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在逃白桃
宁好第一次毫无准备,被带着走,进了电梯。
电梯在顶层打开,一梯两户,他走向左边那户,并没有按门铃,直接按了指纹进门。
宁好一脸懵,被带进玄关。
屋子里灯火璀璨,从玄关到客厅,没有主人出来迎接,她一头雾水,但隐约摸清了事实,这是个空房子,也许是闻斯峘借来与她庆祝什么的。
她犹犹豫豫走向客厅深处,阳台外面是江城最华丽辉煌的滨江夜景,镶满彩灯的渡轮在黑色的河道里徐行,江对岸金融中心一簇火箭群似的摩天楼闪烁着蓝紫色霓虹,城市天际线随着通明的星火绵延起伏,聚焦向一座城的基本组成单位——楼房,再具体一点是每家每户一小扇窗。
无论远近高低,房屋上钻开的无数小小荧光构建了这样明亮的城市,堪称宏伟。
在这座高速得近乎无情的城中,无数人燃烧着生命的光芒,每天有无数人走下淘金的站台,有无数人走上释怀的列车,每天有无数人白手起家自力更生,有无数人鱼跃龙门逆风翻盘……
——安居,是一切质朴美好梦想的起点。
俯瞰这座以梦为燃料的城市,很难不感到心潮澎湃。
她的未来,他的未来,城市的未来。
她冥冥之中好像懂得了他想表达什么,回头看向他。
“喜欢吗?”他从保温杯里倒出一杯热巧克力递给她,“这是我们第一个家。看你脚下,那里就是你毕业时开始负责的解放东路地块,你每天站在自家阳台就能看见自己改造的繁荣新城。”
她视线模糊,垂眼缓了缓,接过他手里的巧克力喝一口,把杯子握在手心里。
“这里你买下来了?”
“我把钱转给丈母娘买下来的,名义上是她的房产,但是没错,”他点头,“我是想以这里为我们第一个家……”
“啊?”宁好瞠目结舌,“什么要以我妈名义买?”
“因为也许,我是说也许我们将来会有孩子,江陵区并不是很适合的学区房,我们说不定还得攒积分去抽法华区和新海区的新房,把户口……”
宁好扶额,一副快晕倒的架势。
“你怎么了?”闻斯峘扶住摇晃的她,“不舒服?”
她得先就近找沙发坐下深呼吸几次:“……且不说现在房地产不景气已经没有那种超高积分抽签、有钱买不到房的情况。就算有,你有没有搞清楚什么叫‘积分抽签’?”
闻斯峘:“…………不太清楚。”
她努力浅显地解释:“积分是指在有本地户口的前提下,基础分比别人高一点。后续是按你工作后交社保的年月累计积分。所以像锦湖苑这种抢手楼盘抢得最激烈的时期,很多都是用家里本地老年人户口加工作一辈子的社保积分、举全家财力去抽签,才会出现那种及格线一百多分的情况。你这……你这随随便便把我妈妈的名额用掉啦!”
闻斯峘此时内心是崩溃的:“原来如此,这下懂了。”
“……这就是你买房不问业内人士的后果。”
“……我和云开商量了。”
“…………”宁好两指撑着太阳穴,思考他和江城首富商议“攒积分抽签”、“物色学区房”的意义。
“对不起老婆,我是想给你惊喜。”他如履薄冰。
“没事我习惯了。说实话还是很惊喜的,反正现在也不景气,新房卖不出去,无所谓了。”
闻斯峘重新笑起来:“我带你参观新家?”
手伸到宁好面前,她握住手站起来,左转之后是两个朝南套房。
他给她介绍:“这是你的衣帽间,往里是我们的卧室。这是我们女儿的衣帽间……”
她兴奋地比划:“两个女儿可以在这里修个上下床,我小时候最想要一个‘秘密基地’,这里层高完全……”
“等等?两个女儿?”他表情有点呆滞。
“嗯!我是想这样,先生一个女儿给她全心全意的爱,等到她要上小学了再生第二个,这样我们就不会因为第二个到来忽略第一个了,你说呢?”她双手握拳期许,眼神熠熠。
第80章 尾灯
对于宁好怀孕这件事, 闻斯峘一直自责。
那天她忘记吃药大概也是因为吵架气晕了,归根结底,追溯到大学毕业出国前那会儿, 终归还是他没考虑周全。
刚猜到的那几天, 明明是最冷的冬天, 西北风往骨头缝里刺,他却时刻感到心脏在烈火里灼烧。
他本来对怀孕一无所知, 在迅速补全相关知识后更加惶惶不可终日。
听说有一种病于分娩时急发、不可预见、不可挽救、必死无疑。即使发病概率只有十万分之一,也是他无法承受的风险。
宁好小时候特别爱奔跑,活蹦乱跳的样子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天真的热度曾把他的目光烤得柔软。
以至于他根本无法想象一个小孩似的人怎么从身体里掏出一个小孩, 她原本是那么年轻而舒展。
宁好的人生计划中有孩子, 这他知道,现在对她来说可能只是计划中的意外,但对他来说却是晴天霹雳般出现, 压上全部幸福的一场豪赌。
奖励远远抵不过风险, 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因此回江城后第一件事,他去做了节育手术, 很简单一个小手术,没有住院, 当晚他就回家休息,第二天还去公司上了班, 在之后看房买房的奔波中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一切看起来太过顺利直到——
宁好说她想要两个女儿。
好极了,娶宁好大概已经把这辈子运气都已经用光。
一块精神焦虑的巨石重新压下来, 不知道六年后怎么给她再变出一个女儿。
他面如死灰,虽然还可以做复通手术, 让人纠结的是现在做还是六年后再做,思绪很混乱;又想到不知宁好能不能接受领养,如果已经有一个女儿,那可能不符合国内领养条件,去国外领养万一和全家不同人种会显得受到孤立;话说回来,宁好有没有想过万一她肚子里是个男孩怎么办?不要了吗?又觉得这像刚完成一半的艰巨任务突然进度清零了……脸色哪好看得起来。
在宁好眼里,他这反应只释放了一个信号:闻斯峘果然没有爱心!
