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岑姜
和靳屿在一起那几年, 贺星苒自由、快乐。
她有了真心爱她的人, 也收获了一些朋友。
分手后这些年,贺星苒时常做梦, 梦里也都是大学那段日子。
大片大片的记忆趁着睡梦浮现,她在梦里总是很平静,很愉悦。
只是在两年前,忙碌了一天的贺星苒忽然意识到,从现在开始,和靳屿分开的时间比在一起时要长。
那个晚上,她梦到靳屿的结婚现场。
他牵着身边女人的手,从她面前经过,未曾施舍一眼。
哭着从梦里醒来。
但贺星苒不敢回头,因为分手的过错在于自己,而靳屿身边,大抵也有更为般配的佳人。
想通后的,她只想将关于靳屿的这段记忆,不断向记忆深处掩埋。
直到任何人都看不见,只有她一个人回味、欣赏。
而如今,再坚硬的外壳和伪装,都因为靳屿一句话崩塌。
——贺星苒能在爱与不爱上一直嘴硬,但永远无法在关于靳屿、和与靳屿有关的那段时光上说谎。
昏昏的光线落在贺星苒宁静的面容上,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似乎有几分痛苦。
泪水氤氲开不防水的粉底液,在她脸上留下两条痕迹。
靳屿的喉结缓缓蠕动着,那双惯性淡漠又没有温度的双眼落在她的脸上,神色逐渐复杂,又坚定。
良久,像是从胸腔里磨出来一句粗粝的话。
“值了。”他说。
贺星苒没听清,下意识抬头,要看清他的脸,让他再说一遍。
靳屿没有重复这句话,他掰着贺星苒的肩膀,让她正面对着自己。
皱眉,抬起手指悬停在她的脸颊处,内心似乎挣扎了一下,又下定决心,用拇指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
“别哭了。”靳屿的安慰略显别扭。
话音落下,贺星苒脸上的泪水更多了些。
靳屿的动作有些乱了章法,胡乱地在她脸上蹭了蹭:“别哭了别哭了,我错了。”
“……”
他愣了一下。
他错在哪儿了?
怎么又变成动不动就道歉了……
面对曾经爱人,最暧昧的事就在于,无论感情如何,但当时相爱留在两人身上的习惯总是会猝不及防浮现。
比如贺星苒情绪很敏感,喜欢哭。
他就习惯了道歉。
好在贺星苒并没有发现两人的话已经有了超越前任的暧昧,用手背胡乱地抹了两把脸上的泪水。
门正当时地打开。
“苒苒在吗?”钱卫平和蔼的声音出现,旋即又皱了皱眉,音量扬高,“靳屿?”
她刚才敲门,因为里面没有回答,她才直接推门而入的,结果却发现儿媳和儿子正在一起。
只是这气氛,怎么看也不是你侬我侬。
也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钱卫平的目光在两人之间仔细逡巡了一圈,看不出结果来。
“苒苒。”
她再次开口,对贺星苒说话。
贺星苒已经擦干泪水,跟靳屿错身,走了出来,正面面对钱卫平:“妈。”
钱卫平笑笑:“妈公司那里有个会要开,就先走了,你爸爸那里刚才给我打了电话,两家约在周末见面,到时候我们再见。”
今天machel来砸场子这一遭,估计贺泽刚那里也有人通风报信。
也不知道贺泽刚知道当年和她恋爱的人就是钱玉书的外孙靳屿,会是作何反应。
想到这里,贺星苒甚至想要冷笑。
“嗯,”她展露一个完美无缺的笑容给钱卫平,“那我们周末见。”
钱卫平点了点头,然后将视线转到靳屿那里,“阿屿,抓紧时间把你儿子从学习接回来,外公那里有事,需要你走一趟。”
儿……儿子???
在情绪爆发过后,贺星苒认为自己的情绪已经很平静,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吓得够呛。
靳屿看见她脸上的震惊,皱了皱眉,“嗯”了一声,没有解释,跟钱卫平走了出去。
母子二人专门挑了一个人少的地方。
展会到了这个时间点,本就是人流量低谷,此处更是没有什么人过来。
“怎么回事?”钱卫平开门见山,没有半分犹豫,“你和苒苒怎么了,她怎么还在哭。”
靳屿抿着嘴,在长辈面前,仍旧是吊儿郎当的模样,很是冷淡地回答:“没怎么。”
这句话敷衍的话成功得将钱卫平惹怒,她朝着靳屿的手臂拍上一巴掌:“你这是跟你妈说话的态度?”
