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格
晚饭期间,陈妈说起静伊去见简阳父母的事,笑言“刚才去菜市场还碰见静伊她妈了,一听说晚上小数也来,t?间谍身份当场就给我安排上了。”
“对哦,静伊都没跟我提这出。”嘉图朝蒋数扬扬下巴,“跟你说了吗?”
“我问了,感觉她不太想讲。”蒋数说起自己的感受,“左顾言他,回避问题。”
“这孩子,是不是有心事啊?”陈妈接过话头,“静伊肯定跟她父母也什么都没说,不然能安排我来套话。”
嘉图掏出手机,“我问问。”
电话还没播出去,被蒋数拦下,“过两天吧,给点时间让她自己先想清楚。”
“小数,容阿姨多句嘴。”陈妈加一筷子肉放到蒋数碗里,“嘉图你们仨从小玩到大,我呢,做长辈在旁边看着,什么性子也都清楚。别跟你爸妈置气,他俩就你一个,现在这么干还能为了谁?你但凡拿出对朋友一半的心思放到你父母身上,他们都会高兴的。”
“阿姨,我知道。我没……”蒋数拨弄着碗里的肉,低下头。
“不是置气,这箱梨你会送到我这儿?”
“妈。”嘉图朝母亲使个止住的眼神。
“你不用看我。”陈妈不领情,直言道,“我没拿小数当外人。有问题咱们就解决问题,来一个解一个,又没有深仇大恨,什么坎儿不能过去。”
火锅冒着滚烫的热气,前一刻丢进去的鱼丸体积开始变大,眨眼功夫便浮了上来。
嘉图将电磁炉的档位调小,用单只筷子准确戳中鱼丸,放进麻酱碗里蘸了蘸,吹口气默默吃下。
“以前客户送东西就直接拿回去了,我不跟他俩住,但我知道往哪儿送。“蒋数顿了顿,“一箱梨能数着个拆两半一家一份,那要是一瓶酒呢,我是不是还得找个量杯平均分两份?”
他不承认自己在生气,但心里那股无名的邪火顺着话音便冒出来了。
“傻小子,没人要求你那么做啊!”陈妈“哎呦”一声,话音沉了沉,“你父母之间的关系没有你想得那么差,更不可能说因为顾这个多了那个惦记少了就在你脑袋上记一道。到我们这岁数,说还年轻吧,有人都当爷爷奶奶了;你要说年龄大吧,什么上网微信支付拼多多买个菜我们也都会。我们啊,就好像处在一个过渡期,这个期间就是老天爷让我们完成转换的。”
嘉图忽而有些感动,扬手将母亲的几缕碎发朝耳后掖了掖。
“这个转换,”陈妈瞧瞧女儿,又看看蒋数,“就是思想上的各随心意。我们这代人顾虑多,总有种上有老下有小,担子都压在肩上的责任感。到现在才开通,才琢磨明白自己也很重要,所以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你们一样被困住,父母是最希望孩子自在和自由的。”
火锅香辣的气味充斥着整间屋子,密集的热粒子似乎让空间变小了,三个人,两代人,好像只有在这样封闭狭小的空间里才听得到彼此心里的声音。
“我明白。”蒋数放下筷子,双手掩面在脸上搓了搓,“都明白,但就是不知道生哪门子气,气自己还是气他们。”
“变化刚发生,换谁都很难立刻适应。”嘉图安慰他,“过段时间就顺过来了。”
蒋数点点头,“但愿吧。”
“好多事儿啊,你当下得到的结论都未必正确。”陈妈最后说道,“想不通的时候就往远看,往长了想,眼下那些自然而然就松散了。”
晚饭过后,嘉图去扔垃圾,便随着蒋数一起下楼。两人又聊到静伊,蒋数忽而来一句,“我总觉得她不该这么稀里糊涂嫁人。”
“稀里糊涂?”
“你不这么想?”
