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格
嘉图原地站定,急忙给袁天磊打去语音电话。徐植站在一旁,这时问道,“今天出差吗?你同事。”
吴晓晨说话声音很大,所以他听明白了前因后果。
“不知道。”嘉图等待电话接通,手不觉有些抖。
“不是出差,谁会带一沓名片在身上?”
嘉图看他一眼,恰在此时袁天磊接了。她用最快的速度说明情况,最后道,“青州二院和中心医院,你们赶紧去吧。”
那头一时安静,想必突然间信息量过大还未反应过来。嘉图刚要说些什么,听得袁天磊说声“好,随时联系”,通话随之结束。
她怔了怔,险些踩空一级台阶,幸而徐植在侧及时扶住。
“你刚才说什么?名片?”嘉图看向他。
“我的意思是,非出差的情况鲜少有人带一沓名片吧。”徐植按自己的分析说下去,“可以先确认下你这位同事是不是差旅,路线是什么,人究竟在不在大巴上。毕竟身份证一般会带在身上,现在情况只找到证件没有对上人。”
他的表情、语气极度冷静,似一股力量将嘉图重新拉回至理智原点。
“你是说也可能行李丢了?被偷了?”
“我也不知道。”徐植摇头,“但存在这个可能性吧。”
嘉图即刻打回给晓晨,好在对方刚离开公司不久,两人随即决定兵分两路——晓晨去确认任正宇这些天是否在出差了解动向;嘉图则代替去交警队辨认随身行李。
“我和你一起。”徐植只说一句便带头朝楼下走。事发突然,刻不容缓,嘉图未加思索跟了上去。
事故发生在青州路段,距离市区约 50 公里,两人抵达时已是下午三点。在此期间,她给袁天磊打过一通电话,得知他小姨夫妇,即任正宇的父母跟旅游团去了澳洲,暂时联系不上。而他与惠子正在往二院去,马上到了。嘉图没有告知自己这头的行动,只提了句任正宇这趟出行可能是出差。路上信号时断时续,所以通话开了免提,话至此处,她听到对方说,“哎,就不该让正宇去市场部。”
事实上,嘉图只将这理解为来自心急如焚家属的一句感叹,并未放在心上。可随后,许是意识到不妥,袁天磊又道,“嘉图,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所以,是应该要再想想?
那一刻,那个瞬间,坦白而言,心里极不舒服。
并非生气,并非恼火,并非困惑,就好像猛地被什么绊了一下,不舒服而已。
她完全能理解袁天磊的立场——对方是家属,出事的是表弟,作为兄长托关系介绍到一份工作而今却出了这档子事,换谁都要内疚几分。不,若情况极度严重,这番内疚恐要长长久久跟随。他急也好,惧也罢,皆是意外当前的正常反应,无可厚非。
可袁天磊的意思是,你,一并参与到其中的你,与这件事根源脱不了关系的你,不要多想。
她只是牵了一条线,可好像就该被“内疚”绑定。
嘉图回去一声“好”,按下红色通话结束键,侧头看向窗外。
田野、高楼、护栏在视线里接连闪过,她去想任正宇的样子,但脑子里浮现出的只是对方简历上那张照片——蓝底白衬衣,寸头,戴眼镜,挺精神的男孩。在公司见过么?市场部在楼下,本就交集寥寥,且对方入职不久,项目上更是从未有过交叉。她不记得了,也许打过照面也许没有,是这样的关系。
“任正宇是我递的简历到市场部,”她知道徐植在身边,头转过来,问他,“如果他真出了意外,我应该内疚么?”
“第一,现在还不确定他此行是不是出差,第二,车祸是小概率随机发生的事件,”徐植看她一眼,“第三,没有第三了。你跟现在发生的情况没有任何关联,明白?”
“是。”嘉图喃喃。又想到与袁天磊从前交往种种,低声自语一句,“果然不对。”
“什么?”
“没。”她轻轻发出感叹,“偶尔人还是要跟着感觉走。”
一句话,一个动作,一种反应,一方心思——在最初感觉出现差错便当即做了斩断,自己那时做了正确的决定。
她与袁天磊并不合适。
“之前在展会,”徐植道,“我在咖啡厅看到过你们。关系很好?”
