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岑姜
最新作品封面是一间工作室,有着一大片排列整理但色彩排布杂乱的布料和绣床,有种又乱又规整的矛盾感,还有一株笔直的富贵竹。
靳屿一愣。
点出去,目光放在“对接的甲方是这位帅哥的大学校友”上,忽然明白了什么,勾唇一笑。
“大家吃,今天我买单,”靳屿起身,扬了扬眉,“不好意思,我得先去接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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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贺星苒撞上护栏的大G从4S店修好,靳屿重新开上它。
点开音乐播放器,那天贺星苒没听完的音乐再次响起。
“穿梭时间的画面的钟
从反方向
开始移动
回到当初爱你的时空
停格内容
不忠”
靳屿轻轻打着节拍,不是下班时间,一路将车子开到贺星苒工作室,被告知贺星苒去了师父家。
问到了师父家地址,靳屿本想先和她打个招呼,又想着给个惊喜也行。
驱车至一个中式园林。
靳屿下车,走进圆形拱门,看到枯败的葡萄架。
葡萄树下,画面和谐动人。
徐敏行和贺星苒都是很有古典气韵的人,不知道再聊什么,贺星苒一声叹息,徐敏行拍了拍她的肩膀。
动作熟稔,好似安慰。
第31章
徐敏行今天又在徐广莲这里碰壁。
起因是今天拍摄徐广莲在用植物提取的染料进行染色的片段, 这段视频首先是展现老一辈艺术家的严谨和传承,其次是要和贺星苒坚持在实验室用化学染料,经过精准的配比进行绣线上色的行为进行对比。
拍摄是大纲里有提到过这一点。
结果,因为拍摄组里有人无意地提了一句徐老师这样太辛苦了, 徐广莲就如同被戳中痛点一般, 叫停拍摄。
拍摄进度被迫停止, 导演组里也怨声载道,但碍于妨碍拍摄的是导演的生身母亲, 大家就也只敢在私下颇有微词。
徐敏行很苦恼。
品了一口贺星苒端上来的茶水,明明是精心沏过的茶水,徒有香气在唇齿间经过,徐敏行心里烦闷, 并不能品味出什么。
只瞧着贺星苒苦涩地笑了笑:“你怎么也来了?”
贺星苒:“听你同事说你这里不顺利。”
徐敏行点了点头,料想贺星苒一定也听说了矛盾的来龙去脉,只叹息一声:“我妈这是还在怨我。”
贺星苒在他一侧坐下,宽慰道:“你不喜欢苏绣,想走自己的路,无可厚非。”
徐敏行说:“但对于我妈来说, 我就是背叛了她。”
“背叛”一词性质相当严重。
贺星苒抿了抿嘴,有些固执地说:“现在想想,当自由意志和别人的要求相违背的时候,宁可辜负他人,不能辜负自己。”
既然辜负哪个都会痛苦,何不选择一个自己更能承担后果的呢。
当继承母亲衣钵和自身梦想冲突时, 徐敏行选择后者。
而当师父的想法和自身感情冲突时, 贺星苒选择放弃了靳屿。
但她和师父之间的感情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牺牲而愈发坚固,反而在后续的创作理念和发展路径上屡次冲突, 两人的关系日渐如履薄冰。
选择放弃靳屿、失去靳屿,反而是生命更难承受之重。
她活到这个年纪,在生命里已经不指望有谁来当自己的天神,如神指引般将救赎赐予她,但唯有跟靳屿在一起时,内心会相当之宁静。
徐敏行知道她在说什么,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她那张美貌又略显忧伤的面容,沉默好久,轻声说道:“苒苒,我们不一样。”
贺星苒稍稍抬头。
徐敏行叹了口气,缓缓说下去:“我跟我妈的矛盾,主导权在她;而你和靳屿的矛盾,实际上主导权在你手上。”
贺星苒不懂他忽然这么说。
徐敏行:“其实你和靳屿走到今天,都不是你在努力。”
因为是从小相互扶持长大的师兄妹,徐敏行说话直来直去,并没有给贺星苒留面子。
而贺星苒向来听信师兄的话,也明白师兄话里的意思,沉默地垂着头。
“可是他现在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贺星苒闷闷地说。
祁颂年一直是刺在她胸口的一根刺,并不痛,但是痒意连绵无期。
徐敏行不太相信:“靳屿那个性格,喜欢一个人还会跟你结婚?”
他会想方设法将那个人追到手才对吧。
贺星苒确定地说:“我已经印证过了,确有其人。”
“怎么验证的?”徐敏行就不相信这套说辞,当初两人恋爱,他只要出现一下,靳屿那里就立刻敲响警钟,然后孔雀开屏似的昭示存在感。
见贺星苒又是一副抿着嘴巴防备的表情,知道她不愿意多说,徐敏行想着,这两个别扭的人凑在一起,还真是难为月老给他俩牵红线写剧本。
他叹了口气,说道:“就算他有喜欢的人了,那也很正常,你们分开多久了?五年,六年?”