嘉图没有对此做出回答,转而问他,“你跟静伊也这么说过?”
“嗯。昨天打电话我就这么说的。”
嘉图默默出了楼口,走至垃圾桶旁边,蒋数顺手掀起盖子,她瞧他一眼,将垃圾扔进去,又听得对方道,“想说什么直说。”
多年朋友,一个眼神、一个停顿都是默契。
“静伊的性子,你说一句她便会顺着你的思路往下想十分。”嘉图叹口气,“以后的事儿谁也说不准,你这一棍子打下去,我怕静伊日后会怪你。”
“怪我什么?”
“简阳若真是良人呢?”
“他?”蒋数自鼻孔哼一声,轻蔑不言而喻。
嘉图刚要说些什么,望见不远处冯悦朝这边走过来,于是扬扬手打声招呼。
“怎么在这儿站着,不冷么。”冯悦笑笑,在嘉图掀开垃圾桶盖子后道声“谢谢”,随即裹紧身上的长毛衣。
她里面穿件 V 领家居服,这下嘉图注意到她颈上挂着的项链——一条细细的没有任何装饰的白金链条,吊坠是一枚戒指。
路灯下,那枚戒指像羞答答的含羞草,只露个头,便又闪进主人的衣物里。
“我们刚吃完火锅,下来透透气。”嘉图与她寒暄,“你吃了吗?”
“还没,准备一会儿弄一口。”冯悦见他两人对立而站,识趣退场,“我先上去了。”
待人走远,嘉图直截了当问道,“你为什么对简阳那么大敌意。”
“我不是对简阳有敌意。”蒋数点燃一支烟,“两口子过到一块,说白了不就是甲方乙方。我买你卖,我卖你再买,交换的东西即便是虚的,什么理解啊、体贴啊、照顾啊,但甲乙双方首先要平等,拿出来的和索取的差不多,这关系才能维系下去。”
嘉图翻个白眼,“到你眼里都是生意。”
“我话糙理不糙。”蒋数弹弹烟灰,吸一口烟吐出来,接着说道,“平心而论,简阳和静伊平等么?”似知道嘉图在琢磨什么,又补一句,“你别和吴东枫比,跟极品对照是个人都比他强。”
吴东枫其人拿出来讲,不夸张地说吐槽三天三夜都不尽兴。
他是静伊的前任,亦是第一任男友。两人经由同城二手网站相识,静伊要买一个音箱,吴东枫是卖家,东西拿回来蓝牙接触时不时有问题,这才线下见了面——吴东枫提出的,他说自己先修试试,实在不行再看走退款还是找别人修,费用他来承担。至静伊将人带到嘉图和蒋数面前时,他的身份已变成“男朋友”。嘉图仍记得初次一同吃饭的情景,是在一家火锅店,气氛热闹,又有好消息加持,他们喝了很多酒。结账时吴东枫提出理应由他买单,静伊说都是自己的朋友她来买,争来争去最后由蒋数付了款。关系按部就班,好像每一件事都顺利成章,又是在什么时候发现不对的呢?
