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潮吻夜 第89章

作者:璇枢星 标签: 现代言情

  璃城纬度在中国的最北段,这里的春天来得晚且短,很少会有人在璃城栽植杏树。

  适才在四季雪里,温知宴要了酒跟干酪,还要杏花花枝。

  前两样黎尔都能很轻松的为他办到,让餐厅送客房服务上去就行,第三样,黎尔不知道去哪里找。

  黎尔不知道他为什么想要杏花花枝。

  察觉到他心情确实不好,不知何故的黎尔给谢旻打了个电话。

  “温太太,什么事?”谢旻客气又恭敬的询问。

  “温知宴今天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怎么特别不高兴的模样,他在公司里是不是遇上什么困难了?”黎尔担心的问。

  “公司里一切都很好。”谢旻回答,“可能是因为今日他回了一次语华庭,他跟父母的关系……”谢旻顿了一下,“一直都不甚理想。”

  “他们之间是有什么矛盾吗?”一直当自己是外人,不曾敢于去了解温家家庭关系的黎尔问。

  “温少之前有个大哥,叫温觉浅,在国外维和撤侨的时候不幸牺牲,那之后,温少跟父母的关系就愈发淡漠。他们一度想要安排他去接他大哥的班,但是温少不愿意走这条路,大学毕业后选择自主创业从商。以致于他们的家庭关系一直不好。今天,可能是他去了语华庭,跟长辈起了些争执。”

  谢旻娓娓为黎尔讲述温知宴心情不好的原因。

  温知宴稳重内敛,很少会被外界牵动情绪。除了在温隽临跟徐德芝为难他的时候。

  其实今日他们的争执是因为两个长辈反对温知宴为了黎尔投资酒店,更进一步说,是反对温知宴跟黎尔结婚。

  这是老板的私事,谢旻自然不会多嘴。

  他们今日其实是在为了黎尔起争执,谢旻选择绝口不提。

  在挂断之前,谢旻特地说:“温觉浅走的时候是个春天。”

  谢旻最近私底下为了一份好奇心,去探究了温知宴跟黎尔的起点,就是温觉浅走的那个春天。

  在苏城巷弄的杏花树下,温知宴第一次遇见黎尔,在一个古朴的苏式民居小院子里,春色明媚得像一副水粉画,阳光穿过花树,撒下斑驳迷离的影。

  十六岁的黎尔在抱橘猫,喂食它们吃甜糕,它们不吃,她就乐此不疲的抓它们过来,非要按着它们吃。

  她脸上一直甜甜笑着,奶声奶气的对着那几只橘黄色的小猫说话。

  “吃吧,吃吧,听话,是甜的,吃完后你们的伤口明天就会好的。”当时那些小猫因为跟几只大流浪猫打架,浑身都是伤,她想要抚慰它们。

  “没关系,只要活着,就会受伤。”

  “但是不管多疼,伤口总会有痊愈的时候。”

  那一天,是温知宴十六岁的生日。

  江南苏城的杏花开了,本来是春和景明的景象,噩耗却从国外传来,兄长温觉浅不幸中了当地武装分子发出的流弹,殒命于一片暴.乱的废墟里。

  更过分的是,他的尸体根本找不到,被炸得血肉模糊,最后连马革裹尸的结局都得不到。

  枉他从国关学院毕业后,才华横溢,满腹经纶,为国家立下那么多荣光。

  「若春和景明」。

  那个季节,面馆的老板附庸风雅,要给自己这间年代久远的苏式小店造意境,在墙上题字,要进店的人发挥各自想象,别出心裁的写下下阕。

  温知宴写的是,「遇晴天暴雪」。

  有人用娟秀的字迹在他写的遇晴天暴雪之后,写下五个字,「看杏花开了」。

  所以,今日的温知宴想看杏花开了。

  很多人不明白他为什么坚持要娶跟他出身完全不同的黎尔。

  他们的起点是从那间【好吃又来】的面馆开始的。

  美好纯真的黎尔用春枝寄了祝福。

  春和景明的时光里,有人遇见了晴天暴雪,黎尔猜测当时他的心情一定是绝望的。

  当时的黎家还没有黎正勤出轨的事,单纯的十六岁少女每日关心的不过是今天上学要扎什么样的头绳,上体育课时她脚上的球鞋怎么总比别人的旧跟土,还有把作业写完之后要去哪里玩。