贺星苒坦然道:“五年零四个月。”
徐敏行很快回问她:“问题是你们之间,你还想不想继续。”
贺星苒当然是想的,可是祁颂年仍旧是她无法逾越的鸿沟,她咬了咬嘴唇:“可是……”
“没有那么多可是,”徐敏行打断她,“你在犹豫什么?是觉得如果你主动靳屿就会轻看你?会认为你是那个耿耿于怀回头的舔狗?”
见贺星苒不说话,徐敏行就知道他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贺星苒的童年时期,不断地被抛弃,辗转在一个又一个的家庭里,终于在姑姑家和师父家里落地生根。
她的生命没有选择的权利,一直是被选择的角色,所以分外关注别人对自己的评价。
想到这里,徐敏行有几分怜爱地拍了拍贺星苒的肩膀,轻声道:“靳屿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你比我了解。”
学表演那几年,让他有着很难改变的播音腔,他字正腔圆的说着,音调有些像译制片里的老电影:“低头没什么,更何况有些人本来就值得你低头。”
贺星苒心里有很多想法在她的脑海里相互激荡,她想不通到底哪一个才是最正确的。
“至少当初是我错了。”这些话贺星苒没办法对其他人说,只有深刻参与其中的徐敏行知道,“就算是我决定分手,也不应该用那样的方式伤害他。”
特别是前段时间,乔景琛回国时,她才知道靳屿因为当初她并没有任何计划的分差点耽误考核没办法成为一名飞行员后,这种愧疚之情到达顶峰。
徐敏行笑了笑:“你能发现问题,就怎么也不算晚。”
“当初我也觉得你说分手有点太伤人了,只是那个情况,我觉得你痛苦更多一些,先解决你的问题比较重要,”徐敏行和靳屿在“对人不对事”上还是有着共识,“所以,即便可能让靳屿受伤,那我也顾不上什么了。”
那天的情况他还记得,被刺绣大会退稿,徐广莲发现她的作品主要画面是一个男生后,勃然大怒,逼着她分手,还给贺泽刚打了电话。
贺泽刚强行拉她去医院妇科检查处.女.膜,徐敏行就在身边,他声嘶力竭,甚至动手,都拦拦不住贺泽刚,医院走廊里一直回荡着贺星苒如幼兽般尖锐又痛苦的声音。
那时候,徐敏行想,如果靳屿在就好了。
只可惜靳屿不会在。
而迎接从操作台上下来的贺星苒的,只有贺泽刚的一个巴掌,狠狠地掴在右脸,连着几天贺星苒耳道化脓发炎。
“小贱种,跟你妈一样,真让我失望。”
贺泽刚说。
徐敏行扶着贺星苒走回学校,那一路上,徐敏行都感觉贺星苒是先把自己抛弃了。
否则不会那样死气沉沉,那样眼神空洞。
她身上很痛,心里也很痛,但这份痛苦并不能跟徐敏行分享,因为自幼一起长大,他身上有着和自己形状和成因一致的伤口。
贺星苒空洞如无物的眼神在见到靳屿的瞬间,才逐渐凝聚出色彩,只是太悲怆,她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说着分手。
徐敏行知道她当然不是真心愿意分手,也并不是多想讨好徐广莲和贺泽刚,只是太痛苦了,拼命想逃离,于是好的坏的,都一股脑地不要了。
当时徐敏行都害怕她会想不开半夜跳楼,还嘱咐她的两个室友多照顾一下她的情绪。
两个室友问什么原因,他没说实话,只说是因为她跟靳屿分手了。
回忆绵长,并且在岁月长河里逐渐褪色。
从前的许多细节已经模糊不堪,而错误的作用力拥有穿越时空的效果。
“无论如何,我都是该和靳屿道歉,把当初的事情解释清楚。”
贺星苒的声音有些发闷,只是刚落地,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她猛然回头,就看到圆形拱门处,长身鹤立的身影。
靳屿双手插在口袋里,斜斜地依靠着圆形拱门,头抵在有着一百多个岁月的冰冷石块上,冷冽的眉眼耷拉着,嘴角噙着意思冷笑。
贺星苒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拉开和徐敏行的距离。
徐敏行见她这套丝滑的动作,没忍住笑出声,与此同时,靳屿嘴角的笑意勾得更明显了些。
贺星苒当即明白,是他多想了。
很多话堵在喉咙处,贺星苒刚要开口,梨花木门豁然被推开,阿瑶看了看葡萄架下的两人,咬了咬嘴唇,对贺星苒说道:“师姐,师父喊你进去……”
两人现在的关系如同走在悬崖边缘,安全或者危险就在毫厘之间。
贺星苒不着急先去应付师父,对阿瑶的话置若罔闻,抬腿要往拱门方向走,阿瑶连忙呵止她:“师姐!你快去看看师父吧,最近师父情绪很差,刚才还在发飙呢……”
说完,颇有深意地睇了眼拱门处的人。
贺星苒犹豫了下,执意要先去跟靳屿说话。
下一刻,门口出现一道青色旗袍的身影,徐广莲站在门口,锋利的眼神将院子里的所有人都一一打量过,呵止住贺星苒:“苒苒,你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