里清静不少,玉宝说,报过警了。马主任说,不需要报警,出人命了,公安局已经立案调查。玉宝说,既然这样,静待公安局处理就是,黄胜利,判死刑、还是无期,我们侪接受。那到此地吵闹,算啥名堂经。薛金花说,是呀,我们也是讲道理的人。玉凤说,没错。马主任夺过菜刀说,我先收起来。
穿缟素的人说,讲的轻巧,人死偿命,骗的钞票呢,不让我好过,那也不要想好。玉宝说,马主任是居委会主任,最懂法律,这样上门带刀威胁,我们也吓的,请警察来,又是一场官司,何必呢,大家冷静冷静,寻出适宜的解决方法,比要杀要打强百倍。马主任说,是这个道理。玉宝说,我建议,等公安局调查出结果,该赔多少,就算砸锅卖铁,我们一分不少还上。马主任劝劝这位爷叔,先回去等消息,我姆妈也有心脏病,被吓出个好歹,得不偿失。
薛金花立刻捶胸脯,呻吟说,我要死了,做鬼也不放过那。马主任也怕闹出人命,苦口婆心劝说,生拉硬拽,将男人带出去。玉卿走进来,玉宝说,小桃呢。玉卿说,在楼高头。玉宝坐下说,到底出啥事体。薛金花说,我头疼犯了。让玉凤讲。
玉凤支支吾吾半天,玉宝才听明白。年关将近,寒流骤降,家家户户凭票买蜂窝煤,供不应求,黄胜利从中倒买倒卖,蜂窝煤市场价,六分一只、四百块一吨。黄胜利只要四分一只、两百五一吨。因为价低,随时送货,街坊邻居听说,来买的人愈发多,黄胜利发了笔财。玉凤说,哪想得,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隔壁弄堂里,一对老夫妻死在家中。儿女报了警,经过调查,是取暖的煤球炉、出了问题。烧的蜂窝煤,经过检测,煤没多少,全部是煤矸石、落地灰、炉渣、黄土这些混搅加工的,释放的一氧化碳太多,老夫妻嘛,门窗又紧闭,就归西了。
薛金花咬牙说,黄胜利这畜生,喂不熟的白眼狼,不但给人家用,自家人也害。我就讲,为啥这蜂窝煤,每趟要升半天,动不动熄火,火也不旺,烟还大,味道臭要死。我最近查出,得了气管炎。黄胜利,不要被我碰见,我要请伊吃生活。玉卿玉凤不吭声。
玉宝说,阿姐,姐夫呢。玉凤说,我不知。玉宝说,真不知,假不知。玉凤说,真不知。玉宝说,我为啥不信呢。玉凤不耐烦说,不信就拉倒。玉宝怒火中烧说,晓得包庇罪吧。黄胜利这趟惹的祸不轻,死人了。阿姐和姐夫进牢监,罪有应得,可有想过小桃,小桃哪能办。一时没人讲话,侪心情沉重。玉凤流泪不止。
薛金花有气无力说,一天没吃饭了,玉卿去下馄饨来吃。玉卿说,好。薛金花回内房,上床躺着,玉宝端杯水,跟进去。过有半晌,薛金花胳臂搭着额头说,骂归骂,恨归恨,相处久了,小猫小狗也有感情,何况是个大活人,黄胜利能救则救。玉宝说,哪能救,警察立案了。薛金花说,不管哪能,死马也当活马医。玉宝没响。
薛金花说,潘女婿人脉广、路道粗。求伊去想想办法。玉宝说,我不想。薛金花说,玉宝不想,我和玉凤去求潘女婿,跪下来求。玉宝眼眶发红说,姆妈,不要这样。薛金花忽然哭了,我命苦啊,我一生要强,临到半身入土,还要受这些罪,我的老脸,早被丢光了。哪能办呢,我前辈子作孽,欠那的。玉宝说,不要哭了。薛金花说,我也不想哭,我这气管炎,一哭就要命的痛。
