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澄昔
时间没过去太久,段朝泠先出声?打破寂静:“告诉我原因。”
浅薄的语调,听不?出情绪起伏,像在单纯地陈述事?实。
知?道他指的是哪方面,宋槐无声?吸进一口气,轻声?回答:“我想换个专业。”
气氛趋近于凝固。
段朝泠不?咸不?淡地说:“槐槐,一直以来?是我太纵着你了。随便扯个理由打发不?了我,不?如实话实说。”
宋槐生生顿住,隔许久才应声?,嗓音涩然?,“……我只是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不?喜欢弹古筝了。我没办法把它融入到生活中,让它变成我的学业和事?业,甚至要让它陪我十几二十几年。”
以往促使她前进的,是段朝泠在偏屋弹的那首曲子,她以此为目标。
现在目标却?有被逐渐瓦解的趋势,而她本?身对古筝的喜欢不?足以成为让自己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不?是没挣扎过,所以她去了考场,等抽完签的那一刻,这份仅存的挣扎立马消逝殆尽。
是了,她已经不?喜欢弹古筝了,也?不?喜欢自己越来?越像周楚宁。
她跟他只说了一半的原因,另一半却?始终没法宣之于口。
思来?想去,实在找不?到立场去质问?他和周楚宁之间的事?。如果站在晚辈的立场,像或不?像根本?就?不?重要;如果站在一个暗恋者的角度,但凡她开口去问?,她的喜欢只会?彻底暴露在人前。
两害相权取其轻。段朝泠很久之前不?是没教过她这个道理。
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好老师,也?正如陈静如所言,她真的被他教得?很好。
安静片刻。
段朝泠缓声?说:“如果只是因为考前焦虑,你做的这个决定并不?会?让你感到解脱,反而会?被束缚住。”
宋槐勉强捋顺一些思路,尽量维持着平静,对他说:“我已经成年了,我有能为我做的决定负责的能力,也?清楚地想好了自己的退路。所以……叔叔,让我试着做一次重要的抉择好吗?”
段朝泠没作声?,抬起手,越过她去开灯。
澄黄灯光顺势亮起,宋槐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缓了几秒,仰头对上他的眼睛。
两人之间离得?很近,面对面的站姿。他手臂依旧撑在墙上,以一种?半包围的姿态圈住她。
她能清晰瞧见他衣领的面料纹路。
对视数秒,段朝泠移开手,退后?半步,语气温和:“下次遇到这种?事?记得?提前跟我商量。我尊重你的决定,不?代表就?认同你这样的做法,明白?吗?”
他终究没舍得?对她说太重的话,但不?是没有严肃整顿的打算。
宋槐睫毛颤了颤,声?音放得?很轻,“明白?了。我一定记住。”
她其实有些害怕这样的段朝泠。明明没说什么,却?能从中品出不?容商榷的意味。
过往不?是没见过他对待其他小辈恩威并施的样子,也?不?是没见过开会?时公司员工对他恭谨的态度。如此对比,他待她实在过分宽容。
这段插曲并没就?此过去,他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
宋槐老实说:“我会?好好复习,想一想高考之后?要报的第一志愿。”
“别再做可能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嗯。”
相对无言。
宋槐主动提议:“没别的事?的话,我回房间休息了。”
段朝泠看她一眼,忽然?问?:“就?那么喜欢许歧?”
宋槐愣了一下,“……什么。”
“喜欢到要去他那儿留宿。”
她稳了稳呼吸节奏,扯唇笑了一下,落落大方地承认:“我确实……挺喜欢他的,今天也?确实有很多憋在心里的话想要跟他说。”
停顿一霎,补充,“不?过我知?道轻重,在高考结束之前不?会?真的和他发生什么。叔叔,你放心好了。”
段朝泠注视她的目光隐晦几分,“我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那我上楼去了,晚安。”
他淡淡“嗯”一声?。
还没走到楼梯口,听见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槐槐,以后?别再不?接我电话。凡事?总要有个先来?后?到。”
宋槐杵在原地久久没动。
听完他这句话,不?知?怎么,眼眶莫名红了一圈。
第22章
22/他在怀念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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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高考结束。
宋槐从考点回来,撞上正在后院修剪刺槐树枝的余叔。
余叔停下手头的动作,笑问:“回来了,考得怎么?样??”
“还不错,应该能拿到预想中的成绩。”宋槐将装文具和证件的透明笔袋搁到木椅上,走到他身旁,弯腰观察这棵树的变化,“这是怎么?了?”
