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格
“嗯。”
“不是那么容易的。”
“嗯。”徐植松开,笑了笑。
月色正好,嘉图于是提议,“要不要喝点?”
她拿出袁天磊送来那瓶月亮酒,支两张椅子到阳台。粉色液体顺高脚杯边缘淌过,有种柔和的诗意。嘉图递过去一杯,徐植便拿在手里晃了晃,问,“你们聊很久?”
嘉图回身望望墙上的时钟,“还真是。”
这场意料之外的谈话铺满夜的前半章。
“冯悦情绪怎么样?”
“后来哭得有点凶。”嘉图想了想,“总体还好吧,我觉得她很坚强。”
“任伟刚走那段,吃过一次安眠药。赶上那天房子渗水楼下上来找,这才及时发现送了医院,没出意外。”
嘉图倒吸一口气,想到冯悦说的一了百了,心狠狠疼了一下。
而徐值,他就是太知道,所以才不敢。
阳台窗户半开,薄薄春云笼皓月,晚风疏而风声籁,将至这座海滨城一年中最舒适的时节。
“任伟是个怎样的人?”嘉图问。
“他啊,”徐植浅浅抿一口酒,顿了顿才说道,“热心,善良,也固执,总怕给别人添麻烦。读书时候一直勤工俭学,当家教、卖电话卡、发传单、图书馆值班,还有什么,哦,那会儿我们洗澡都在宿舍楼下公共浴池,他还在里边清扫做保洁什么的,没闲下来过。学费拿的助学金,生活费全是自己一点点赚出来的。”
嘉图点点头,“很厉害。”
“是,那时候不觉得,没这么深体会。”徐植看着窗外,“回过头再去想,他也才二十上下,可真厉害。”
嘉图笑一下,“冯姐说你们干个什么事儿都是你拍板?”
“有么?”徐植侧头看看她,也笑,“好像还真是。”
似在回忆,过会儿他继续,“我这人想的多吧。比如大伙儿说一起去哪儿玩儿,子安少爷惯了,可能还带着姑娘;任伟冯悦他俩呢,经济上压力大一点。那酒店不合适,就找个房间多的民宿,子安我们住好房间相应多摊点儿,他们房间小分摊的少。类似这种事儿吧,商量反倒麻烦,都是我决定直接安排,久而久之好像就习惯了。”
那是存在于朋友之间的心照不宣。
冯悦当然明白,而恰恰正因过往如此,正因在那段友情岁月中她能感受到徐植的所作所为,而今的破裂才更艰难、更让她难受。
做不到不去恨,又做不到痛彻心扉的恨。
命运最会开玩笑。
“冯姐不止一次提过,她说很羡慕我。”
徐植晃动酒杯,看粉色液体轻盈地舞蹈起来,低声回一句,“如果一直呆在老家,她现在应该跟你差不多吧。”
“不是。”嘉图摇了摇头,“她见到过理想生活的样子。喜欢的人在身边,有一些信任的朋友,父母肯定并尊重她的决定。后来她把这些都封存了,或许见到我,触动了那部分记忆吧。”
徐植仰头喝下一大口酒。
去和任伟买戒指的时候,对方说过冯悦父母终于同意婚事,冯悦激动地直掉眼泪,整整一夜没睡。
大概是事故发生前两个月吧,那样的时光很短暂地存在过。
“徐植,”嘉图拢拢头发,眼神有些迷离的看向窗外,“你在冯姐最痛苦的回忆里,是罪魁祸首,可也在她那部分美好的记忆里,作为珍视的朋友。对冯姐来说,克服这些很艰难,也许你每说一次对不起,都在消磨好的去加重痛苦的。”
徐植愣了一下。
他从未这样想过。
又或许自己与冯悦一样,自事故发生,便只看得到发生后的一切。去赎罪、去请求原谅、去绞尽脑汁琢磨走出来,然而“走出来”并非只是向前迈一步那样简单的动作,它是万般整理后的决心,是点点滴滴重建后再步履不停从容不迫地开始。
嘉图摸摸他的头,“给她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
被席卷进过去的洪流中,巨大的浪潮一次又一次将他拍倒在地。而这次,徐植看到了向自己伸过来的一双手,那样坚定,那样有力,嘉图就像无畏又充满智慧的勇士站在他面前,无声的用那双手发出信号——
我一定会把你拉起来。
谢谢你,我的女侠。
三月的最后一件大事——
嘉图等在试衣间外,回复简阳的信息,“刚看见。我俩到了,伊伊在试,放心。”
发完头扎进试衣间,门帘只卡一个脑袋,身子留在试衣间外,保持这样的姿势与静伊说话,“你手机是不是静音了?简阳消息都发到我这儿了,问咱们到了没有。”
静伊费力脱掉第一件婚纱,鼻尖渗出汗珠,“你别给他发图啊。”
“知道。”嘉图见女伴身上只留内衣裤,打趣一句,“你真光溜。”
“滚。”静伊翻个白眼,回身一瞧就一个头卡在门口,样子和动画片里的小人一样滑稽,当下忍住笑,“手机借我用下。”
嘉图以为她要拍婚纱,顺缝隙递进去。
谁道这t?小妮子转头就对自己一顿乱拍,边拍边笑,“李嘉图,我发现你脸还挺小。”
“烦不烦!”嘉图蹭进去抢回电话,重新拉好门帘。一看三人微信群当即傻眼——丑图怎么还扩散了!