蒋数某日给嘉图打电话,他问你知道静伊他俩要去新疆玩吗?嘉图说知道,补一句“静伊手头紧,还是我买的机票。”蒋数先骂了一句,又道,“酒店让我帮忙订,说下个月把钱给我。”嘉图脑子没转过来,说你要是这段也紧,我来买吧。那时静伊参加工作不久,蒋数刚盘了店生意还未起来,嘉图虽然还在读研,但开销少,平时亦做兼职,经济状况反倒比他们好一些。蒋数否定一句“不是那回事儿”,接着将他所观察到的悉数告知。越说越觉得不对,比如逢一起吃饭便是静伊买单,渐渐的倒似变为不成文的规矩;比如吴东枫生日静伊送了最新款的手机,而至静伊生日对方只给了一个抱枕;再比如吴东枫去新公司面试,静伊拿出一个月的工资送了他一套西装,诸如此类。情侣间的相处,旁人很难分辨得清,可静伊绝不是大手大脚的人,现而今落到要和朋友们借钱出去旅游,这就不对了。
嘉图给静伊打了一通电话,那时她人在上海,做不到每件事都替女伴出谋划策,只提点“你这么月光哪里行,叔叔阿姨年纪大了,总得攒点钱给他们养老吧。平时吴东枫你俩 AA 呗,他又不是没工资,省着点花。”静伊耳根子软,大概这话与男友讲了,那趟新疆之行最终退了机票没有去成。而这件事就像一个拐点,当过往习惯被打破时,不适感紧接而来。吴东枫开始拒绝静伊逛街、看电影、出去玩的一切要求,似过山车进行到俯冲,两人关系急转直下。
这样的某一天傍晚,静伊提着外卖去到吴东枫就职的公司,原本应该加班的人坐在女同事车的副驾驶位,他们从地下车库出来,自她面前疾驰闪过。静伊与他闹、与他吵,在争吵间质问“怪不得我朋友们都说呢,出去玩你一分钱都不花,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吴东枫抓住要害反击,“去旅游是不是你说的?东西是不是你要给我买的?出去吃饭不想结账你说啊,想傍大款别来找我!”
究竟有这种想法的是谁呢?
哦不,“傍大款”这个说法其实并不准确——他们分手后,蒋数暗搓搓留意过吴东枫的近况。他的下一任女友是大学师妹,偶尔会晒女朋友送的礼物,无论腰带还是鞋皆是奢侈品牌t?;再下一任似乎女孩家里做水产生意,从吴东枫发的合照看至少车价值近百万。一个个“她”看过去,家世各比各的好,人心复杂,吴东枫没有不切实际一步登天的幻想,他一步一个脚印踩实了自己的目标。
而静伊——单论家世,或许比前一个更好,毫无疑问比后一个要差——分手更像是注定,即便做了垫脚石,能抽身亦是不幸中的万幸。
嘉图和蒋数后来问,你就一点都没察觉他在花你的钱?
“没有。”静伊苦笑告诉他们,“好多事儿两个人一说就定了,我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再说吃个饭出去玩一趟能花多少?吴东枫父母都有工作,家里也没那么难,他至于么?”
至于。
难与不难是相对的。有人觉得加班到十二点打车回家难,有人觉得今天能吃上口热乎饭就不难——当欲望膨胀到有朝一日远大过于现实处境,这就是难,难就会算计,会计较,会至于。
嘉图偶尔会想,如果自己学社会学或者心理学,吴东枫一定会作为典型案例,从头到尾认认真真研究个透。转念又想,幸亏不是,研究人可比经济理论复杂太多了。
第14章 十四甲方乙方3
周四晚上,嘉图接到徐植打来的电话。
“喂,哦那什么,”没有前缀,他先问,“现在说话方便吗?”
“方便。”嘉图在楼下刚停好车,耳朵夹紧手机,锁好车门朝楼口走。
“你上次托我问,就是你朋友要招店长的事儿,我这边有个人选,但是情况稍微有点复杂。”
嘉图停下脚步,听到电话里传出“徐工下班啦”的问话声。
“具体说说?”
“嗯……”徐植迟疑片刻,“你在他那边有股份吗?”
“没。”嘉图猜出对方意思,“所以我也做不了主。”
徐植轻笑一声,“最好见面聊,或者方不方便把你朋友电话给我,我和他说。”
嘉图想想问道,“见面说得更清楚是吧?”
“对。”
“你会打羽毛球吗?”
“啊?哦,会,会一点。”
“那明天晚上你来球馆吧,我和同事约了打球,蒋数,就是我朋友他也来。复杂的事儿选个轻松的场所比较好讲。”
“行。你们几点?”
