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春日 第33章

作者:小格 标签: 现代言情

第36章 三十六她笑起来像太阳4

  展会最后一日热闹劲消减许多,徐植见过两位重要客户,便与老赵商议自己先撤。老赵知不在办公室这些天,公司大堆事情需要处理,于是点头答好。稍作犹豫,还是问他,“晚上有空吗?”

  徐植以为是项目的事儿,便说有,问怎么了。

  “仁川想请你吃个饭。”年逾五十的人有些局促地搓搓手,“早就说过,我说你这阵忙,等清闲一些。”

  徐植当然明白为何,不在意的语调,“不用。我就是牵个线,不算什么。”

  “该请的。”老赵坚持,“徐工,你帮我们这么大一个忙,于情于理也该表示。”

  徐植拗不过他,只得同意,“那就今晚吧。我先回公司。”

  “行,那我让仁川联系你。”老赵高兴了,当即拿出手机发消息。

  “就我俩啊,您不许来。”徐植笑,“您可得把这边盯到最后,不然上边又说咱们研发一群木头脑袋。”

  “放心吧。”老赵也笑,“我留下,到时候撤展还能搭把手。”

  晚餐地点在一家烤全羊店——看样子对待这餐饭,招待人着实下了一番功夫。

  赵仁川先到,自门口看到徐植便站起来,叫声“哥”,挥挥手。

  徐植大他一岁,两人先前见面他便这样称呼。

  “这里是内蒙师傅,听说味道挺正宗的。”落座后,赵仁川将桌上餐单二维码转到徐植面前,“先点菜吧。”

  两人点一份烤羊排、一份清汤牛尾外加一份羊肉烧麦,徐植见赵仁川还要加菜,当即止住,“咱俩完全够,别浪费。”

  “嗨,吃不完打包嘛。”小赵颇有些遗憾的样子,“不来个烤全羊?这家特色。”

  “下次吧,等人多点儿。”徐植强行制止,“别点了,又不是就吃这一回。”

  “行。”赵仁川这才同意。服务员端酒上来,他给徐植倒上半杯,说道,“听我爸说你挺能喝,放心,我代驾都准备好了。”

  徐植轻笑。上次见小赵时两人只在茶馆坐了会儿,没用太长时间就问出他之前的工资待遇,也得到对方想去蒋数那边干的肯定答案;今日再见,他明显觉得仁川开朗了些,好似性格中原本积极阳光的一面被找回来,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今天没让你爸来。”他解释,“展会那边要收尾,得留个人驻守。”

  “挺好。有些话当着我爸,我真说不出来。”赵仁川举起酒杯,“哥,谢谢你。这杯我干了。”

  他们喝得是 50 度白酒,未等阻拦,对方已几口下肚。

  徐植抿一口,见他又满上,不免有些担心,“咱俩不用这样。慢慢来。”

  “行,听你的。”小赵放下杯子,“早就想请你吃个饭,但我也知道你忙,一直没敢打扰。”

  “新工作怎么样?”

  “还在跟老师傅学。开始那会儿他基本每天过来,现在差不多一周过来一天,小事儿我就跟他商量,解决不了的再找老板。”赵仁川毫无保留说明,“这边开业没多久,活儿还不算多。人手不够我就跟着修,平时也接待客户,管管采购看看账,反正什么都干吧。”

  “蒋数是拿你当店长培养的。”徐植语重心长,“他这边刚起步,压力很大。你开始多干点就当帮他分担,毕竟个人生意,身边有几个得力的比什么都重要。”

  “我知道。”小赵点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昨天有个车下午送过来的,一定要今天早晨拿,我在厂子里干到十一点半,但是一点都不觉得累。你,蒋老板,你们对我有恩,这份恩到什么时候我都会记得。”

  服务员呈上菜品,赵仁川独自喝两口烈酒,待人离开,声音低沉着说道,“哥,我进去的时候是觉得难,每天就盼着一件事,天黑。天黑了一天就过去了,掰手指头数着日子过。”

  徐植不知说些什么,递去一双筷子,“别想了,快吃。”

  赵仁川先给他夹一块羊排,自己这才又夹一块闷声吃几口,放下筷子,继续,“那时候不知道,出来更难。工作丢了,以前上班路都得绕着走,恐怕碰见同事;小区里恨不得是个人都知道赵家出了个混小子,进去蹲了半年。我爸是老大学生啊,干了半辈子工程师被人说教子无方,净给社会添麻烦。奶奶气病,跟街坊理论说孙子一时糊涂,老太太原本腿脚挺好,到现在走几步都得喘上半天。”赵仁川眼眶红了,搓把脸,一口肉一口酒慢慢说着,“我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可有什么用?哥,我没想过出来是这样,完全没想过。”