“算好吧。”
“是朋友的话,刚才那句未必有意。”徐植完善自己的意思,“可能就怕你误会才多来一句,弄巧成拙。”
倒也并非多想为第三人解释,他只是不愿嘉图因为这些心里不舒服。
“我知道。”嘉图刚欲多说几句,见目的地已快抵达,于是止住话题,“到了。”
物品皆被堆放在交警队一间办公室里,行李箱、蛇皮袋、双肩包,有的面料被撕碎,露出衣物边角;有的箱子已经变形,丑陋而孤独地躺在一处;更多的是血和泥土的混杂,那些印记被烙刻在一件又一件毫无灵魂的行李上,嘉图无法想象它们若停留在人身上是怎样的触感——有这样一群人,此时此刻正在忍受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剧痛。
交警告诉他们,事故原因还在调查,但大概率是行进途中突然爆胎导致车辆失控。司机失血过多,人刚上救护车心跳就停了。通过购票记录看,这班车一共应有三十五人,实际往医院送了二十八人,有三个伤得不重没有去,还有几个在出事第一时间去附近村里找人帮忙,目前尚未取得联系。
嘉图绕房间走上半圈,几乎一眼看到任正宇的行李——展会期间他们做了一套定制品发放合作单位,其中就包含这款墨绿色的大号双肩包,包面下边印着白色字样的公司名以及一个小小的望远镜图标。当时展会结束剩下的不多,想必被市场部收走大家自行分发了。
她在交警的注视下翻了翻包中的东西,除去洗漱用品、充电线、记事本还有一套打印出来的品牌推广方案,嘉图这时朝徐植点点头,“真是去出差了。”
“没电脑?”徐植站在一旁,目光看向嘉图手里的电脑充电线。
“那边有两台现场收上来的笔记本电脑,你们看看。”交警指向一旁。
嘉图走过去,只瞧一眼便摇头,“不是。”
交警提醒,“用不用再确认下?”
那两台机子,一台已经被压得扭曲成一圈,另一台屏幕全碎,屏与键盘连接处几乎断开。
“任正宇入职领的是老电脑,我们公司老电脑不是这个型号。”嘉图当然记得,正是那日自己群战 IT 组,廖一骁提过市场部入职三个新人。
不愉快的经历,说不定哪天就发挥了作用。
比如现在,她可以肯定任正宇的包中没有电脑,可以在物品提取单上签字帮人拿回行李证件。
待办事项完成,前脚刚出交警队,后脚吴晓晨便打来电话,“谢天谢地!人找到了,别忙活了。”
“在哪儿?”
“在车站呢,他没赶上那趟大巴!”吴晓晨一口气说下去,“我不是跟你说从系统里查差旅申请,审核人是马哥么。大周末的找一圈才联系上马哥,马哥说早晨他俩还打过电话t?,任正宇这趟去找客户磨合同,结果人那头要加条款,他就跟马哥商量怎么改报价……总而言之,这臭小子上车又下来了,想赶紧把报价改完发给马哥,结果把车误了。”
嘉图“我靠”一声,心落下。
“他手机没电了,身上啥都没有。也不知道哪儿蹭的网,刚才给马哥发邮件我们才联系上,都不知道该说他心大还是运气好。”
“我赶紧跟他家属说一声。”
“行,让他们放心吧。马哥去接他了,这一天弄得大家都少口气儿。”
嘉图在放下电话前说声“辛苦啦”,晓晨回“都同事,应该的”,通话结束。
她原地站定立刻打给袁天磊,情况一五一十表述完,而后告诉他,“人好好的。你们赶紧回去休息吧。”
袁天磊先道一句“那太好了”,听得电话那头传来警笛声音,问道,“你在外面?”
“嗯。”
嘉图已坐进车里。见徐植拨弄着导航,地图一直无响应,于是侧过头告诉他,“前面口上高速,走青州北,在城区南路下。走吧。”
那头袁天磊听得话音问,“你在青州?”
“是。”嘉图本不打算说明自己这一天的行动,事已至此便道,“来交警队认领任正宇的行李,我周一到公司给他吧。”
“我们也预备往回返,不然一起吃个饭?找个顺路的地方。”袁天磊补一句,“晚上我去趟正宇家,正好把行李给我。”
嘉图看向徐植,见他点头,这才应下,“行。定好地址发给我吧。”
四人在高速出口不远一家东北菜馆碰面。几乎同时到,停车场隔一辆车,嘉图看到从副驾驶位出来的惠子,身上穿件男士棉衣,宽大的衣摆盖住臀部。她扬手打声招呼,从后备箱中取过任正宇的背包走上前,“这是交警队取回来的,包没散,东西应该都在。晚上你们确认一下,有问题联系这个电话。磊哥,号码发你微信了。”
“好。”袁天磊看看她又去看徐植,有些难为情的语气,“都不知道你们去了青州,哎,这事儿闹的……”
未等嘉图说话,惠子已关好车门,带头朝西图澜娅餐厅走,“先进去吧,一天没吃饭了。”
在大厅坐好,惠子先点了五样菜,三荤两素,接着递过餐单。嘉图与徐植对视一眼,直接将餐单递还给服务员,“够了,我们也不太饿。”
“别,你们再看看。”袁天磊客气问话,“徐工,有没有想吃的?”
