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岑姜
小学文化,只识得几个大字,不会使用智能手机,看电视要调节到最大音量,遥控器要侄女教学五遍以上;
喜欢打麻将,跳广场舞,终其一生生活在临宜县级市的一栋老房子里。
跟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几乎没有链接。
而她死后,却成这样方方正正的墓碑,和世界上的大多数墓碑都一样,像是加入了主流社会的一场聚会。
冰凉的碑上用描金字体刻着——
慈姐之恩,深如海岳,教导弟妹,义重如山。立此碑文,永志纪念。
弟贺泽刚携子女扣上
生前一辈子为贺泽刚那个虚无缥缈的命格拖累,死后还要和贺泽刚联系到一起。
细雨纷纷下着,贺泽刚又跪地痛哭流涕,连带着江澜、贺月升还有和贺阳辰,都发出着长短不一的呜咽。
贺星苒去看他们,雨水淋湿他们的面容,反而看不出是真情还是假意了。
她只感觉荒唐。
葬礼之后,贺兰芬的律师宣布她的遗嘱。
她名下有两套房和很多金条:这些年真心也罢,面子工程也好,贺泽刚在物质上善待姑姑。
而贺兰芬的所有偏心,都在这份遗嘱上,她将所有财产都留给了贺星苒。
就如同童年时,贺兰芬将在门口从天亮等到天黑也没等来妈妈的小小贺星苒接走时念叨的那样,贺阳辰有亲妈疼,贺月升有爸爸宠爱,小贺星苒怎么办?
只能她多宠爱些。
律师宣读遗嘱过后,江澜面色有些不虞,阴阳道:“还是我们苒苒做人有一套,大姐生前宠爱你,死了也不忘惦记你。”
有礼数地将律师送走,贺星苒这才抽出空来怼她:“爱在哪里,钱就在哪里。”
“姑姑生前是我在陪着她、在照顾她,你们多久去看望她一次?指责姑姑偏心还是指责我在这份遗嘱上动了手脚?”
从未见过贺星苒如此牙尖嘴利,江澜气得郁结,用食指指着她的鼻子:“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得了便宜还卖乖?”她还在生病,头脑昏昏沉沉,可不耽误动动嘴皮子,扫一记眼锋给贺泽刚,“姑姑这辈子都在给爸爸操劳吧?留给我的只是两栋房而已,到底是谁得了便宜?”
江澜拍桌子:“贺星苒,你好好说话,这可是你爸。”
贺星苒忽地想到什么,朝贺泽刚微微一笑:“对不起,爸爸。”
贺泽刚皱着眉,本来英俊的脸上皱纹沟壑似乎更深。
闻言,无奈地摆了摆手:“苒苒,你别闹了。”
贺星苒还要说什么,他连忙指挥贺阳辰:“你二姐还在病着,你去送她回家。”
“……”
惹不过,只能躲着来。
贺星苒病了大半个月,面容清瘦了不少,但愈发衬着那双从前总是忧郁的眼睛变得坚定了。
她懒得继续说,拎包起身:“我走了。”
江澜气得胸口起伏,贺泽刚单手扶额,连忙摆手指挥贺阳辰跟上去。
贺阳辰打游戏呢,但谁掌握着他经济命脉还是清楚的,不情不愿地跟上去。
“二姐,你最近吃枪药了?”贺阳辰面对贺星苒时总是口无遮拦。
贺星苒反问:“不习惯么?”
“敢跟爸爸这么说话,你牛坏了!”贺阳辰完全是赞扬的语气,“爸爸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了?!”