  那一天,黎尔曾经问过开面馆的李伯伯,「遇晴天暴雪」是谁写的。

  那瘦金体字体在一众对仗里特立独行,狂肆绝伦,光是看字,就让人对写字的人产生无尽的联想。

  李伯伯回答:“是一个跟你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他家里好像出事了,心情特别不好。今天好像还是他生日。”

  黎尔后来攀折了一枝杏树树枝给他,要李伯伯帮着转交。

  “如果他再来,把这个给他吧。生在春天的人,一辈子应该都要过得若春和景明。”

  温知宴拿到生长了白色小花的纤细树枝的时候,是那一天的傍晚,李伯伯专门骑自行车去苏月巷的巷弄里挨家挨户的找他。

  李伯伯知道他有时候会来这一带,陪他奶奶看病或者听戏。

  因为外形太出挑,出身太显赫,甚至连字都写得太狂傲清明,李伯伯清楚的记住了人中龙凤的少年。

  李伯伯找到少年的时候,他在苏月巷尽头的小桥桥洞下,一个人站在河边抽闷烟。

  春日黄昏,落日下坠,他修长的身影映在河堤的堤岸上,显得暴戾又寂寥。

  李伯伯把自行车停稳,走下河岸,将手里的杏树花枝递给温知宴,像一个负责投信的邮差一样,告诉他:“有人托我把这个转交给你,今天是你生日,她看完你在我面馆里写的字,想让你看杏花开了。”

  温知宴愣怔了一下,瞧着中年男人为他递出的花枝,这是出身矜贵的少年第一次收到这样不是花钱换来的礼物。

  “每个春天,杏树都会开花,她想让你看到这个变化。”

  十六岁的温知宴用没夹烟的手接过了杏树的花枝。

  粉白的小花缀于纤细的花枝上,他有印象适才他在那间小面馆的院子里,见过花树在春光里烂漫的模样。

  可是在十六岁生日这天接到哥哥温觉浅辞世的消息,他觉得那些花枝上盛放的白像春天下起的暴雪,将他渐次灭顶的淹没,让他的心变成一块彻底寒冷的坚冰。

  李伯伯瞧了瞧长长的河堤,温和的告诉少年道:“来年若春和景明,一起去看杏花开了。我觉得她接的下阕比你接得好。”

  李伯伯说,温知宴这样骄傲的人,是经不住世事不如意的打击的,因为他早就习惯了拥有,怎么会甘愿接受失去。

  停了停,李伯伯说:“她叫尔尔,不过尔尔的尔尔,是个很明媚坚强的姑娘,好好长大,以后再遇,不要让她瞧不起你。”