玉宝凄凉说,潘家当初一定没料到,娶到我,娶到个大麻烦。薛金花说,啥。玉宝说,怪不得人家讲,婚姻嫁娶,最好门当户对,就没这些狗屁倒灶的事体了。薛金花说,瞎讲八讲,门当户对,就不犯罪不闯祸了。该来的终归要来,命定的劫数,逃脱不得,只有潘林两家,同舟共济,才能人定胜天。玉宝站起说,我自会讲的。转身往外走,一开门,差点撞翻偷听的玉凤,玉凤摸着额骨头说,那姐夫的命,就掌握在妹妹妹夫手里。
玉宝心生厌恶,懒得理睬,咚咚下楼,灶披间里,玉卿听到响声,望过来说,阿姐要走了。玉宝说,嗯,我去华亭路。玉卿说,吃好馄饨再走。盛一碗递过来。
玉宝接了,舀了只,咬半口,嚼两下,一股肉革气,直冲喉咙,跑到水槽,吐一通。玉卿狐疑说,阿姐。玉宝说,馄饨没熟。玉卿吃了个说,没问题呀。玉宝说,这几天,总归不适宜。玉卿说,不会怀孕了吧。玉宝怔住,一时不知该哪能才好。
第29章 求助
玉宝来到华亭路,接近春节,人民有穿新衣的习俗,生意更比往常火爆。
赵晓苹脖颈吊着拎包,蹲在椅上收钞票,同时眼观四方,有人说,改裤脚管的、哪去了。赵晓苹说,抱歉,今朝请假,可以明天来改,免费。有人说,我穿红的好看,还是蓝的好看。赵晓苹说,侪好看,红的喜庆,蓝的显肤白,欢喜嘛,侪买了,我再打个九五折。赵晓苹拔高嗓门吼,阿叔,不买就算,戴了我的蛤蟆镜,拔腿跑路,算啥事体。忘记拿下来,理解,下趟勿要忘记。
看到玉宝,舒口气说,总算来了,玉卿呢。玉宝说,有事体。为啥蹲在矮凳高头。赵晓苹说,登高看得远,差点被个阿叔、顺走副蛤蟆镜。一个时髦女人说,有红颜色羽绒服嘛。玉宝说,红颜色。女人说,是呀,最近有部电影,叫街上流行红裙子。我想买红的羽绒服,一条街,从头到尾巴,竟没一家卖。玉宝笑说,我还真有,但没带过来,有心要,明天再来。女人说,好。转身走了。
赵晓苹凑近,激动说,我认出来了。玉宝说,认出啥。赵晓苹说,张瑜。演庐山恋的张瑜。玉宝说,真的假的。赵晓苹说,我火眼金睛。比电影里还要瘦、还要好看。玉宝笑说,明天还会来。赵晓苹说,我要买个笔记薄,来了讨签名。
有人说,收钞票的人呢。赵晓苹说,旁人没,收钞票的人一定有。两个人继续忙碌,直到黄昏,全部卖空,玉宝感觉腰酸,坐在矮凳,靠着油汀休息。赵晓苹中饭没吃,此刻前胸贴后背,买柴爿馄饨去了。
庄南洋溜达过来,笑说,生意好,又售罄。玉宝说,彼此彼此。庄南洋说,我透露个商机、给玉宝,旁人我没告诉过,玉宝自己晓得就好,不要传扬出去。玉宝笑说,嘎神秘。庄南洋说,晓得北京青年,流行穿啥。玉宝说,山高路远,我哪里晓得。庄南洋说,我晓得,流行军大衣,羊剪绒雷锋帽、白色拉毛围巾,卖疯了,日进斗金。玉宝说,我好像看到有人穿。庄南洋说,是吧,玉宝要抓紧,我不能多讲了,点到为止。
赵晓苹拎着钢盅锅进来,兴冲冲说,庄阿哥,馄饨吃吧。庄南洋说,那吃,我不饿。准备走了,看向玉宝,食指竖在嘴边,比个嘘字,晃悠悠才离开。赵晓苹说,啥动作,吓人倒怪。玉宝笑。赵晓苹说,让庄阿哥少来,每趟来,隔壁孟阿妹,眼睛血血红。玉宝笑。
赵晓苹说,馄饨吃吧。玉宝说,不吃,看了泥心。赵晓苹用脚勾过矮凳,先吃两勺汤,打个嗝说,鲜的眉毛落下来。再吃馄饨,一口一个,狼吞虎咽。玉宝笑说,啥样子,当心嫁不出去。