“就这样吧。”徐植推脱,“一会儿你们不还有事儿,随便吃一口。”
“上菜吧。来壶热水,别放茶叶。”惠子脱下大衣,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两部手机,一部放到袁天磊前面,另一部拿在手里低头摆弄起来。
从停车场碰面到现在,嘉图总觉得她不太友好——当然,今日一波三折,参与其中的每个人身心皆疲惫,再去要求好脸色着实有些强人所难。
这样想着,她同徐植说道,“一会儿换我开吧,你歇会儿。”
对方昨夜加班几近未眠,早晨收拾房子又折腾至现在,这天着实漫长。
“不用。你也挺辛苦的。”徐植随口说着。服务员呈上茶壶,他给四人杯子里分别倒满水。
“谢谢。”袁天磊喝一口,口气带几分疲惫,“你们也累了一天吧,还大老远往青州折腾一趟。”
“谁不累。”一旁的惠子突然接话,“是周末被安排出差不累,还是信息都没确认好就让人跑医院不累。”
语气中所携带的不满再明显不过。嘉图对她并不了解,不确定这是对方一贯讲话的方式,还是故意说给袁天磊听,亦或有意无意在针对自己——毕竟最初是一通需要联系家属的电话才让他们动这一出。
“好啦。你肚子还疼吗?”袁天磊安慰一句,随即向嘉图二人解释,“她今天身体不舒服,上午就我俩都在店里,想着多个人帮忙,急急忙忙就出来了。”
嘉图瞧惠子脸色不太好,又一直在喝热水,猜对方可能是痛经。想到自己包里正有热帖,于是朝徐植要了车钥匙,说句“我去拿点东西”起身。
“我也出去透透气。”惠子紧随其后站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西图澜娅餐厅,至停车场嘉图才小声问她,“是不是姨妈来了?”
“嗯。”惠子一愣,“第二天。”
“我刚过去,包里有暖宝宝,可能还有止痛药。”嘉图说着打开车门,弯腰进副驾驶拿出包,翻找一通将东西递给她,“这药劲儿挺大的,不特别疼你就吃半片。”
“谢谢。”惠子接过,并不打算回去的样子。
嘉图疑惑,“还有事儿?”
在此之前,两人只算知道名字的关系。她并不觉得面前的女孩对自己有什么话要说。
“我这人说话直,就不绕弯子了。”惠子这样开场,眉头轻微蹙起,“你对磊哥什么感觉?”
问题在这样的场景下倍显突兀,以至于嘉图使劲反应一下才回过神,“你喜欢他?”
“我在问你。”惠子认真,口吻算不上友善。
嘉图却笑了,因为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个描述——小女孩儿。
你知道,上学时会有那种小姑娘,有点儿泼辣也有点儿“虎”,可能替人出头也可能自己按捺不住,面对一句直戳心窝的反问,下意识便会撑起保护伞,摆出一张严厉面孔强调——我在问你。
“问我啊。”嘉图配合对方严肃起来,可语调终是藏不住似笑非笑的意味,“我怎么想对你很重要?”
“对他很重要!”惠子被她这番态度弄得急了,声音也跟着变大,“你要是根本不在乎他,为什么答应跟他单独吃饭?你要是在乎,就别总玩欲擒故纵那套。今天我们去医院的路上,都那么急了,他还担心你会多想。你呢?你又怎么对他的?你就会一通电话瞎指挥,你有良心么?”
“不是惠子……”嘉图还未进正题,徐植突然冲过来,护犊一般将她拉到身后,“出了事故第一时间去联系家属,当时那种情况嘉图只能那么做,说瞎指挥过分了。”
“徐……”嘉图欲打断,然而徐植不知吃错什么药,那表情就像内部会上研发团队与产品经理干仗,非要有理有据争出个高下——
“中午接到电话我们就往青州赶,她们公司另外同事在查出差情况,路上嘉图她们一直在沟通进度。下午到警队认行李签字,知道人安全立刻通知你们。她到现在一口饭没吃,整件事嘉图能做的都做了,没有任何对不起良心。”徐植说完直接拉开车门将嘉图推进去,“咱们走。”
“哎?哎!”
嘉图人还是懵的,他已一脚油门开出停车场,甚至动线还有个小小漂移。
只怪这地点正在交通要道,未等反应,上环城了——再无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