“枝干被昨儿下得那场暴雨浇到了,有些受涝。”余叔叹了口气,“我琢磨着原是该到花期了……被这么?一浇,勉强能救活,但能不能开花就不一定了。”
宋槐细瞧羽状叶片的基部,看见绒刺表面湿漉漉的,花苞有轻微泛黄的迹象。
想了想,她安慰说:“没关系的,开不了花就算了。有些事总不能强求。”
跟余叔在后院聊了几句,宋槐回到房间,换上宽松的T恤和短裤,将空调调到适温,开始着手收拾书桌。
简单做好归类,把早就读完的原版书籍整理?出来,捧着它们去了三楼,打算先把书还回去。
段朝泠这会还没回来,走廊安静得能清晰听见脚踩在地板上的清脆回响。
推开他卧室的房门,走进去,将几本书按顺序归完位,正要离开,意外发现书架第三层放着他曾当着她的面读过的《En attendant Godot》。
捏住书脊,把书拿出来,翻开,粗略瞧了两眼。
纸面斑驳泛旧,有明显的褶皱痕迹,像是已经被翻看过很多次。
扉页正中间有一行手写寄语,寥寥一句话,行云流水的娟秀字迹,落款是Cora Zhou。
——加州气候湿冷,终究不如北城舒适,顺遂时宜,回国见。
宋槐喉咙发涩,正准备阖上书,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
段朝泠出现在门口,看到她在房里,没觉得有多意外,徐缓问:“之前拿回去的书都看完了?”
宋槐轻轻“嗯”一声,垂眼,遮住满目心?事。
段朝泠进门,将手臂搭着的外套放到沙发上,“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等我忙完,月中带你去北海道。”
想起去年和他的约定,宋槐轻声说:“我对那个?地方?已经不是很感兴趣了。”
段朝泠看她一眼,“现在对哪儿感兴趣。”
“我想去你的大学?看看。”她看着他,补充一句,“可?以?吗?”
“下周一带你去办签证,记得把证件备好。”
“知道了。”宋槐笑了笑,将手里拿着的书塞回书架,“那我先出去了。何阿姨在做晚饭,我去帮她打下手。”
“嗯。”
宋槐头也不回地下了楼,来到开放式厨房,主动揽过洗菜和摘菜的活,一个?人在水池旁边站了半个?多小时,把刚刚生?出的怪异情绪咀嚼了一遍,再自行消化掉。
傍晚准时开餐。
知道她最近辛苦,何阿姨特?意做了一大桌子菜。有道奶油益智汤用的是补脑的食材,熬出来的汁水鲜甜,满屋子飘香。
宋槐其?实没什么?胃口,但不想扫兴,愣是硬着头皮多喝了大半碗。
见何阿姨拿起汤匙又要蓄满一碗,正想找借口推脱掉,听见对面的段朝泠适时开口:“给我吧。”
何阿姨微愣,往他面前的碗里添一勺,“朝泠,快尝尝。”
段朝泠尝了一口,“味道不错。”
“真的啊!那你快多喝点儿。”何阿姨笑呵呵地说,“知道你平时不喜甜口,本来没打算给你盛的。”
这样?的场景再日常不过,知道他在替她解围,宋槐夹起一片胡萝卜送进嘴里咀嚼,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饭后,宋槐抱着机器人去院子里散步,时不时跟它讲两句话,以?免它进入待机状态。
等食物消化得差不多了,重新回到楼上。
独处一室,虚空的压抑感泛滥成灾。
不久前看到的那行寄语在脑海里自动构成一道画面,始终挥之不去。
她拉开抽屉,翻出当初在书店买的《En attendant Godot》,连同法语词典和听网课时做过的课堂笔记一起,全部塞进了封尘箱里。
做完这些,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盒烟,拆开塑封包装,带着打火机去了洗手间。
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倚着墙面坐在浴缸边沿。
学?着段朝泠惯有的动作,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按动打火机,生?涩点燃。
试探性地吸了一口,辛辣的气体混着淡淡的水果香涌入口腔,顺着喉咙延伸进肺部,呛得她猛地咳了两声。
开始还不太适应,初尝之后渐渐习惯了这种突兀的感觉。
宋槐用指间夹着烟,另一只手拿起白色烟盒,打量上面的图案——简洁一串品牌英文,盒身中间勾勒出鸢尾花的简笔描边。
当时在成田机场,她不止买了一对袖扣,还托人买了段朝泠惯常抽的那个?牌子的香烟。
导购讲过,这是国内很少见的一款女士香烟的牌子。
雾气缭绕,她突然?想起他拿着烟频频出神的样?子,终于领悟。
原来那一瞬间,他在怀念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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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湿雨季,接连几天都没放晴,炭灰色云层像失了重的天平,坠得人无端喘不过气。
一周后,难得出了太阳。宋槐从房间出来,靠坐在后院的秋千上,怀里抱着抱枕,视线发直,不知道在想什么?,整个?人好似懒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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