赵晓苹说,庄阿哥来讲啥,鬼鬼祟祟。玉宝讲了一遍,赵晓苹急说,发财生意,哪能办。玉宝说,凉拌。赵晓苹说,啥。玉宝说,春运期间,火车票、汽车票、一票难求,哪里也去不了。庄南洋来眼馋我们。赵晓苹说,有意思嘛。玉宝说,无所谓,再讲南北气候、文化、审美有差异,我觉得,北方流行,南方未必。赵晓苹想想说,也对,我就不欢喜穿军大衣,戴雷锋帽,笨重。玉宝说,我也一样。
赵晓苹馄饨吃光,玉宝才说,上趟沙河市场进的货,我仔细想过。赵晓苹说,卖吧。玉宝摇头说,我们做生意的标杆是啥。赵晓苹说,主打质量优质、款式新潮,价钿稍贵。玉宝说,现在这批货,价钿便宜,款式新潮,但质量堪忧,拿出来卖,顾客会讲啥。赵晓苹说,讲啥。玉宝说,我们的名声,已经打响,现在再卖这种劣等货色,顾客会质疑,从前货再好也不好了,以后价钿也难起来。名声建起不易,毁掉太容易了。赵晓苹惭愧说,侪怪我贪小便宜,闯大祸。玉宝安慰说,这算啥,花钱买教训,也是好事体。赵晓苹说,那这批货。玉宝说,以后再讲吧。
玉宝吃过夜饭,和潘家妈在客厅,看电视,潘逸年也坐过来,伤腿翘在茶几上,一道看新闻。玉宝先翻中国广播报、又翻每周广播,潘逸年笑说,忙死了。潘家妈忍不住说,玉宝在寻啥。玉宝说,我在寻上海滩。潘家妈说,上海滩,外滩啊,中山东一路,万国建筑,黄浦江边,对岸浦东,问我就好哩,寻啥报纸。潘逸年大笑。玉宝也笑。潘家妈说,笑啥,我又没讲错。
玉宝说,有部电视剧,叫上海滩。周润发、赵雅芝演的。潘家妈说,没听过,不认得。玉宝说,还没播出。潘家妈说,这样。玉宝坐有片刻,返回房间,算生意帐,潘逸年继续看电视。
玉宝帐算好,去小房间汰浴,再出来,潘逸年倚着床头看书。玉宝凑近说,天天在看,看啥书。潘逸年说,福尔摩斯探案集。玉宝说,不去揩面刷牙擦身体,我帮逸年。潘逸年说,不用,在对面房汰过了。玉宝说,逸年今天辛苦吧。潘逸年说,还好。玉宝说,我来替逸年按摩。不由分说开始捏腿。
潘逸年笑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玉宝没响,潘逸年握住手,温和说,讲吧,啥事体。玉宝将黄胜利倒卖劣质蜂窝煤,艰难地讲一遍。潘逸年面容凝肃,想半晌说,我先去打听打听。玉宝立刻说,好。潘逸年说,我只是个商人,虽有些人脉,也仅限行业圈子。这种司法部门,打交道不多。恐怕帮不上大忙。玉宝听了,反倒松口气说,没关系,我就提一嘴,姐夫目无法纪,利欲熏心,有啥后果,本就该一己承担。潘逸年笑笑说,玉宝能想通更好。
翌日,玉卿忙里偷闲,背过赵晓苹,悄声说,阿姐,姐夫哪能讲。玉宝说,逸年拒绝了。玉卿微怔说,为啥。玉宝淡淡说,逸年也不是万能的。玉卿说,大阿姐被姆妈骂,抱着小桃,哭了一夜,看着也蛮作孽。玉宝说,大姐夫不争气,吃过阿桂嫂一次亏,还死不悔改,没大能耐,又不肯脚踏实地做生活,只想挣快钱,最好一夜暴富,这世间,哪有这种好事体。
玉卿说,乔科长蛮有本事,上趟我看到,和派出所所长也熟悉,要么,请伊帮帮忙。玉宝皱眉说,打死我、我也不会向乔秋生求助。玉卿说,非常时期。玉宝打断说,不要讲了,不可能。玉卿抿唇没响。
