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格
徐植太聪明，他能从点滴线索中串联出整套逻辑关系，进而一个猛子扎到她心里，捡拾出被层层砂砾盖住的那块并不漂亮的石头。
对于廖一骁和钱欣，她的立场应该和崔铭、和办公室里也许未来会知道的诸多同事一样，做个毫无波澜的看客。
嘉图伸出手抓了一把雨，嫣然一笑。
“傻乐什么？”
“我在想是不是要请你吃个饭。”
“记账吧。”徐植掏出手机，打开记事本，郑重其事标注好日期，写明——嘉图感谢我指点迷津，欠一顿大餐。接着他举起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
嘉图不服就要去抢电话，“你这是敲诈。”
徐植将手机举过头顶，利用身高差逗她玩了几下，又怕门口地面滑对方会摔倒，于是单手攥住她的手腕放下去，“好了不闹了。”
“哦对，刚才你跟小铭提起 Vivian 怎么半遮半掩的？”嘉图朝场馆里望望，未见崔铭身影，于是告诉他，“小铭有点那个意思。”
“下午 Vivian 跟人吵了一架，差点儿干起来。”
“啊？因为什么？”
“跟市场部一个新来的同事，展台布置的事儿。”徐植看到崔铭过来，迅速说道，“就 Vivian 那脾气，真怕你这小弟吃不消。”
“小铭……”嘉图侧身对展厅，并未注意到崔铭。刚要开口被徐植双手板过肩膀，随之将嘴里的话咽下去，“伞找到了？”
“嗯，被人家给收起来了，找了一大圈。”崔铭将伞撑开，一左一右招呼两人，“我这伞大，够咱们三个。走吧。”
嘉图见他颇有些闷闷不乐，问句怎么了。
“姐，你说的那条朋友圈我看不到。”崔铭叹口气，“估计 Vivian 把我分组了。”
嘉图与徐植对视一眼，安慰道，“组么，能分就能拆。”
“哎，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把我拆出来。”
陷入爱情的人们啊，总是忐忑，总是期盼。
长风卷地，暴雨翻空，又一个冬天要来了。
第34章 三十四她笑起来像太阳2
谁都没有想到，一场平平无奇的工作餐中会产生争执。
在场只有两个人嘉图不认识，一是徐植部门的老赵，二来便是海日汽车市场部新人小姑娘，姓宁。因被徐植打过预防针，嘉图一到其实便发现端倪——同部门的两个人，偏偏老赵坐在她俩中间，不和睦的气氛呼之欲出。是在一餐饭快结束之时，小宁姑娘起身说要先走，Vivian 提醒“晚上视频改好发我”——语气说不上好，但也不算坏——小宁当时便拉下脸，“您都说过多少次了？我现在先走不就是要回去加班？”
“加班？”显然 Vivian 对这种表述极度不满，“活儿干好了，用得着临场费工夫？”
夹在两人中间的老赵闻到火药味，赶忙当起和事佬，“行了行了，Vivian 你少说两句。小宁刚来，又是第一次参与这种项目，有所忽略正常的。问题和利害关系不都说清楚了嘛。”
“赵工您不用替她说话，我自己组的人我知道怎么带。”Vivian 看向小宁，“LED 屏上终版滚动视频配英文字幕，这之前开会有没有强调过？今天让你过来务必带好宣传册，话听到哪里去了？”
“宣传册明早开展前到位不就行了？”小宁委屈得憋红了脸，“我自己今天拿那么多物料，根本搬不动。”
“搬不动不知道叫人？不知道打电话求助？”Vivian 丝毫不让，“再说谁告诉你只要开展前就位就 OK，不提前准备，到时候真出意外你来负责？”
“我负责就我负责！”
“你根本负不了这个责！”Vivian 加重语气，面色如铁。
小宁姑娘直接被弄哭，眼泪大滴流着将所有情绪一气散出来，“下午在会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已经训过我一次了，到底还要怎么样？现在我说要回去改视频，你又得理不饶人。你真看不上我，这活儿我不干就是了，什么破团队当别人都没尊严吗？你们凭什么？”
这架势大家都没见过，老赵慌慌张张起身安慰“开展前大家都有压力，不是这个意思”，徐植满桌子找纸巾，嘉图忙从包里翻出一包递给他，他手忙脚乱拆开包装往小宁手里胡乱塞几张，一餐饭吃到这里惹得旁人连连瞩目，狼狈不堪。
