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格
“以后不说了,再也不说了。”当事人后悔不迭连连摇头。
“我现在不想找。”冯悦知面前和善长辈的好意,揣在大衣兜里的手握了握拳,“耽误人家。”
“这么想不对。”李妈纠正,“到什么时候都不能轻薄自己,怎么就成耽误别人了。”
冯悦听到这话怔了怔,接着小声吐出一句,“阿姨,谢谢您啊。”
李妈刚要再说些什么,被冯悦抢在前面,“我心里有个人,他不走,其他人住不进来。”
“小冯……”
“阿姨,嘉图,别人不知道,你们应该能理解我这种心情吧。”冯悦扯出一个苦笑,声音轻微颤抖,“是我舍不得放他走。”
三人一起上楼,至 401 前,冯悦停下,嘉图则挽着母亲继续往上。走出两级台阶,李妈回身站住,叫声“小冯。”
钥匙插在门孔里,冯悦看过来。
“阿姨理解,可还是想再多句嘴。”李妈望向她,语气带着长辈特有的温和,“我总跟嘉图说,日子么,一天又一天的,可人还是得往远看。往远看,往长了想,当下过不去的慢慢就淡了,释然了也就过去了。行,你快休息吧。”
说完这话,母女俩上楼,直至打开家门,听到楼下传来轻轻的关门声。
“你们仨喝酒了?”李妈一边换鞋一边问。
嘉图回过神,也开始换鞋,“没喝多。哦对,跟您说件大事儿!”
“咋?”
“伊伊领证了!就今天!”
“今天?够快的。”李妈挂好大衣,去厨房烧水,“这回静伊她妈算心落肚子里了,先前这个盼啊,恐怕姑娘嫁不出去。你桂姨我俩说她,就是刚退休不适应,纯属闲的。”
嘉图嘿嘿乐,“估计伊伊还没跟家里说。等着吧,要不今晚要不明天,肯定给您打电话。”
“我看看我这手机开没开声音。”李妈说着掏出电话确认,“可不能接不到,不然静伊她妈这一肚子话没处倾诉了。”
嘉t?图朝厨房走两步,懒懒靠在门框上,“您刚怎么替冯姐打掩护的?”
“你桂姨晚上不是在这儿吃的嘛,吃完我送她到小区门口,回来路上听见小冯叫我。上来就说她堂姐公司那个账还得让我帮忙看看,有点急。我琢磨哪来的堂姐,哪儿又有什么账啊,这一瞧,旁边还跟着个小伙子呢,一下就明白了。“
“您还真机灵。”
“那小伙儿挺好,送到楼下还嘱咐小冯明天降温,多穿点。人看着就老实,可不是虚头巴脑那种。”
水烧开,李妈晾上两杯,又从冰箱里拿出苹果,边洗边问,“明儿早晨吃长寿面,蛋煮里边还是煎荷包蛋?”
“煎蛋,双面。”嘉图笑嘻嘻接过母亲递来的苹果,甩两下水,咬一大口。待果肉咽下,她问,“您跟冯姐提过我爸的事儿?”
“没。听邻居说的吧。”李妈也咬一口苹果,边嚼边道,“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嘉图闷闷“嗯”一声。
“小冯啊,估计感情上受过什么挫折。”
和徐植,前妻?交往过?
嘉图最近开始频繁思考关于二人的关系。坦白来说,无论是结过婚还是恋人分开,于自己而言都可以接受。就如蒋数父母离异,他们难道就失去再次与他人携手的资格了么?不,婚姻关系的终结绝不应是爱人与被爱权利的剥夺。爱与被爱是生而为人的权利,在嘉图看来,那很神圣,也很珍贵。去思考去想这件事,倒不如说是一场与徐植的博弈。
匈牙利有位经济学家叫冯o诺伊曼,学数学出身,但是他将“博弈论”的概念引入了经济行为分析,从而对日后经济学领域的关注焦点与思路拓展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博弈论最经典的例子是“囚徒困境”:警察抓住两名罪犯,关押在不同牢房受审,若都拒不认罪,则都会被无罪释放;若都坦白认罪,两人皆会被判处三年;若一人认罪另一人否认,则坦白者带有奖赏释放,另一人却会被判处五年。未知状况下的二者博弈,无非是根据揣测对方意图从而做出对自己更有利的选择——对于两名罪犯来说,坦白都是最佳选择。
若将徐植与冯悦的关系比作这场犯罪本身,嘉图想,无论自己提还是徐植提,这件事终有一天会清楚的。她之所以并没有太着急,因为知道博弈的结果一定是坦白,正视过往所经历的一切,才是承诺未来的最佳答案。
父亲曾说过,理论与模型或有缺陷,却也总能在迷茫的当下给予指引。嘉图是那种后知后觉的学生。
李妈吃完苹果,端一杯水,站到女儿跟前,“我跟小冯说那些,也是想跟你说的。”
“嗯?”