第30章 喜讯
这天,华亭路人流如常,玉卿哒哒踩缝纫机,缝好裤脚管,正在熨烫时,抬眼间,竟看到乔秋生,从此地经过,乔秋生也在张望。
玉卿放下手中活计,迎上前招呼,笑说,乔科长有空来啦。秋生说,办公务。玉卿说,进来坐坐,吃杯茶再走。秋生说,不忙,还有事体,那生意好吧。玉卿说,蛮好。当初多亏乔科长帮忙,才有我们的今天。
秋生笑笑说,其它人呢。玉卿说,晓苹往银行,阿姐去医院。秋生说,玉宝不适宜。玉卿说,好像肠胃有点问题。秋生说,生意忙,更加要爱惜身体,吃饭要有规律,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玉卿说,其实阿姐是心病。秋生说,啥意思。玉卿说,大姐夫闯了大祸,我们营救无门,故此烦恼。秋生不动声色说,哦,是吧。
玉卿讲不下去,也只好笑笑。秋生看手表说,我得走了,有啥困难,让玉宝打电话把我。玉卿说,好。
秋生走出华亭路,坐进路边轿车,还有两位同事没到,点根香烟抽,吐口烟圈说,有种女人,不好帮忙的。驾驶员说,从何谈起。秋生说,帮一次忙,就觉着、还可以帮第二次、第三次,可笑吧,又不欠伊。驾驶员说。这种女人,拎不清。秋生说,是呀,拎不清。
玉宝回到华亭路,已是午后四点钟,赵晓苹说,医生诊断结果是啥。玉宝笑说,讲精神不大好,要劳逸结合,其它没啥。赵晓苹说,这没啥事体,玉宝早点回去休息。玉宝点头,站起说,我先走了。
玉卿说,阿姐,等歇。玉宝说,做啥。玉卿把玉宝拉到边角,低声说,上半天,乔科长从门前经过。玉宝心一提,没响。玉卿说,我们聊了聊。玉宝说,有啥可聊。玉卿说,聊大姐夫的事体,我想试探一下、乔科长的态度。玉宝生气说,脑子进水了。我讲的话当耳旁风。玉卿说,乔科长愿意帮忙,但要阿姐亲自出面。玉宝严厉说,想也不要想。玉卿还要劝,玉宝拂袖而去。玉卿怏怏,坐回缝纫机前,赵晓苹说,讲啥了,难得见玉宝嘎生气。玉卿难过,不吭声,继续做生活。
夜饭吃猪脚黄豆汤。吴妈给玉宝盛一碗,笑说,冬天就要吃这种,油水足,暖热。潘家妈说,给老大也多盛点。逸文说,吃哪补哪。玉宝抿嘴笑,潘逸年说,我腿好了,已经下地走路。潘家妈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是要当心。
玉宝看碗里,汤水奶白,猪蹄酥烂,有些想呕。潘家妈说,吴妈,趁这几天太阳好,把被头晒晒透,勿要有霉气。我收到逸武的电报,礼拜天下午两点、到上海站。
玉宝挟起猪蹄,到潘逸年碗里,潘逸年看去,玉宝笑眼含水,没讲啥,继续吃饭。逸文说,要去接么。潘家妈说,当然。老大腿脚不便,逸文逸青去接。潘逸年说,不用接。潘家妈说,为啥,一家三口回来,千里迢迢,行李交关多,不接哪里行。
潘逸年皱眉说,玉宝从新疆回来,一个人背三只旅行袋、一大麻袋土豆,也没人接。逸武难道比玉宝还娇弱。潘家妈无言,逸文笑说,阿嫂结棍,看不出,我肃然起敬。玉宝脸红,笑说,原本姐夫要来接我,临时有事体,也没办法。礼拜天休息,小叔们有空闲,能接就接一趟,不是为逸武,是怕弟妹有想法,觉着这家人骨肉亲疏。潘家妈忙说,对,对,我就是这意思。逸文说,懂了,我和逸青去接。潘逸年没响。
