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玠
叶舒唯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她紧紧地捏住了自?己垂在身边的手,一度有些?迟疑向前。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后,她才终于跨出了那一步。
“叮铃”——
书店门上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好听的声响,她对着戴着老花眼镜、慈祥的店主老奶奶笑了笑,往书店深处走去。
书店虽小,却五脏俱全,每一列书架上都?摆着各式各样的图书,书店里也坐着不少来看书的人。她听着自?己耳边如雷贯耳的心跳声,慢慢地穿过书架和书客们。
就在她即将?走到书店尽头的时候,她看到有一个?年轻男人正靠坐在书架前。他身穿白色高领和咖啡色的针织衫,手里正拿着一本书安静地翻阅着。
而他的身边,则摆着一杯她刚才经过的咖啡店里买的咖啡。
叶舒唯停下了脚步。
她的身体像是陡然失去了所有力气,以至于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半靠在了身旁的书架上。她垂着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男人朝她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流动的时间仿佛静止。
叶舒唯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一天,她在暮色蔷薇图书馆的后门回过头,看到有人从身后替她撑起了伞。
那个?人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笑看着她,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叫作?邵允。
命运的齿轮从此开始不停地转动,将?他们牢牢地用红线绑在了一起。
那是一条谁都?无法剪短的红绳。
邵允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目光有一刹那微微颤了颤——他看到她的眼眶是通红的。
但又因为她的脸对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一张脸,所以他很快就恢复了如常的表情,朝她礼貌地笑了笑,再度低下头看书。
叶舒唯也没?说什么,在他身后书架的背后坐了下来。
“先生。”她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对着他开口道,“请问你手中的那本书,是《荆棘鸟》么?”
邵允起初听到她的声音后微微一怔,以为是自?己听到了幻觉。所以过了好几秒,他才回复道:“……是。”
“我?从前看过这本书,虽然喜欢、但也并?非如此执迷。直到有人告诉我?,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本书,他费了不少功夫,才能在自?己开的图书馆里摆上这本书。”
在她说这些?话的同时,邵允翻阅手中书本的手就已经停了下来。
“后来的某一天,他突然离开了。在我?睡不着的时候,我?无数次地翻看起这本书,渐渐地,我?也开始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喜欢这本书。”
叶舒唯一字一句地说着,说得极慢,“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和他都?跟梅吉一样。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挡在我?们的面前,我?们都?会永远唱着那义无反顾的爱意,不顾一切地直到我?们的生命耗尽,再也唱不出一个?音符来。”
邵允轻轻地合上了手中的书本。
她与他背靠着同一个?书架,好像只要转过头,便能将?这两年的空白涂抹上颜色:“我?曾经对你说过,若是你有朝一日真的成为了地狱,那我?相信你也一定是迫不得已。那么无论你走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朝你追过去,将?那试图捆绑着你的恶鬼撕碎,把你重新?夺回到我?的身边来。”
“所以,你一呼唤我?,我?便来了。你看,我?是不是从来都?说话算话,绝不食言呢?”
邵允低头看着自?己手中合起的《荆棘鸟》,眼尾已然红得不成样子。
自?从他前些?天第?一次离开珀斯公?爵的基地,并?想方?设法寄出那封信给?沈鹭的时候,他的心就始终没?有停止过剧烈的起伏。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直接与任何人联络其实都?可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但他依然得豪赌这一把。
于是,在珀斯公?爵的人的监视下,他趁着买书时、委托书店店主老奶奶替他寄出了信件。
他没?有选择寄给?辛澜和双子是因为他明白他们保护他的心太急切,有可能会在收到信后大动干戈、打草惊蛇,所以他最后选择寄给?了大哥的遗孀沈鹭。沈鹭虽长期身居后宅,但她其实是个?相当沉稳有城府的女?人,他猜测沈鹭收到信后,应该会想办法来联络到他……亦或者,去寻求其他更可靠的帮助。
是的。
其实他从寄出信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心中抱有着一个?微弱的幻想——最终,会不会是叶舒唯来到这里,找到他或者是缉捕他。
无论是哪种,他都?认了,哪怕这可能会导致他这两年的所有努力功亏一篑。
但没?有关系,他只是实在太想太想要见上她一面。因为这种念头已经几乎要让他变得疯狂,变得失去理智。
而没?想到,此时此刻,叶舒唯真的来了。
她仅凭信上的邮戳和信纸上残留的咖啡香和书卷气,便能够准确地找到这家书店,用时不过寥寥。
“咚咚——”
书店里这时响起了整点的钟声,邵允朝橱窗外看了一眼,发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他知?道珀斯公?爵的人一刻不停地在监视着他,前些?天他到了这个?时候已经都?要准备离开书店。他很清楚,他不能再在这里继续逗留下去了。
可他却根本迈不动步子,他的双腿就像是失去了控制一般,让他坐在原地无法动弹。
“再拖一会儿?,对面商铺里那个?监视你的人可能会怀疑。”就在这时,他听到叶舒唯在他的身后冷静地说道,“明天下午,我?还会到这里来。”
邵允深呼吸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他才终于慢慢地从地上起了身。
“阿允。”
就在他要离开前,他听到她在身后轻声叫住了自?己。
只是这短短的两个?字,就足以让他的所有克制与自?持瞬间瓦解。天知?道他有多么想不顾一切地转过身,将?她用力地拥入怀中。
“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还是你,对不对?”