两人格外有默契,同时避开了这个“禁忌”话题。
宁好把装巧克力的保温杯盖从他手里接回来,喝一口:“呜……有点太甜了。”
他也尝一口:“这杯凉了,显得甜,我帮你换一杯。”
说着转身退出房间。
宁好跟到客厅,收敛了先前那兴奋。
屋里是恒温的暖,包括封闭的阳台,她脱掉大衣在阳台沙发坐下,接过他重新倒出来的热巧克力。
他转身去找了个大小相似的咖啡杯,要与她干杯。
宁好笑他幼稚,隐隐约约想起刚结婚那会儿,她带他去名叫“天颐高尔夫”的烂尾楼聊天、喝热巧克力取暖,那时候他坐在她身旁,和她一起眺望雾凇院——他们婚后长居却从未当成是家的地方,当时的人心也有隔阂,她不知他的底细,却要说服他帮忙成事。
那时又怎么会想到此刻,他们坐在两个人的家里,心知缘分比想象开始得更早。
“排除你玩消失这个坏结局,知道我们一直有交流我还是挺高兴的,”她缓下心情终于能客观地一笑,“好幸运,我们成为夫妻之前就已经是朋友。”
“我有疑问,”他用一种冷静深沉的目光把她看着,带点劫后余生的恍惚。
“大学那时候,你都不认识我就敢心动,万一见面发现我身高一米六长得像土豆,那怎么办?”
宁好快乐地笑了:“网恋奔现后回家就拉黑的案例也比比皆是,不能否认人家奔现前恋得很真实。”
闻斯峘揉揉眉心,拿眼睛睨她:“我还以为你会说你不在意外表、看中心灵美。”
“这还是得在意的,”她狡黠地弯着眼,“我想象中你应该不会长得太差。声音低沉好听,字也写得不错。”
“毫无逻辑,”
他笑着吐槽:“这两个领域优秀到极致,你去看看cv都长什么样,书法家都长什么样。”
“呃……”舌头打了麻花结。
哎是啊,好像那时候幻想得有点文艺了。
归根结底,还是眼前那些男生太缺乏魅力,宁好总是听他们夸夸其谈地炫耀自己在学生组织有一席之地,或能与牛逼的大佬谈笑风生,或抢到了稀有的实习机会……
总是觉得他们所引以为傲的东西其实只是生活中不值一提的部分,天天挂在嘴上很幼稚。
她已经在李承逸那儿经历过一遍看穿这种幼稚,没兴趣一次又一次去经历。
通常她和老师比较能聊得来,至少也得是宋云开那样远超同龄人的高年级学长,可以找到些可沟通的点,但她也没兴趣和老男人谈恋爱,从生理本能来说就没吸引力。
挑来挑去……
她深有感慨地转过头去,端详他下颌线锐利英气逼人的侧脸。
“还满意吧?”他问得恰好。
“嗯?”她微怔,原来心有灵犀是这样……
“这套房子你喜欢吗?”
“……”想岔了,“喜欢。”
这天晚上宁好本来考虑要不要顺势住下,但闻斯峘反而反对。之前来看房,书房的书桌样式让他不满意,太老派了,像闻家昌用的,不像宁好用的。因此找人重新买了送过来,新家具总是有点有害物质。
宁好听了劝,两人把房间参观一遍,规划各种区域空间。
她对两个厨房特别满意,闻斯峘怕她说出什么“两个女儿一人一个”之类惊世骇俗的话,连忙推着她转身出去:“只会加热预制菜的人干嘛关心这个?根本不是你的地盘。”
“哎呀你破戒了!”
“什么?”
“这才三月!让你不许碰我,你还推我!”
那么较真……
“好好,”闻斯峘又用他那双让人难以拒绝的眼睛下蛊,“我这算不算‘戴罪立功’……?”
宁好转着眼睛环顾四周,第一个家,当然。
她想象中,他像个小男孩一样怀着单纯的热切,忙碌地围着她打转,在她周围垒砌石块防风避雨,折沾着泥巴的花给她,埋头苦干要建筑城堡,可能不得要领也可能事与愿违,但怎么可能苛责他?
他那样的心思,温柔得像绵软云层稀薄处筛下的雨,落一点在身上都心感惬意。
“嗯,”她也不是那么不通人情,“那今天就准你得意忘形。”
“可以亲一下吗?”
“不行。”怎么还得寸进尺起来。
有些人手不老实,说是“亲一下”,会把衣服亲掉。
“那我今晚回你家。”
“更不行。”
“收留我吧。我们在平城过年都能做室友,起码晚上能夜聊,回来反而关系倒退,把我甩隔壁去。”实则他自己也没强烈要求,本以为那个手术还是会有几日恢复期,躲着怕宁好发现,解释起来说不定又生猜忌,现在既然没有,他趁机要求恢复席位。
宁好仰脸对上他的眼睛,眼里有不忍和犹豫:“……那惩罚也太轻了。三个月不到轻飘飘就翻篇,你以后随心所欲玩消失,让我独守空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