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步月归
“骑马。”执柔说,“从长安一路骑马来的?。”
齐楹复述了一遍:“骑马?”
“嗯。”执柔见他难过,又改口,“其实不远的?,我一路走走停停,没花什么功夫。”
齐楹不理她这话,伸手去解她的?衣服。执柔慌着想躲,却又怕他身子难受,这么一来一回?的?功夫,齐楹的?手已经探进她的?衬裤里?。
执柔的?腿上有着没有长好?的?血痕,他指尖轻轻一碰,她便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他的?脸苍白着,替她将衣服穿好?。
齐楹不说话,执柔知?道?他心里?不舒服。
“已经好?了。”她说,“你饿不饿,想吃什么?”
齐楹轻轻摇头:“吃不下,先不吃了。”
他其实已经很难吃下什么东西了,除了用药吊着性命之外,精神都有些涣散。
他的?眼睛低垂着:“我有点儿累,一会再和你说话,好?不好??”
执柔的?手轻轻贴着他的?额头,她赤着脚踩在地上,从一旁的?铜盆里?拿出一块巾栉。
蘸满了水,轻轻贴在了齐楹的?额上。
“你睡一个时辰,我来叫醒你。”执柔将被?子帮他拉高,盖在他的?下颌。
他微微弯唇,头轻轻点了点:“好?。”
依稀的?光从外面照进来,照亮他的?脸颊与五官。
执柔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直到?他的?呼吸彻底平静下来。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下意?识地回?头看向他。
齐楹的?头发顺着脖颈垂下来,身子无?意?识地蜷着,眉心微微蹙起,像是还有话没来得及讲完。这一捧天上的?雪,好?像随时都要融化在阳春三月里?。
走出门,清晖满地。元享正靠着柱子,看向天边那一轮云雾后面的?月亮。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执柔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问。
元享过去一直不大喜欢她,如今终于能对她有了几分?好?颜色。
“若不如此?,你以为我是怎么来到?他身边的??”
一句话,轻描淡写的?带过了百般周折。
执柔说:“我为你开点药吧。”
元享轻轻摇头:“容貌都是外在的?东西,惯了就好?了。更何况,没人认出我,才是真的?对他好?。”
孤影成双。
他们俩沉默了片刻,执柔缓缓问:“东院住着的?,是谁?”
“你应该认得她。”元享平静说,“是阳陵翁主。”
“这是齐桓的?意?思。不过她平日里?待在东院,并不往这边来。说是老?死不相往来也不为过。”
安江王家的?那个女孩,执柔自然记得她,那时听说要嫁给还是昭王的?齐楹,她哭着投井想要自尽。兜兜转转,她竟然还是成了齐楹名义?上的?妻子。
在齐楹尚未登基时,安江王为了投靠他,也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才将阳陵翁主送进宫来。现下齐楹困居益州,齐桓此?举也是在羞辱安江王。
“她又肯了?”
