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俞览
周云川却不以为然:“人在口无遮掩、极为愤怒的情况下,说的每一个字恰恰是他们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他又说:“是什么样的一个情况下,一个父亲才会说出让自己儿子死的话?”
孟望夕沉默了一会,说:“是他的问题,他在逃避,当年那个孩子的死是他的心结所在,他也知道错的人是他,可他不愿意承认是他的问题,所以才把所有的错都推到你身上。”
孟望夕说:“是你的父亲太懦弱了。不是你的错,更是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13岁那年周云川发现自己的父亲出轨了,这还不是让他最觉得绝望的事,因为他的父亲还搞出了一条人命,父亲在外面有一个私生子,那个孩子当时已经六岁了。
而这个私生子却在七年后,在英国街头的一场车祸中丧命。
那年周云川20岁,正从宾夕法尼亚大学毕业,对于未来他有自己的打算,便是先在摩根投行工作两年,然后再回学校攻读MBA课程。这样的一个工作学习规划在国外投行圈随处可见,却遭到了周霁华的极力反对。
接到父亲电话那天,正是纽约的晚上,与此同时,伦敦正处落日黄昏之际。
电话里,周霁华强烈要求他回国接管家里的公司,而周云川对此表示没有任何兴趣。那通电话,几乎是周霁华单方面的输出,从长辈对子女的期待,再到伦理道德方面的绑架。
最后结束这通电话的是一道划破天际的撞击声,以及人群尖叫声。
几天后才知道,他父亲在外的私生子没了。
他对此反应淡淡,只是专程从纽约飞了一趟港城,希望母亲能离开父亲,她可以回北城生活,也可以到别处生活。
那次父亲匆匆从伦敦赶回来,当时的他也是说了差不多类似的一句话。
他说,那个孩子那么听他的话,为何是那个孩子没了,而周云川这个逆子竟然还在这个时候要拆散他的家庭。
或许是那年就从父亲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再来一次,周云川实在没有太大的感觉。
孟望夕说:“云川,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有他过来的意义。你也不例外。”
周云川只是说:“他这样的人,您为什么愿意留在他身边?”
孟望夕笑了:“人都会趋利避害,选择最适合自己的那条路,我也不例外。你不用替我觉得委屈。”
孟望夕说:“他的孩子是没了,可我的两个孩子还活得好好的。”
周云川垂眸不做声。
孟望夕抓住他的手,说:“你痛恨你的父亲出轨毁坏了我们的家,我就不恨吗?”
周云川抬眼看向她。
孟望夕朝他微微一笑:“安安就是我对他最大的报复,养着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对外却只能承认是自己的女儿,亲如己出。这些年,他难道不会觉得憋屈吗?可是也只能这样了。”
周云川第一次觉得疲惫。
他说:“您就愿意和他这样折磨下去?”
孟望夕说:“为什么不?他所有的财产都是你和安安的,他把钱留给了你们,至于感情亲情他愿意给谁就给谁。我不是20岁那年刚遇到他的那个人了,总不能到现在还希冀和他谈什么感情。”
周云川说:“钱方面的事,我和安安不缺。”
孟望夕说:“这不是缺不缺的问题,一段失败的婚姻,我赔在他身上所有的时间,总要拿回点什么。”
周云川不再言语。
孟望夕想了下,问:“你和招月的事,真的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吗?”
他正想回答,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拿起一看,是柳依棠打来的。
孟望夕问:“谁的电话?”
周云川将手机屏幕拿给她看。
她说:“这事你没告诉她老人家?”
周云川摇摇头,随后接起电话,他正要说话,柳依棠愤怒的声音通过话筒传过来:“我不管你在哪,立刻给我回来。”
周云川说:“母亲受伤了,我在港城陪她。”
柳依棠说:“孟孟有人照看,你现在就给我回来解释下你自己做的糊涂事。”
“您想听我和您讲什么?”
“你觉得呢?结婚不通知我就算了,离婚也这样,在你眼里是不是就没我这个奶奶?”
周云川摁了摁眉间,说:“这倒没有。”
柳依棠哼了一声:“我不管你有没有,你现在就给我回来。”顿了下,她又说,“别担心你父母的事了,都这个时候了,火都烧到你自己身上了,你还有精力和心思去管他们那些陈年破事?”
挂掉电话,率先笑出声的是孟望夕。
在港城住了三天,这是周云川第一次看到母亲这么开心地在笑,他不解:“您在笑什么?”
孟望夕说:“你看看你奶奶这个局外人都把我和你父亲的事看得这么明白,你这个局外人怎么就看不清楚呢?”
周云川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推着轮椅送孟望夕回到二楼的卧室,扶她躺在床上后,他看着精神状态一般的母亲,说:“如果我是局中人呢?”
孟望夕直直愣住,正要说话,周云川却伸手将她掖了掖被子,说:“您好好修养,过段时间我忙完手头的事再来看您。”
说完也不给母亲说话的机会,他离开卧室,轻声带上门,离开这栋让他时刻觉得窒息的别墅,前往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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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柳依棠很少接到儿子周霁华的电话。
母子俩一年三个电话已是极限,所以当在一个普通的日子,她看到周霁华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闪着,总觉得接下来她要面对的多半不是好事。
果不其然,那端周霁华开口第一句就是:“妈您能管管周云川吗?”