“心里那个人啊,再不舍得也要放走的。”
嘉图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滚落。
“你总攥着不撒手,他哪里放心得下。”李妈揉了揉女儿的脑袋,“姑娘虚岁三十了,长大了。”
第44章 四十四人生喜事3
徐植回来的当日带嘉图去了个地方。
地址输入在导航里,他神神秘秘既不透露去哪里又不说去做什么。嘉图大致扫了一眼,车程二十分钟,出不了本市。
导航结束,还未下车便有人来敲窗户,她一下乐了,“什么情况?”
Vivian 指指徐植,“他真没跟你说?”
“啊?”嘉图来回瞧瞧两人,“不会是……你们团建缺人帮忙吧?”
“哪儿跟哪儿。”徐植被这脑回路弄得无奈,“公司团建又不许带人。”
“咱们公司可以啊。”Vivian 凑近,“能带家属。”
嘉图这边安全带卡住,并未听到两人对话,猛按几下未留神戳到指甲,还是不行,于是甩着手大声唤人,“徐植,徐植。”
被叫的人立刻转身,见状弯腰扎进车里,一边说着“这得用个寸劲儿”,一边拉拽同时吃力,锁扣解开人出来,这才问道,“夹到手了?”
“没事儿。”
“我看看。”他直接拉过她的右手,大拇指指甲被蹭裂一小块,可见柔嫩的红色指肉。徐植举起她的手吹了吹,“疼不疼?”
“还行,问题不大。”嘉图从包中翻出创可贴,刚拿出来便被对方接过去,包装撕开,他小心翼翼贴到她伤处,细心嘱咐,“今天小心点,可别二次受伤。”
“你俩磨蹭什么呢,这边。”Vivian 在不远处招手,嘉图这才注意到她引领的地方是一处别墅区。
“到底干什么啊?”心里好奇越积越大。
徐植双手推着她的肩膀朝前走,快到 Vivian 跟前才揭露此行目的,“看狗。”
“看……狗?”嘉图惊讶之于回头瞧他,脸颊被单手掐住扭回来,与此同时听到没好气的一句,“狗。你看我干嘛!”
Vivian 被两人小动作逗得直笑,边笑边解释,“我有个养狗群嘛。前阵子里面有人发家里生小狗崽了,找新主人。他,”Vivian 说到这里朝徐植挑挑眉,“跟我家 Ferry 住出感情来了,想养。正好你也养过,一起帮忙看看。这家主人我们活动见过一次,有一只大金毛,很乖。”
“你要……”嘉图仍觉不可思议,“认真的吗?”
“当然。”徐植点头,“跟房东说过了,他们同意。”
“但你不是有点……”
“洁癖?”徐植摸摸脖子,“我没到那份儿上吧,Ferry 跟我住完全没问题。”
Vivian 接话,“这个是真的。Ferry 送回来比他都干净。”
“咳咳。”
“真的。给狗洗了澡,自己都没洗头。”
“罗薇!”