元享笑笑:“如何不肯?今时不同往日,安江王早就不再是昔日的?安江王了。”
许多东西无?声无?息地再改变,这是一个时代不容逆转的?大势所趋。
执柔站起身:“有没有厨房,我去给他做点吃的?。”
元享替她指了一个方向,又说:“别白费力气了,他吃不了这些。”
他的?目光幽晦:“吃了也会吐出来,不要折腾他,让他安安心心地走吧。”
他看着执柔的?眼睛红了,犹豫着自己说话是不是过于残忍了。
“我只是想为他做些什么。”执柔轻声说,“你让我去吧。”
元享为她让开了一条路。
西院的?厨房比不了未央宫,执柔一个人烧水,切菜,将肉放进汤里?熬煮。
一不留神盛水的?木瓢掉在地上,她险些滑倒。
执柔靠着灶台坐在一地湿滑间,默默掉了两滴眼泪。
水开了,她吸了吸鼻子,继续烧菜。
依旧是牛肉羹,她将肉切得很细,看上去更好?入口些。
把羹端回?房间时,齐楹已经醒了。
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躺着,目光平静地望着帐顶。
不说话,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他的?世界好?像安静得没有半点声音。
“你想不想,吃一点东西?”执柔对着他笑,“也不知?道?我的?厨艺退步没有。”
齐楹微微转过头:“好?啊。”
“若你吃了身子会难过,那便不吃了。”
星星点点的?微光荡漾在齐楹的?眼底:“不会,我心里?是很高兴的?。”
第53章
能让人回忆起过去的, 不仅仅只依靠视觉。还有熟悉的触觉和味道。
齐楹吃得很?慢,一勺汤羹总得分几次咽下。
才吃了几匙,他便?停下来?。
“药吃得多了, 感觉吃什么都没有味道。”他笑,“唯独吃你做的, 才觉得不一样。”
执柔把?碗放回桌上,重新在齐楹身边坐下。
他的手?指松松搂过她的腰,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执柔没有对齐楹说起长安、说起尚令嘉, 齐楹也没有说起他离开长安后?发?生的事情, 比起今时今日能够依偎在一起, 其余的都没有非说不可?的理由。
“有时候我常常在想,许多事如果换一种做法, 会不会能有一个更好的结果。”执柔轻声说, “不论是现在,还是过去。”
齐楹枕着执柔的肩, 笑了一下:“执柔啊, 不要美化任何一条你没走过的路。”
“不是只有对和错、黑与白两种选择。”
执柔是没能料到齐楹会说这样的话。
在齐楹的人生中, 失去早已成为一种习惯,而他也习惯了释怀。
他对执柔原本的执念,也化为了欣然。欣然接受命运的索取,坦然向每一个人告别。
“齐楹, 我不想认命。”
齐楹微微抬起头,轻轻摇头:“你啊。”
“果真是不一样了。”他笑,“对我也开始直呼其名了。”
他并没有生气, 眼中闪着细碎的光。
执柔垂着眼:“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
她语气郑重其事, 齐楹嗯了声:“你说。”
“我来?益州,不是想陪你走完最后?这一程的。”执柔没有看齐楹,她的目光落在寂静的虚空,“我是来?救你的。”
“我知道你身子坏到什么?地步,我也知道这有多难。但是,就算要从黑白无常的手?里把?你的命抢回来?,我也要试一试。”她的目光落在齐楹的手?上,这双手?的手?背苍白得可?以透露出?青色的血管,像是凋敝的藤蔓。
“这件事,你还愿意相?信我吗?”
益州的夜安静得没有声音,在这半新不旧的西跨院外面是手?握兵器的府丁。孤星冷月,寒蝉鸣虫,直棂窗剥落了绿色的漆皮,只余下木头原本的纹理和颜色。
高高的门楹下甚至有去年鸟雀留下的巢穴。
处处都散发?出?一股陈旧的味道。
执柔轻轻握着齐楹的手?,感受着他的血液流过血管时微弱的脉搏。
他很?久没有说话,执柔并不催促。
“你说不要让我美化没走过的路。可?是齐楹,我想再强求一次。”她轻轻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我只想让你活着。我不怕你疾病缠身,不怕你潦倒落魄。就当是为了我,请你再给我、给我们一个机会。”
她何尝猜不出?齐楹已经做好了从容赴死?的准备。
只是人生亘古长夜,舍弃二字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容易。
“好。”齐楹闭着眼,渐渐弯起嘴唇,“我答应你。”
他没有问执柔想做什么?,他早已经习惯了答允她。
“只是这件事,我一来?没有十足的把?握,二来?这件事若失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可?能会让你更加痛苦。”
“嗯。”
“你不怕?”
齐楹笑起来?的样子像是一个晴朗的黄昏:“怕你难过而已。”
他的手?指将执柔的碎发?挽到耳后?:“以前?太年轻,太容易被困难打?倒。”
余下的话他没有说完,哪怕到了今日,他说话仍喜欢留一半。
既是留余地,也是点到即止。
执柔咬着唇,过了一会才说:“我会给你用?很?大?剂量的阿芙蓉。”
“这东西你知道,是会叫人成瘾的。”
“你若是离不开它,只会更不体面。”
她终于?抬起头看向齐楹的眼睛:“比起求神拜佛,我更愿意来?求你。”
“不必求。”齐楹低道,“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