“你不要混淆概念。”Vivian 不为所动，连续输出，“我真看不上谁，大家压根不可能一起搭伙。只说今天的事情，工作有了纰漏，就应该反思问题出在哪儿，干活儿不是你哭两声发泄几句就能解决的。想干就打起精神，不想干立刻走人。”
初来职场闯荡的姑娘情绪几近崩溃，小宁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话亦丢失分寸，“怪不得大家背后都说你作妖，骂你老巫婆。开始我还不信，我看错人了！”
“小宁！”徐植呵一声，随之语气软了些，“好了不要说了。我先送你回去。”
他对嘉图使个眼神，走之前拍拍 Vivian 的肩膀，而后同老赵一左一右护送般伴着小宁姑娘出了西图澜娅餐厅。
周遭陷入静默。似一出大戏终了，周围的食客们余韵未散。
“吃好了？我去结账。”Vivian 无事发生般起身。
“我来吧。”崔铭挡在她前面，不容分说的态度，“你们出去等。”
嘉图知会，抓起自己和 Vivian 的包，半揽着她出了西图澜娅餐厅。
作妖，老巫婆，没人听t?到这评价会开心的——且那些是背后议论。
“你有烟么 ?”出西图澜娅餐厅后，Vivian 的第一句话。
嘉图摇头，顿了顿还是安慰道，“别往心里去。”
“不会，我知道公司背地里的口舌”Vivian 苦笑，“人活着，怎能光捡好话听。”
“是。”嘉图听得手机震动，把她的包递过去。
Vivian 不慌不忙拿出电话，看过后告诉她，“老赵，说小宁在车上告诉他们自己会改视频。”她收起手机，“让你俩看笑话了。”
崔铭在这时出来，上下打量她一番，没有说话。
“你嘉图姐有没有这么训过你？”Vivian 笑着提问。
“没。”崔铭急着解释，“主要我俩也不算一个组，没有汇报关系。”
Vivian 垂下头，用高跟鞋的尖头点点地面，慢慢说道，“下午我有一处做得不妥。展位上来来去去全是人，有公司的，也有外部搭建商，我不该当场对自己人发脾气。这点小宁没说错。”
“那也不是人身攻击的理由！”崔铭为她抱不平，“就事论事，怎么动不动牵扯到其他的。”
“嗨。我这人的确有毛病，大家私下说得比这难听多了。”Vivian 拢拢头发，“但谁也不是上来就会带团队的，我……也在学习吧。”
接触下来，嘉图总觉得 Vivian 身上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现而今她知道了，会自省，知进退，那是在海日这样一个雄性占据主导地位的职场中，一位年轻女性领导者能够稳扎稳打立足的最重要原因。
世间有太多约定俗成的不公平，与其摇旗呐喊拼力抗争，不如以身作则脚踏实地。
“你打算怎么做？”嘉图问。
Vivian 做个深呼吸，“小宁是我招进来的，悟性高，也有股倔劲。坦白说，我不想让她就这么走。晚点我给她打个电话吧，该道歉的道歉，该讲明的讲明，剩下的看她意愿。”
崔铭接着问，“你觉得她能接受吗？”
Vivian 与他对视，询问的语气，“你们年龄经历都差不多，换你你能吗？”
崔铭扥扥双肩包的背带，认真思索后才回答，“首先我不会像她一样说那种话，其次我没有那么脆弱。但如果非要这么问，我能接受。我不会因为其他人的评价去盲目看待一个人，进而将这种概念引入这个人做的所有事中。”男生定定看着她，“谁错过你，是谁福气差。”
Vivian 有瞬间的错愕，可她很快收起表情，笑着同嘉图打趣，“我组里怎么没这么通透的小孩，你捡到宝了。”
嘉图看一眼崔铭，顺着接下去，“给你你要不要？”
“我要啊！”Vivian 以玩笑略过，“你前脚放人，我后脚收编。”
“快，姐姐发话了，有需求赶紧提。”嘉图胳膊肘拱拱崔铭。
“什么啊。”崔铭假装不悦，“都不把我当朋友，好友还分组呢。”
“行，我真服了。”Vivian 一向爽利，拿出手机，“现在去标签。在你们网站不想干了随时给我发消息，可以吧？”
在她低头操作的间隙，崔铭朝嘉图做个“谢谢”口型，嘴角简直要咧到耳后去。
加油吧，小伙子。嘉图这样想着，轻轻一笑。
车展当日是个周天，偌大的会展中心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老吴去应酬的间隙，嘉图便坐镇媒体中心，一边审阅待发布的新闻草稿，一边处理内部群传回的各路消息。她绝非工作狂，但却很享受这样的感觉——通力协作，有条不紊，每一步都在可掌控的范围内。