哪怕全世界都?告诉我?你不再是你,我?也从没?有一刻停止过对你的相信。
邵允轻阖了阖眼。
“嗯。”
他缓缓开口,声音已然哑得不像话,“因为这世上有我?最眷恋的人间。”
他永远不会成为真正的地狱,因为她是他的人间。
第八十九章
*
邵允离开书店后, 叶舒唯还一动不动地在原地坐了很久。
直到书店老奶奶走过来温柔地提醒她书店即将关门时,她才带着歉意?的笑容起身, 慢步走出了这家温馨的小书店。
英国的冬天其实很冷,她今天过来南安普顿市穿得也不够多。可此刻,她站在萧索的寒风中?,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天空,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甚至,她觉得自己从心脏到四肢百骸,都是滚烫的。
这两年?里, 她其实从没有一刻会像现在这样站在路边,没有目的地发着呆。她一直一直都在没命地跑,哪怕她根本看?不到?前方?有什么,她也不愿意?停下脚步。
因为她知道自己只?要一停下来,就会摸到?自己身上如同一盘散沙一样的灵魂——她虽然活着, 可却形如一具没有情感的行尸。
她甚至以为自己会永远是这样了。
可今晚,她却觉得自己身上自从两年?前失去的那些灵魂碎片, 全部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连一片都没有减少?。
谁曾想得到?,找回?完整的自己,原来竟是如此地容易。
叶舒唯踩在最后一分钟,踏上了返回?伦敦的最后一班火车。
她在火车上甚至还?破天荒地有心?情去关注自己身边的路人,并与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女孩玩了好一会儿游戏。
下车踏出火车站的那一刻,她的脸上还?挂着笑容,直到?她穿过火车站来到?对面的马路,看?到?了站在路灯下似乎已经等了她许久的言锡和郁瑞。
叶舒唯在看?到?言锡脸上一反常态的黑面表情时, 就知道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但她还?是佯装无事地朝他们挥了挥手,冲他们吹了声口哨:“这么好?大晚上的竟然还?特意?来这儿蹲点接我。”
言锡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今天去哪儿了?”
她看?了一眼言锡身旁正朝她挤眉弄眼的郁瑞, 耸了耸肩:“我说?了,我去办私事。”
言锡:“什么私事?你去见了谁?”
她看?着言锡:“爷爷,你现在管那么宽了?连我的私事你都要管啊?”
言锡语气严肃:“叶舒唯,我没在和你开玩笑,我要听实话。”
叶舒唯:“实话就是,我坐着火车出去逛了一圈。你们不是每天都求着我出去走走,不要只?知道抓着你们干活么?我真的出去散心?了,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没等她说?完,言锡却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你现在跟我回?基地,等见了蒲斯沅,你再?看?看?你还?要不要改你的答案。”
-
在上车前,叶舒唯接到?了郁瑞用手势悄悄传递给她的暗号。她看?到?暗号时,就明白自己今天去见邵允的事被知晓了。
说?来也不意?外,因为两年?前她对老L和蒲斯沅许下的承诺,她这两年?内的所有行踪在蒲斯沅的全球天网系统下其实都不能算是秘密。
乍一看?她的行动轨迹,她昨晚刚去过沈鹭那儿,今天就突然请假离开伦敦去了一趟与任何任务都没有关联的南安普顿市。这对于这两年?内一直只?专注于任务的她来说?,实在是有些反常。
而她的反常可能会是因为谁,根本就不言而喻。
一路上,车内的气氛都相当凝重,言锡显然在强烈地压抑着他的怒火。
叶舒唯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过他气成这样,此情此景,也让她不经意?地想到?了两年?前言锡接她从元喜寺下山的那一幕。
只?是今时今日的言锡,应该不会再?像当时那般,最终对她的一意?孤行做出妥协了。
但她自己其实也已经在上车的那一刻,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
……
Shadow基地。
蒲斯沅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叶舒唯走进去后,发现所有与她关系交好的资深特工都在场,大家的脸色也都有些说?不上来的微妙。
明晃晃的灯光下,她毫无畏惧地直接开门见山:“是,我今天去见了邵允。”
蒲斯沅坐在办公桌后,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后文。
“他前几天给邵眠的遗孀沈鹭寄了信,沈鹭昨天将信交给了我。他在信中?并没有提出要见我,是我自己顺藤摸瓜找过去的。”
“你们谈了些什么?”
“没谈什么,珀斯公爵的人一直在监视他。”
没等蒲斯沅发话,言锡已经在一旁气笑了:“没谈什么?你觉得有人会信吗?”
“信不信由你。”叶舒唯的语气也硬了起来,“他如今的处境比起是珀斯公爵的左膀右臂,充其量只?能算是个高级囚犯。即便他这两年?明面上对珀斯公爵投诚,你们觉得珀斯公爵真的会信他吗?”
言锡阴阳她:“珀斯公爵信不信他我不知道,反正我只?知道就算他给你画了个火坑,你都会闭着眼睛往里跳。”
叶舒唯反唇相讥:“火坑算什么?我又不是没跳过。你抱着屁股嗷嗷叫的时候,是我跳进去、还?在里面打了好几个滚才出来的。”
言锡气得朝她大吼:“叶舒唯,你以为顶嘴顶过我你就赢了吗?你特么真是记吃不记打啊!两年?一过,珑城的伤疤就又不疼了是吗?还?要我提醒你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没忘记过……但我也从来都不认为他是因为叛敌才离开我的,我一直都没停止过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