  徐植给他倒上一杯酒,拿起自己的杯子碰一下,没有说话。

  两人默默喝着。

  “其实我那会儿有个女朋友,谈了四年,两家都见过,也订婚了。”赵仁川双手掩面,“出来后人家父母亲自登门把婚退了,说女孩在行政机关,影响不好。我不怪她,谁都不怪,我就觉得自己窝囊,好端端的路走成这样,连个心爱的人都留不住。”

  “好了,都过去了。”徐植扬手握握他的肩膀,喉咙干涩不已。

  他能懂对方的心情,完全能懂。

  一个人,做错一件事,牵连到许多人,那种难以自持的悔恨堪比山洪海啸,顷刻间就可将自我夷为一片平地——找不到自己了,不知该做些什么又该怎样去补救。煎熬,分分秒秒都是煎熬,有太多无法去面对的情境,做只鸵鸟把头扎进沙土不闻不问似乎是唯一选择。

  命运弄人。命运愚人。

  “哥,要不是你给我介绍这个活儿,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走出来。”赵仁川深吸一口气,惨淡地笑了笑,“三十多的人了,老大不小,挺没志气的吧?”

  “仁川,不能这么想自己。”徐植看着他,认真回应道,“人就活这一世,谁不是犯错改错磕绊过来的。走错的路就当拐了个弯,只要心是正的,路总能走直。”

  嘈杂的餐馆内,赵仁川静声抹抹眼泪,点了点头。

  两人边吃边聊到蒋数,徐植告诉对方,早在之前蒋数就与自己商议过要怎么去跟人讲他之前种种。“蒋数想得周全,跟其他人直说怕大家对你落下不好的第一印象,不说又担心圈子小,别人暗地里听到什么,添油加醋背后议论。上次我问你,你说无所谓,我也跟蒋数传达了。没遇到这方面困扰吧?”

  赵仁川听罢,缓缓摇了摇头,默默自语一句,“原来如此。t?”

  “怎么?”

  “前阵有个供应商过来送零件,老杨,哦就是带我的师父接待的。我当时在忙别的,恍惚听见师父跟他说别出去瞎嘞嘞,小子在这儿干得挺好之类的。”小赵说着又有些动容,“估计老板只跟师父说了,大家暗地里都在顾着我。”

  “那往后再泄气可就过分了啊。”

  “不会的。”赵仁川拍拍心口,“我现在这儿是满的,从来没这么满过。”

  两人又碰过几杯,一瓶酒便见了底。分开之前,徐植半醉半醒嘱咐,“也跟你爸多沟通。仁川,你想过没有,若不是你爸当时来找我,哪会有后面这些事情。你最该谢的人是你的父亲。”

  “是。”赵仁川对他苦笑,又是一句微醺的自语,“我这老爸呦。”

  回家的路上,徐植给冯悦发去一条消息,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意识到酒精作祟,他觉得自己应该撤回。可手机面部识别出了问题,手也不听使唤,密码输错几次屏幕锁住,要再等上一段时间才可再次解锁。

  就这样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之于冯悦,即便说过再多次对不起也无济于事了。

  迷迷糊糊进了家门,直奔卫生间,用半凉的水冲了个澡,这才稍微清醒些。有段时间他一直用冷水洗澡,冰冷的水自头顶浇下,浑身便蓦得起鸡皮疙瘩——好像是主动寻求一种自虐,他想感受寒凉到极致的滋味。咳嗽、感冒、发烧,那段时间总在生病,本就不是那般体质,身体决绝地发出抗议之声。他服软了,重新换回热水,却也明白冷是种怎样的感受。

  从卫生间出来,手机传来信息进入的提示音。看到发信人是冯悦,心里莫名一紧。

  “我希望你一辈子都活在亏欠里。”

  是啊,因为久未联系,就抱有一丝对方会原谅的侥幸么?

  冯悦她凭什么原谅。

  徐植拿起手机去到阳台,打开窗户,点燃一支烟。十二月了,谁说海滨城没有冬天,呼啸的北风卷起枝头残败的枯叶,音如哭诉。他定定看了一会儿,熄灭烟头,发出语音通话邀请。

  许久,久到以为对方在用这种方式表达拒绝,电话接通。

  “冯悦,”徐植叫声名字,正正语调,“还没睡吧?”