准备去吃午饭时，收到袁天磊的消息，他说自己也来看展，问方不方便见一面。
自那场饭局过后，他们没有再见过。嘉图知道，以袁天磊的个性，即便不将话清楚挑明，他亦能知晓自己的意思——成年男女之间，接受与否不用将“不”讲出来。
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嘉图发去西图澜娅餐厅定位，告诉他“过来请你喝咖啡”。
下午两点，已过午餐时段，快餐摊位人并不多。嘉图买了个三明治，两杯美式，等咖啡的功夫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转过身去寻声音来源，先是一愣，“萌萌，好巧啊。”
沈萌萌是她在上海工作时的同事，两人同期入职，办公桌相连，共事时关系还不错。
“真是你啊嘉图！”萌萌上来便给她一个大大拥抱，语气激动，“我看着背影像你，听到声音才敢确认，咱俩这是什么缘分！”
“你怎么过来了？”
“出差。这边有个项目要做背调，我前天来的，晚上就撤了。”萌萌快人快语，“这不周末也没什么事儿，听说有车展，过来玩玩。你怎么样？你总也不发朋友圈，都不知道你在干嘛。”
她说着注意到嘉图胸前的工作证，“哇”一声，“你去做媒体了啊？”
“嗯，在一家经济类网站做编辑。”嘉图答，笑了笑。
“编辑？”萌萌瞪大眼睛，“哪个网站啊？”
“叫经济瞭望角。”
“喔喔，好像听说过。”然而她的表情分明证实了这是一句空洞的场面话。
“你呢？你怎么样？”嘉图问。
“我没动地方。现在算个小 team leader 吧，手底下十来号人，我们组主要做快消、零售类项目。”萌萌语气里带些遗憾，“当时你要不走，混得肯定比我好。老秦现在升副总了，那会儿他最器重的人就是你。我么就算运气好，他要提个自己人，实在也是没得选了。”
老秦是嘉图那会儿的部门领导，两人同校，亦算她同门大师兄。当时组里同期入职三个新人，萌萌是英国留学海归，刚到公司有点娇娇女脾气一加班便抱怨连连；另一个男孩老秦又总嫌他拉帮结派心思不往正地方用，论亲疏论效率，嘉图交出的成果都让老秦最知足，工作人际各方面亦事事提点，不可否认的是，在他手下那段时间是嘉图个人的飞速成长期。
“你可真让他寒了一把心。”萌萌拿起她的工作牌看了看，又环顾四周，小声问道，“嘉图，你就真愿意窝在这儿当个小编辑？我们都以为你走是有其他更好的 offer，哎，怎么就……”
嘉图知道对方并无恶意，笑笑道，“我现在挺好的，真的。”
“这话说出来可能有点那什么……”萌萌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如果你想回来，可以进我的组。老秦还在，真的嘉图，用不了多久凭你的资质一定能出来。再怎么样肯定比你现在强，我就是替你可惜。”
嘉图明白沈萌萌真心，可这话仍让她有一丝不适。
绝非原本两人平级而今对方却提议让她做手下——萌萌不是那种居高炫耀的性子，况且她离开咨询行业数年，若重拾旧业必然要从头做起。嘉图不适，只因恍然发现自己在昔日同事眼中竟是这副潦倒模样，小城市，小编辑，明明该有一番大好前途却非要亲手葬送，她莫名其妙就成了值得被同情的对象。
可不是这样啊——她不愿提及当初离职的原因，却不知该怎样去证明自己过得很好。
“嘉图！”袁天磊在几步之外叫她的名字，挥了挥手。
嘉图同样挥手呼应，接着看向萌萌，“我朋友来了。”
话外之音是——今天就聊到这里吧。
“男朋友？”萌萌未察觉到她的意思，定定站在原处，未等嘉图作答，袁天磊已到达两人面前。
“有朋友在？”袁天磊先打招呼。
“你好，我是嘉图以前的同事。”萌萌大方做自我介绍，余光却瞄到他手里带着 LOGO 的车钥匙，进而观察到他的衣着打扮，手肘拱拱嘉图耳语，“原来如此。”
嘉图不解蹙眉。
“遇到好对象可比遇到好工作难多了。”萌萌调皮地眨眨眼，“我要是你，我也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