  那是温知宴第一次知道黎尔的名字。

  后来他最喜欢的四字成语是,不过尔尔。

  不是成语书里的,不过就这样罢了的意思;而是被他个人所重新定义了的,过不去尔尔这个人的意思。

  想起了跟黎尔的初次遇见,是在温觉浅去世的那一天,正好是他十六岁的生日。

  去温泉泳池游泳回来的温知宴在四季雪套房里捻灭了手里燃烧一半的烟。

  现在季节是早春,温觉浅都离开这个世界那么多年了,他的父母并未意识到那样的失去对温知宴造成了什么样的伤害,他们还在期待温知宴成为了第二个温觉浅。

  当初温觉浅也不想照他们的意愿做官跟结婚,现在,他们把这样的期待留给温知宴。

  他们在一次次的试探温知宴的底线。

  门铃响动,有人进来。

  温知宴穿着黑绸系带睡袍,坐在没开灯的房间里吸烟,面孔线条锐利,皮肤冷白得发光。

  他的酒跟干酪已经被客房服务在两个小时之前带来,但是他们没带来花枝。

  现在是早春,璃城的花树都还是枯枝。

  可是,这一瞬,有人就是为他带着花枝来了。

  黎尔带着自己为男人亲手做的杏花,笑着朝他走来。

  她先去找后勤部的阿姨借了针线包跟小剪刀,去更衣室里找了自己一件樱粉色的绸料连衣裙,将裙摆剪下一抹,然后用小剪刀精心的剪出细细的碎屑来,再用针线将那些碎屑错落有致的缝在一起,制成一颗颗繁复盛开的花朵,最后将它们用强力胶水粘到一截枯树枝上。

  在北方难以盛开的春,黎尔亲手为温知宴做了一枝花枝,来寄给他抚慰。

  “温少,你想看的杏花开了,我给你带来了。”

  穿着黑色套裙,脑后盘着发髻的黎尔来到温知宴身边,将手里她亲手为他盛开的花递给温知宴。

  她轻弯黛眉,冲他甜甜笑着。那明媚笑意宛若为他再次带来一地春光。

  温知宴掠动黑眸,伸手接过,发现这个花枝是如此的特别之后,低声问黎尔:“哪里来的,你们酒店的人给我做的?”

  黎尔回答:“不是。”是他老婆给他做的。

  下一秒,她改口,“算是吧。我也是酒店的人。那个布花是用我的绸裙子的布料做的,抱歉,没有找到开花的杏花树,璃城的春天气温偏低,酒店花园里的很多树都还是没有迎来发芽。”

  温知宴低头,仔细欣赏那用女人的粉绸裙摆做的假花枝,今日去语华庭遭受的怨气瞬间消失了一半。

  “我打电话给谢旻了。他告诉了我你回温家的事。”黎尔试探的说。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不要太钻牛角尖。”她能觉察到今天的温知宴心情很低迷。

  温知宴把玩着手里的花枝,怅惘的告诉黎尔:“我有一个哥哥,叫温觉浅,是个外交官,在国外出差的时候不幸殒命,那一天,正好是我十六岁的生日。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觉得活着挺没意思的,差点没缓过来。”

  “后来呢?”黎尔问,不等男人牵唇回答,黎尔就接着说,“后来你压制住了悲伤,朝前走了。”她猜一定是这样,长大后的他才会如此成功。

  “对,因为有个人托人告诉我,若春和景明,来年春天,要一起去看杏花开了。”

  温知宴说这个话的时候,坐在四季雪的套房客厅沙发上,支着一双笔直的长腿,睁大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浓情的瞧向黎尔。

  时间一时静止了。

第70章 寄春色

  黎尔完全没有领悟到, 温知宴为何如此盯住她看。他在等待她做出一个他期待了十年之久的回应。

  可是黎尔全都忘记了。

  曾经她用春枝为温知宴遥寄过春色。

  温知宴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留意到这个叫黎尔的总是适合伴着明媚春光一起出现的少女,从此他再也从她身上移不开他的目光。

  “我对温觉浅先生的经历感到很心痛,但是, 已经逝去的人,是不会希望看到活着的人陷入悲伤,不要不开心。”黎尔轻声安慰黯然神伤的男人。

  她没能回忆起那年苏城旧巷弄里,曾有过的若再遇春和景明,要一起去看杏花邀约。

  今夜, 温知宴带着一身戾气来储运悦榕投店, 黎尔感觉到他失意到了极点。

  现在她所有的心情化作一句话来概括, 她在无比的担心温知宴。

  婚后, 她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愁眉深锁, 落寞消沉。

  黎尔一直在她心目中以为,跟她结婚的男人应该永远拽酷不羁, 如一个得势不饶人的上位者,漫不经意的拥有着这世间一切旁人不可拥有的金钱与权势, 然而却始终拿出一股最懒散自在的松弛感去随意挥霍。

  他是什么都不缺的完美公子哥,即使站在一片黑暗里, 也能一身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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