“好了好了,你比狗干净行吧。”Vivian 站到一处墙院飘香的独栋前,按响门铃,“到了。”
不一会儿,穿运动装的女主人身后跟只矫健漂亮的金毛犬一同出现,人未说话,狗吠先来,女主人训声“卡多,客人”,狗狗立刻噤声,她便开了门,先与 Vivian 拥抱一下,说着“欢迎欢迎”将大家迎进来。
“我俩在后院玩呢。”被称作倩姐的女主人带他们进入屋内,唤人,“老公,老公,你再带卡多去玩一会儿。”
“来了。”一身睡衣装扮的中年男人从侧面一间屋子里出来,与众人打过招呼,带着欢快的金毛妈妈去到院中。大门一开一关的间隙,嘉图看到一片草坪。从进入这片别墅区到走进这个陌生家中,无论装修还是陈设,都显示着这对夫妇不俗的经济实力。
“来,这边。”女主人引着他们去到刚刚男主人出来的卧室,门一开,嘉图与 Vivian 同时“哇”一声。
两只毛茸茸的小狗崽正闷头吃饭,毛色一深一浅,随着开门声响纷纷停下来,而嘉图这时注意到角落里竟还有一只,耳朵耷拉着,不知睡觉中途被吵到心情不愉悦还是性格使然,眼皮抬起瞥他们一下又扭过头,和自己兄弟姐妹展示出的热情完全不一样。她拉拉徐植的衣角,“我喜欢那只。”
至于为什么喜欢——那只小狗让她想到刚被接回家中的大圆,颜色像,模样也像,连睡觉侧头的方向都一样。那年她六岁或者七岁,大圆不足三个月,父亲说你既然吵着要养,就要同它做好朋友,好朋友的意思是亲密无间,彼此信任。
大圆没有辜负承诺。
“一胎九只,上周基本都被接走了。”倩姐蹲下去揉狗崽脑袋,同他们说道,“这两个身体好,能吃,也活泼些,睡觉那个是最后出来的,当时以为活不下来,是小公狗,但体格比其他的都小一些。我们打算留一个,晚上有另外一家过来看,反正你们先挑,看有没有合眼缘的。”
“就那个吧。”徐植指向角落里的小公狗,“它淡定。”
恰巧这时小狗崽又睁开眼睛,朝窝里蹭了蹭,对于这番评价显得不屑一顾。
Vivian 笑,“它看上去可不怎么待见你。”
倩姐解释,“倒没什么问题,疫苗都打过了,文件齐的。就是那只可能身体不太好,我们原本想自己留下的,怕……”
“他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放心吧。”Vivian 以玩笑话打包票,又问,“倩姐,价格呢?”
“要那只你们就直接抱回去吧,好好养着就行。”女主人起身,“你知道,我俩也不是为了赚钱。我去拿文件。”
Vivian 朝徐植使个眼神,“你跟着去吧,价钱回头我来协调。”
“好。”
房间内只剩两个大人,三只狗崽。
嘉图朝角落里的小不点走过去,怕打扰它休息,没有伸手触碰,只静静看着。
“怪可爱的。”Vivian 蹲到她身后,“弄得我都想再来一个。”
“打算截胡?”嘉图打趣。
“截也不敢动这只呀,你眼里都冒桃心。”Vivian 凑近些,“老徐让我帮忙找狗的时候我t?还挺惊讶的,品种都指定了,最好是金毛。”
嘉图回头看她,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我问他抽什么风,你也知道他那人,嘴比钢圈都严实。我就说不给理由不帮忙,这才告诉我是你养过一只金毛,过世了,很舍不得。”Vivian 拍拍嘉图的后背,站起来,“他让我保密。明白?”
嘉图亦起身,瞧了瞧窝里的小家伙,点头。
“我猜你只明白到第一层。”Vivian 引导一般,“再想想。”
嘉图说道,“他在乎我的感受,希望这小不点像大圆一样,我看到会开心。”
“果然,”Vivian 意料之中的模样,“第一层。”
“啊?”
“老徐这次去常州开掉了一个 team leader,”Vivian 话锋一转,“想不想听听过程?”
嘉图仍懵着,“你说。”
“那老大哥确实业务能力不太行,他们研发岗么,能力差是硬伤。可人家有点儿背景,在公司也呆了挺多年,都想动但是不好动。换句话说,他这次就是带着任务去的。”Vivian 掩上房门,继续说下去,“老徐去之前以管理层交叉学习为由给这几个 team leader 先换了团队,职位头衔不变嘛,大家也都没话说。到了之后各团队集中搞压力测试,这一测,下边新换的人觉得领导不行,更不清楚所谓交叉学习得多久,又都知道徐植过来是谈绩效的。不满一下就起来了。”
“然后呢?”
“那人呆了这么久,也有不少嫡系。老徐就找下边人谈话,归了两类,新团队不满这拨鼓励积极向分公司和总部反馈,向上管理,这样就给开人提供了事实依据;嫡系这拨呢,说人家在老领导的带领下做得不错压力测试过关,这么一来,既给他们吃了定心丸知道牵连不到自己,即便他们去传话传得也无关业务能力。总之,最后以管理能力不达标把人开了。对内知道怎么回事的都明白,总部给的任务也办妥;对外,管理能力这东西总比业务差好听太多,大家随意解读,至少在业内给那人留足颜面和后路吧。”Vivian 总结,“这事儿,谁都知道公司给了一顶锅,但谁也没想到他能反过来把锅当盾牌用。”
听罢这出职场大戏,嘉图连连赞叹,“想不到他还有两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