“七点。”
“好,我下班过去差不多。”
“地址发你微信。”嘉图开启免提,一边复制球馆地址一边说道,“得早点出来,高新区过来堵车。”
“知道啦,明天见。”
挂断电话的同时地址同步发出,嘉图鼓鼓嘴,这家伙怎么连句再见、拜拜都不说,没礼貌。进入单元楼口,使劲一跺脚,感应灯徐徐亮起。再见显得生疏,拜拜又有装熟的嫌疑,你到底让人家怎么说?似觉得自己无理取闹,嘉图暗笑着摇摇头。至 401 门前,她脚步放缓,不由又想起来刚才那通电话。徐植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很沉,很正,语速缓但又不觉得是支吾,反而有种说到必会做到的笃定。坦率,也算乐于助人……等等,明天他指的复杂不会是要谈介绍费吧?啊,怪不得问我有没有股份……走至家门口,嘉图再次朝楼下 401 看一眼,人无完人,若真处处好,冯悦有什么理由不去接受这样的追求。
稍晚些静伊发来消息,问方不方便出来走走。嘉图回“好”,和母亲打声招呼,抓起风衣蹬上运动鞋跑下楼。回老家这些年她深刻体会到了“住得近”的好处,倒不是说鼓动在外打拼的人回小地方蜗居——偶尔也会想起上海那间出租房,朝向不大好,西晒,可每到下午,那种拥有全世界阳光的感觉无可比拟;梦里也回到过曾战斗过的写字楼,一共 40 层,早晨穿过大厅时不时会碰到来面试的人,他们正视或用余光看她刷卡进入,表情大多艳羡;还有周末与大学同学去看展,充满活力的大都市引来前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艺术形式,新颖、怪诞、风趣,五光十色,络绎不绝——而放弃这些的理由,归纳来总结去好像只会落到一个“近”字,离家近,离朋友近,离更珍视更舍不得的那些,更近一些。
静伊出现在身旁,问,“在想什么?眼神都发直。”
嘉图笑,“我在想离开上海那天怎么还哭了。真的,飞机门一关就开始掉眼泪,明明也没多少感情。”
“怎么会没有,毕竟生活好几年。”静伊看着她,“没感情你到现在根本想都不会想。”
“也不是。”嘉图挽起她的胳膊,慢慢散步,“人又不会活成白纸,总要留点什么去回忆嘛。”
“你后悔吗?”
“没有。”嘉图不假思索摇头。
“嗨,多余问,你好像做什么都不会后悔。”
嘉图看着地面上被拉长的影子,喃喃道,“我倒挺后悔去上海读书。”说完这句,她摇摇静伊的手臂,“你怎么啦?好几天没信儿。”
“忙。所里在做反诈宣传,缺人手,年轻力壮的都给安排上了。”
“有用吗?”
“对你没用,对那些心里打鼓的作用就大了。”聊起工作,静伊滔滔不绝,“尤其咱附近这几个社区,居民整体年龄偏大,那些叔叔阿姨大爷大妈们为了跟子女儿孙辈有话聊,手机里一堆社交软件,不预防一不小心就上当。什么叫一记警钟?这就是。”
嘉图嘿嘿乐。
“哎你别不信,今天上午就有个阿姨拿手机给我看,微博私信发的,注册头像和她女儿的一样,名字就差一个字,说人在国外信号不好什么的,要钱。”
“问一嘴不得了。”
“问了啊。有时差,孩子可能有什么事儿没回,国外电话又打不通。”静伊脸上闪过一丝内敛的骄傲,“我们一说阿姨心里就有底了。诈骗诈骗,骗的就是心急的。”
“也是,心急孩子的,心急发财的,急中最易生乱。”
静伊大力点头,借机鼓动道,“你闲得慌明天来给我们当志愿者呗。”
“明儿不行。我们马上职工运动会,明晚约了同事一起练球,蒋数也来当陪练。”
“呵,你俩这球友变对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