待回到房间,准备困觉时,玉宝抹雪花膏,想想说,不许再讲我、扛一大麻袋土豆了。潘逸年说,是事实,又没讲错。玉宝说,错没错,但逸文眼神明显变了。潘逸年说,哪能讲。玉宝说,逸文把我当男人看,这样不好。潘逸年大笑。玉宝说,还笑。
潘逸年忍住笑说,黄胜利的事体,我去问了问。玉宝说,嗯。潘逸年说,现在解决办法。一点,去老夫妻煤气中毒这家,和子女进行赔偿协商,只要撤诉就好办。二点,现在实行价格双轨制,个体户、作坊、集体工厂日益增多,倒买倒卖和投机倒把,实则界线模糊,灵活度大。玉宝说,那黄胜利还有救。潘逸年说,这两点成立基础是,黄胜利去公安局自首,老实交待出上家,配合调查。我认得个律师,霞气能耐,打官司没输过,只要黄胜利自首,其它侪交由律师处理。潘逸年说,我只能帮到此地。
玉宝心生柔情,搂住潘逸年脖颈说,已经很厉害了。潘逸年说,是吧。俯首亲吻嘴唇,玉宝闪躲,娇嗔说,不要。潘逸年手伸进衣底,摩挲发烫的腰肢,鼻音微重说,真不要,假不要。玉宝笑说,真不要。
潘逸年说,瞎讲,吃夜饭辰光,一直勾引我。玉宝说,奇怪了,我哪能不晓得。潘逸年说,冲我笑眯眯,抛媚眼,挟猪蹄。玉宝咯咯笑说,这叫自作多情。潘逸年翻身压上说,勿管蓄意勾引,还是自作多情。今晚这趟跑不了。
玉宝要讲,被堵住嘴唇,几下撩拨,身软成一团棉花。潘逸年往下亲吻脖颈,胸脯,含混说,这里变丰满了。玉宝喘着说,我今天去医院一趟。潘逸年继续往下,没等到反应,玉宝说,我怀孕了。潘逸年顿住。玉宝重复说,我怀孕了。眼前一花,被潘逸年搂着大翻身,改成趴在怀里姿势。耳朵恰贴在心脏处,听到怦怦急跳。
玉宝抬头,这一向沉稳的男人,难得大惊失色,觉得好白相,伸手捏捏脸颊,笑说,戆嗨嗨。潘逸年抓住手指,目光炯炯说,真的,没骗我。玉宝说,骗侬做啥。我去医院尿检,医生讲,大概两个多月了。
潘逸年迅速在心底算过,粗声说,前两天,还往死里折腾。月经没来,玉宝也没注意。玉宝说,有几趟做过后,出过血,我以为。
潘逸年面孔发白,抚摸玉宝肚皮说,医生还讲啥。玉宝说,让四个月后,再去检查一趟。潘逸年说,哪个医院。玉宝说,瑞金医院。潘逸年说,瑞金医院不灵,我们去红房子。玉宝说,好。
潘逸年说,刚才压到肚皮了,痛不痛,我还蛮重的。越想越发慌,坐起来说,走,去医院。
玉宝说,不要动。伸手捧住潘逸年下颌,凑近,眼观鼻,鼻观心,不由失笑,忽然觉得,这男人真可爱,狠狠亲一口,神气说,我没事体。我可是一个人、背三只旅行袋、一大麻袋土豆,独自从新疆回上海的林玉宝。
第31章 杂事
大清早,潘逸年和玉宝吃早饭,潘逸年看了一圈,不满意说,大饼油条泡饭,咸菜红豆腐乳,没营养。吴妈撸袖套说,那想吃啥,跟我讲,我去买。潘家妈笑说,我吃一辈子,现在来讲没营养。逸文说,上海人嘛,侪吃四大金刚长大的,阿哥有点忘本。玉宝笑说,是呀,蛮好了。
潘逸年说,给玉宝订牛奶,每天两瓶,按月订,订乳品二厂的消毒牛奶,质量有保证。潘家妈微怔,看向玉宝,很快领悟,面露惊喜。吴妈说,我认得奶站阿姨,这样订法,每月要拾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