刚点击撤回,蒋数消息进来——Too late,我存图了。
嘉图气急败坏,“你要敢往外发你就是狗!”
过了三分钟,蒋数发来毫无灵魂的两个字——汪,汪。
这个烦人鬼!
婚纱店销售人员端来果汁,随即站在一旁与嘉图聊天——
“新娘是您朋友吧?”
“嗯。”
“咱们新娘做什么工作的?长得真标志。”
“哦,她是公务员。”
“真好。您结婚了吗?”
“我?我还没。”
“一会儿可以加个咱们店里的微信。咱们这儿中式西式礼服都有,都可以量身改尺寸。”
两人正说着,试衣间门帘被拉开,静伊提着裙子向前迈一步,“这个怎么样?”
服务人员赶忙蹲下去去铺裙摆,“这条拍出来很漂亮的,而且这款后面可以加个拖尾,视频啊或者动态图做出来很好看。”
嘉图关心的却是上半身抹胸设计,“室外站半天,会不会冷啊?”
“先说款式。”静伊对镜照照,“跟第一件比呢?”
“这个好看。”
“这里会不会显肉多?”她捏捏腋下。
嘉图一下乐出来,“不会!”
平日都不怎么买衣服的人,在婚礼这件事儿上倒处处精细。
静伊皱眉,似还是达不到预期。转头对服务人员说道,“我想再试试刚才看那个,就是领子高一点,还有一件……”
“您过来这边吧,小心脚下。”服务员搀着她到外面货架前,笑眯眯说道,“您慢慢看。婚礼就一次,当然得选到最称心的。”
“谢谢。”静伊笑了笑,拉过嘉图,“快帮我挑挑。”
整整三排长货架,近百件婚纱,两人再次从头至尾一件件看过去。看到最后嘉图头晕眼花,“你纯粹拉我当苦劳力来了。”
静伊赔笑,“等你结婚,我也陪你挑。”
“我才不会费这功夫。”
“话别说早。”静伊拱拱她,“当初还有人说自己没实验对象,又坚持不主动不让步,那些原则理论不也都打水漂了。”
嘉图眨巴两下眼睛,无法反驳。
徐植的确坏了她很多“规矩”。
“但我还是挺为你高兴的。”静伊的视线从婚纱转到嘉图脸上,“小时候我就觉得你比我胆子大,敢闯敢干。有时候想想,好多事儿都是你跟蒋数你们俩兴致勃勃提议,我呢,赶鸭子上架跟着就去了。”
嘉图笑,“不许翻旧账。”
“哪有。”静伊认真,“可能你到上海,大城市嘛,优秀的人更多,也可能是前几年叔叔突然走,反正嘉图,你改变不少。嗨,这么说起来,其实大家都有变化。蒋数都靠谱了,我跟小时候也不一样。我能接受变化,就是……”
静伊捏捏她的鼻尖,“我就是希望你更快乐。跟徐植在一块,你说实话,是不是比之前开心了?”
嘉图默了一下,“是。”
“我觉得结婚真挺神奇的。”静伊有感而发,“以前我不会想这些,就感觉喜怒哀乐都很窄,就是我自己那些事儿。现在跟简阳住一起,我俩总聊天,他的案子,我们所里,各自爸妈、朋友,乱七八糟赶上什么聊什么。慢慢觉得吧,生活一下变宽了。”
“以前就单纯想八卦我谈恋爱,”嘉图做个有趣的比方,“现在希望我谈出花样,谈出自我价值。”
“对。”静伊先肯定,而后又否认,“但不准确。”
“田警官请讲。”
静伊抬起一只手摸摸嘴唇。
嘉图觉得好笑,“天,怎么还真琢磨啊,不至于。”
“当然至于!”静伊清清嗓子,“这么说吧,以前就看得到当下,今天做什么明天要去干什么,怎么喜欢怎么爱慕;现在我更为你高兴的是,嘉图,从确认这份喜欢到此时此刻,你突破了很多,很勇敢,也很可爱。”
嘉图拽拽她婚纱的裙摆,而后抱了静伊一下。
轻轻的拥抱,女朋友之间最为温柔的拥抱。
成熟有很多定义,比如法定成年的年纪,比如独立的经济能力,比如一个决定做出自负盈亏自担后果。而在这个定义之后,人会不断的、一次又一次的发现成熟世界里的种种。比如父母日渐增多的白发,比如职场里不得不的人情世故,比如通讯录里不再联系的旧人和不知什么时候添加的新人。又比如——
嘉图望着面前身着婚纱的新娘,朋友之间谈论的话题偶尔会变得感性而深刻。她与静伊,她们早已进入这个无法规避的成熟世界,并在这个世界里摸索、思考、探寻、前行。
手机震动一下,嘉图去看的同时又听到静伊说,“应该感谢徐植的出现。”
消息是徐植发来的,一张截图——蒋数和他的聊天记录,自己刚才的丑照,外加蒋数一串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哈哈哈。
嘉图刚要回复“你少搭理他”,徐植第二条消息进来——知道为什么拍你背影了吧。
狼狈为奸!
气嘟嘟将手机揣回牛仔裤口袋,她问静伊,“你说什么?”
“我说得感谢徐植啊,没他就没你的今天。”
嘉图一下乐了。
哎,这家伙,原本才不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