靳屿被贺星苒的眼泪搞得心烦意乱,到现在也无法平静,钱卫平吼他,他不耐烦地反问:“当妈的就少操心儿子的私生活呗。”
“你——”
气得钱卫平拿食指指他鼻子,但靳屿仍旧是那副随意懒散的样子,垂头看着鞋尖,根本不接茬。
好在良好的家境和商场历让钱卫平的情绪收放自如,也明白跟靳屿自由又不受约束的性子,她用强没用。
也能猜出来他现在的态度跟今天的那幅画有关。
钱卫平叹了口气:“有时候真搞不懂你怎么想的,家里人给你安排相亲,你不去,也不谈恋爱,我们还以为你是同性恋,你外公都花了好久强迫你接受这个事实了,结果你又忽然跟苒苒结婚。”
“结婚就结婚,只要现在过的日子是你想要的,妈都不反对,但是,”她顿了顿,有些叹息似的安慰,“妈不知道你们两个从前怎么回事,但过日子妈还是有一点经验。”
靳屿双手插在口袋里,掀起眼皮看她。
钱卫平说:“过日子不能朝后看,别因为从前的不愉快耽误了现在。”
靳屿想到了爸爸,又想到那段父母无穷无尽争吵的日子,结束这一切的是爸爸因公殉职只从国外运回了衣冠冢。
喉结动了动,他“嗯”了一声。
“既然还能在一起,”靳屿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语气莫名认真,“我就没想过轻易放手。”
钱卫平用揣测的目光看他。
几乎算得上朝夕相处,以至于钱卫平忽略了一些靳屿的成长细节。
这些年过去,他从那个青葱少年成长成独当一面的男人,已经不需要她的庇护和提醒。
半晌,钱卫平欣慰地点了点头,司机已经就位,打电话进来。
她按掉手机,往外走,又忽然顿住脚步:“阿屿,苒苒家庭复杂,性格也是,你要是想过一辈子,就要包容她。”
靳屿不习惯煽情,扬了扬眉毛,沉默了片刻,语气有些不耐:“知道了知道了,你是我妈还是她妈?”
钱卫平:“……”
回去公司的路上,她又想到靳屿去领证的那一天。
想到靳屿被发现领证那一天。
老爷子气急,三令五申喊他赶紧回来。
靳屿一迈进三进的大大唐,老爷子的鞭子就招呼上了——
根本没留情面,第一下是朝着脸去的,也就是靳屿的职业让他保持着良好的身体素质和敏锐的反应度,往一旁躲闪一下,躲过第一鞭子。
“跪下!”老爷子声如洪钟,怒气冲天。
钱家的子孙后辈,欲自立,必有倔强之气。
人生自然广阔任性,但并不完全能随心所欲。
未告知家里就结婚,并没有把家人放在眼里是其一,没有为自己人生大事负责是其二。
靳屿了然自己在结婚一事上先斩后奏后的行为会触动老爷子的底线,也不反抗,嘴唇抿成一条线,直直跪下。
老爷子年轻时好骑马,这副马鞭经过岁月的洗礼,牛皮条和竹编浑然一体,愈发坚固有韧劲儿。
一鞭又一鞭,毫不留情地抽在靳屿的后背上,问他:“知错不知错。”
靳屿咬牙忍痛,额角青筋暴起,大颗大颗汗珠从鬓发滚落,但后背已经挺直,不屈不挠似的。
“我没错,”他声音止不住颤抖,但语气坚定,“我喜欢贺星苒,这辈子只想娶她。”
“为心爱的人犯傻,不是错。”
不是顶嘴,但这番倔强的发言令老爷子愈发怒了,鞭子挥舞得更用力。
钱卫平和钱和平怕靳屿真的有个好歹,赶忙上前拦住老爷子,让靳屿给外公道歉。
靳屿说:“婚姻大事先斩后奏是我不对,对你们我很抱歉;但贺星苒是我心爱的人,我做一些理礼法之外的事情,我自愿。”
他的言谈举止很有老爷子年轻时的风范,许是在他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钱玉书也累了,扔下马鞭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沉默良久,让靳屿起身。
靳屿却一叩首,从未开口请求过的高傲少年说道:“外公,求你帮帮我。”
接下来,是钱卫平向贺泽刚公司注资,帮助其渡过难关。
贺泽刚是有些贪得无厌,打着“云晟集团亲家”的名义拉了很多关系,钱卫平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是钱家长女,生于钟鸣鼎食之家,所有东西都想要最好的,且是独一的。
婚后十余年,靳屿父亲的初恋回国,总会跟她在同一个场合出现,她不舒服,去和丈夫吵架。
吵了一年,任凭丈夫哄着让着,她不依不饶。
直到丈夫的棺椁被运回国,空中战死的男人并没有留下什么遗物,唯有一截没有完全燃烧殆尽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