柳依棠觉得可笑,“你的儿子你自己不管,让我管?”
“我能管他什么?除了让我和小夕离婚,他盼过我点好吗?”
“自己没做好一个当父亲和丈夫的责任,就别怪孩子干涉你的事。”
周霁华呵呵道:“他是自己离婚痛快了,转头就要给我找不痛快。”
柳依棠顿时眼前一黑:“什么离婚?你从哪里听说他离婚的事?”
“他这段时间让人在处理他的资产,您不知道?”说着,他笑了,“看来还瞒您瞒得挺紧的。”
柳依棠:“讲重点。”
周霁华说:“他在港城,游说了小夕三天,我快要到家了,您把他叫回去。”
挂掉电话,柳依棠让人查了周云川和梁招月的婚姻状况,没一会就得到消息,两人现在确实离婚了,几天前领的证。
柳依棠当时就想,她最担心的这一天还是到来了是吗?
眼下,她和周云川通完电话后,将手机搁在一旁,看着乖巧坐在自己对面的梁招月,良久说:“孩子,你瘦了。”
只这么一句,双手搁在膝盖,默默低头等着被责怪的梁招月,顿时抬头,眼眶微微一红。
和周云川领证离婚完的这些天,她一边很是舒坦一边却又很是寝食难安。
那天在民政局和周云川离别的时候,她虽然无事一般,极是潇洒地说会配合他演戏,事实上她无措极了。
她想了好些天,最后决定如实和柳依棠说,无论到时老人家怎么指责她,她悉数照收。因此接到柳依棠的电话,说是让她回香山麋院一趟时,梁招月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责怪的心理准备。
谁想,柳依棠开口第一句就是关心她。
梁招月说:“每回来看您,您都说我瘦了,几天前我同事还说我最近胖了。”
柳依棠说:“你同事眼光不行,都快瘦成这样还说你胖,是想你再弱不禁风一些吗?”
梁招月没忍住笑出声,笑着笑着,她的眼眶再一次红了。
这一次,眼泪径直流出来。
她抬手就要抹掉,柳依棠上前一步将她揽进怀里,说:“你哭什么?觉得奶奶会怪你?怎么会这么想,云川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
梁招月贴靠在她的怀里,随着她这话,眼泪又冒出许多,无一例外全部渗进了柳依棠的衣服。
如此好一会,梁招月才平静下来,从她怀中离开,说:“奶奶不好意思弄湿你的衣服了。”
柳依棠给她抽了两张纸,说:“衣服湿了,风吹吹就干了,下次还能继续穿。可人一旦走散了,就很难再走到一起了。”
梁招月擦眼泪的动作一顿。
柳依棠说:“你们离婚的事,是云川的问题吧?”
梁招月揪着纸巾不说话。
柳依棠一看就知道自己说对了,她说:“去年十月那会明明你还和我说不愿意和他离婚,这才过去没多久,怎么就走到离婚这个地步了,除了是他的原因,我想不到别的。”
梁招月照旧沉默。
柳依棠拉起她的手,一下一下地摸着:“孩子,我给他打电话了,他很快就会回来。我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一定要和他离婚不可,只是……”
顿了下,柳依棠说:“看在奶奶的份上,你们能不能再好好谈谈?犯错不可怕,只要不是无可原谅的原则性问题,就还有商量解决的余地,你说是吗?”
梁招月咬紧唇,抬头对上柳依棠的一对眼睛,本该是颐养天年的老人,这会眼里满是希冀地看着她。
可她明白,这样的希冀她给不了,她仰起脸,抽了下鼻子,笑着说:“奶奶,如果就是无可原谅的原则性问题呢?”
柳依棠当即一震,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他在外面……”
梁招月摇摇头:“不是这个问题,不是我偏袒他,我自己也不会看上一个会在外面乱来的人,只是奶奶我和他的问题,是无法能够解决的那种。”
柳依棠想,只要不是这种让人唾弃厌恶的原则性问题,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她说:“无法解决?孩子你能详细和奶奶说说吗?”
梁招月说不出口。
说什么?说他不爱她?说他对这段婚姻的看重程度不过是玩玩而已?
这样的话她对余淼尚且说得出口,可对柳依棠不行。
年龄摆在那里,她看重的这些问题在柳依棠看来可能就是很不值得一提的事。
见她沉默,柳依棠说:“你要是觉得难为情就不要说了,奶奶大概能猜得出来。”
梁招月看向她。
柳依棠摸着她的肩膀,说:“一个为了应付能找人临时结婚的人,能对婚姻重视到哪里去?你是不是看出他对婚姻的态度,觉得没有希望了,不想再耗下去了?”
梁招月想,姜的果然还是老的辣,就在她还在纠结爱和不爱的问题上,柳依棠却能看到最本质的问题,而且一针见血。
见状,柳依棠说:“他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还觉得你要离婚是件匪夷所思的事对吧?”
梁招月很不像承认,却还是点点头。
柳依棠说:“既然如此,奶奶也不劝你了,你就把奶奶刚说的话忘了吧。”
梁招月说:“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