贺星苒静默不语。
云汇木业的生意越来越差,贺泽刚一方面信算命大师的话,认为她是接替姑姑旺他的,不敢拿她怎么样;另一方面,他巴不得贺星苒和靳屿赶紧和好,让钱家和云晟集团给云汇木业回回血。
无论怎样,贺星苒也不用怕他。
见她不说话,贺阳辰瞟了她两眼,问道:“你和姐夫怎么样?怎么感觉你还在发烧呢,去医院还是回家,谁来照顾你……”
“……”
贺星苒头抵在副驾窗子上,无语道:“你话好多。”
“……”
贺阳辰默了默:“二姐,你现在脾气真的好大。”
“……”
“改一改吧,我真怕姐夫不要你。”
贺星苒:“……”
最近她和靳屿的关系,陷入一种很僵持的状态。
靳屿会关心她,偶尔来照顾她,顺便喂喂狗,没有继续提离婚的事情,可没有提是否要和好。
就好像关心她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和良好的家教使然;
贺星苒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
连续发烧了大半个月,贺星苒每天都昏昏沉沉。
有一天她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是贺兰芬的舞伴陈大爷,他这把年纪,说话语气居然还有些羞赧和欲言又止。
他问:“你姑姑最近还好吗?都大半年没见到了。”
陈大爷年中的时候也做了一个手术,身体情况大不如前。
姑姑过世后,这是贺星苒第一次遇到真正和她生活有联结的人来关心她,不禁眼眶湿润,纠结好久,说道:“姑姑去世了。”
电话那头陷入长长的沉默。
那天贺星苒顶着高烧陪陈大爷去墓园看贺兰芬。
陈大爷拄着拐杖,心脏搭桥之后走路颤颤巍巍的,贺星苒小心扶着他。
他买了一束黄色牡丹放在墓前,这是贺兰芬健在时,在院子里种的花。
只有陈大爷知道姑姑到底喜欢什么。
都这么年纪,很多话已经不能说出口,说出来就要被人笑话老不正经。
陈大爷站在墓碑前良久,最后只夸赞:“兰芬这身衣服不错。”
贺星苒垂头,哽咽地“嗯”了声:“姑姑也很喜欢。”
下山的路上,陈大爷跟贺星苒聊了很多:“女娃子结婚了吗?”
贺星苒点头又摇头,陈大爷一脸严肃:“你这可是让你姑姑操心喽。”
“那个鲸鱼什么的呢?”陈大爷问。
贺星苒骤然抬头看他,愣了半晌:“您怎么知道?”
“兰芬总给我喃喃着,”陈大爷八卦,一看问对了,连忙就说了,“我们跳舞打麻将,她总是三句话离不开你,说你身体差,说你性子孤,怕她走了没人陪你,然后就说……”
“之前你带回来一个叫鲸鱼的男同学,看着好得很,总是来看她,还向她保证会照顾好你呢。”
“总来看姑姑?”贺星苒惊愕。
“对啊,你不知道吗?”陈大爷说,“这几年隔三差五就来,我见到过好几次呢。”
“……”
贺星苒完全不知道这些,在他们分开的这些年,他还是坚持来看姑姑。
或许是知道姑姑孤单?或许是知道姑姑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人?
然而,姑姑从来没向她提起靳屿来过。
也许根本原因是在于靳屿不想说。
贺星苒心里泛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可以感觉到,靳屿爱她远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多得多。
-
病了一个月,在小年的时候,徐敏行喊她去看雪山。
贺星苒放下全部工作,决定出门散散心。
在飞往瑞士的飞机上,她对着靳屿的聊天框,写写删删。
徐敏行笑她:“你这是写圣旨呢这么纠结。”
贺星苒横他一眼,继续对着聊天框欲言又止。
徐敏行“啧”了一声:“贺星苒,‘我爱你,我想和你和好’这几个字烫嘴?”
“……”
心事被戳穿,贺星苒尴尬地咬了咬嘴唇:“他不想和我和好。”
“不和好但也不离婚,”徐敏行反问她,“靳屿图你什么呢?图你能给他气半死,图你有那个嫌贫爱富的爹?”
贺星苒不说话。
徐敏行向来了解这位小师妹,问道:“你跟我说说你怎么判断的。”
贺星苒:“他最近都没有和我说话,就只是在关心我身体。”
“……”
徐敏行就差在头顶顶着一个“无语”的牌子了。
“姐,关心你的身体不是在关心吗?”他手一摊,“毕竟之前是你做错了,而姑姑葬礼他全程陪着你,怎么看也不像是讨厌你。”
贺星苒:“……”
“那我怎么说?”贺星苒反问,“我说再给他一次考虑的机会,到底要不要离婚?”
徐敏行:“…………”
说实话,他有时候挺心疼靳屿的。
“你这是在逼他离婚吗?”他崩溃。
贺星苒说:“现在不也跟离婚没有区别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