  自加回好友,他未曾联络过她,却隔三差五会翻翻冯悦的朋友圈,试图用这种方式了解对方现在的生活。一个月可见,大多转发一些“水滴筹”之类的链接,想必是她经手的病人;再者就是医院活动,卫健系统护士节晚会,职工歌手大赛。冯悦的世界里似乎只有工作,又或者,她在借助忙碌的工作让自己重新充实起来。

  “有事儿吗?”背景音有汽车鸣笛声。

  “没……”徐植刚吐出一个字,又怕对方挂断,紧着提议,“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吧。”

  就像从前一样。

  “我们以什么立场一起吃饭?熟人么?朋友么 ?”冯悦的语气里唯有厌恶,“徐植你知道么,我加回你就是为了让你不要忘,让你往后每一天的日子都过不舒服。对不起,你凭什么一句对不起就……”

  “冯姐,”徐植在这时听到电话那头的问话,嘉图的声音,下一句是“你怎么啦?”

  通话戛然而止。

  夜风顺着还未干的发丝涌进寸寸肌肤,头皮有些发麻,徐植打了个喷嚏。他关紧窗户,转身注意到阳台一角的狗粮盆,Ferry 遗落的物件,Vivian 说不着急用便一直搁置在那儿。从茶几上抽张湿纸巾,蹲下去细细擦拭起盆里的灰尘。他在这时忽然想起嘉图的笑,而那笑容与冯悦的话交织在一起,就像落水之人被网丝缠住,徐植大口喘气,有种无力的窒息感。

  进或者退,他不知该作何选择。

第37章 三十七你好,新邻居1

  嘉图在楼门口遇到晚归的冯悦,坦白来说,她先被声音吸引而后才注意到人。

  未曾见过那样的她,身体发抖,声音却锋利如刀——“让你往后每一天的日子都过不舒服”——刀锋划出可称作恶毒的诅咒。

  冯悦回身的瞬间恰好打上照面,否则以嘉图的性子不会在此时去主动打招呼。

  毕竟人人心里皆有一片禁地。

  直至靠近,她才发现冯悦红了眼睛。

  “哦哦我妈买了一箱橘子,吃不完,我去给静伊送一些。”嘉图说着打开塑料袋,不管不顾抓两个就往对方怀里塞,“你也尝尝,可甜了。”

  “够了够了。”冯悦双手被占住,眼泪便顺着眼角默默流下来。

  孤立无援的时候,任何一丝安抚都会被无限扩大——黄橙橙的橘子皮有些凉,可冯悦却感觉揣着的是一只暖炉,是自己仍在被关心爱护的证据。

  “你……怎么啦?”嘉图再次问道。

  “没什么。”冯悦摇摇头,又补一句,“心里难受。”

  嘉图也不知说些什么,只得拍拍她后背以示安慰。

  “刚从我爸妈家回来,拿了点干果。”冯悦说着收起橘子,从包中拿出两盒杏仁碧根果之类,紧着往嘉图手中的塑料袋里塞,“回去拿给阿姨尝尝,家里有亲戚做这个的。”

  嘉图笑,“咱俩弄得像暗中交易,还以物换物。”

  冯悦亦笑,眼泪被冬日晚风吹干,愈发显得那张脸憔悴而疲惫。

  “叔叔阿姨身体好吗?怎么不见他们过来看你?”嘉图随口问道。她是想走的,可总觉得对方此时有些孤单,很需要人陪伴哪怕只说几句话。

  “我自己这日子过得像乞丐,怕他们看见难受。”冯悦眼圈又一红,“眼不见心不烦。”

  嘉图瞧她这番样子也跟着难过起来,蠕动嘴唇小声道一句,“至少还都健健康康的嘛。”

  冯悦用笑掩饰住心情,推推嘉图,“好啦,快去吧。”

  朝楼梯口走两步,她停下回身望望嘉图的背影,内心蓦得泛起一股失落。这种感觉像是针对自己——她不懂为什么会对徐植说出那样伤人的话,不,其实不是第一次,其实只是阴差阳错事情就那样发生了——可她过不去,恨意变成一种寄托,她总在想,如果当初不是徐植,如果不是因为他,后面这些天翻地覆根本就不会有。

  关于嘉图父亲,是不久前无意中从楼下闲聊的叔叔阿姨们口中听到——“嘉图一晃眼也成大姑娘了,跟她爸似的,见谁都乐呵呵”“嗨,孩子心里指不定多难受,不然当初上海那么好的工作说辞就辞了,非得跑回来”“陈教授也是福薄,犯病偏偏赶上家里没人,要不说好人不长命呢。“

  冯悦那时才知道,楼上平日只有一双母女出入,只因她们也在守着一方“失去“。

  可她们不怪、不恨、不觉得不公平么?

  为什么同样失去生命挚爱,她们就可以,而自己不行。

  难得静伊在家。嘉图与静伊父母打过招呼,两个小姐妹便关起房门,开启悄悄话模式。

  嘉图自然先问起简父的身体。

  “昨天刚出院。”静伊告诉她,“恢复的还行。简阳去他爸妈那边住,我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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