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桉的本意是在交房之前,两人再重新租一个新房子,离她上班的地方近一点,但温槿嫌搬来搬去太过折腾就没答应,反正现在住在这里坐地铁也方便,只是比以前多出了半个小时左右而已。

  两人本职工作都比较忙,聚少离多,加上近年关,能够待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并不多。

  但偶有休息的时候,两人总会在家里做好晚饭吃完,然后牵着手漫步在京市的大街小巷。

  从中央医科大学,到公安大学,又到曾经没有陪伴在对方身边时常去的地方,把这些地方再重新一点一点打上烙印。

  这期间,两人还参加了彼此身边同事好友的聚会,彻底认识了对方的朋友,生活圈紧紧相连。

  十二月下旬,正好是医院里去社区养老院义诊的日子。

  温槿今天提早了一会儿起床,得赶到医院外集合坐大巴车。

  靳桉昨晚出外勤,直到天刚亮的时候才回到家,她起床的时候身旁男人几乎刚睡着。

  端详了一会儿男人的睡姿,温槿轻手轻脚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却被闭着眼的男人伸手准确无误地握住了手腕。

  “起这么早。”男人声音还带着熬大夜过后的沙哑。

  “今天医院出义诊,要早点去赶大巴车。”温槿解释着说。

  “哪里的义诊?”

  靳桉趴在床上,眼睛都没睁开,出声问她。

  男人侧脸陷入柔软的枕头内,上半身光裸着,背脊肌肉线条流畅明利,被子的一角堪堪搭在背上。

  “就咱们区的社区养老院。”

  温槿话音刚落,便见得趴着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

  “怎么了?”她感觉靳桉神色有异。

  男人沉默了下,然后摇头说没事。

  说完,他又把她手扯过去,直起上身凑过来似乎是想吻她。

  “不行!”温槿紧紧捂住嘴,声音从指缝间泄出来,“还没刷牙……”

  最后靳桉轻笑着在她额头上亲了下:“桌上有买回来的早餐,记得热了吃。”他又倒头睡了下去。

  看得出来男人确实是很困很劳累了。

  温槿慢慢走出卧室,看见了放在桌上的早餐。

  早餐都还没有冷,还在慢慢飘着热气。

  是有一次两人晚上出门散步的时候,碰巧路过某家早餐馆前,她对靳桉说自己以前很爱吃这家的早餐,只不过工作以后就没什么时间专门跑过来吃了。

  她当时也就是顺口说了一句。

  没想到靳桉竟然给她买回来了。

  还是在熬夜出外勤之后。

  温槿眨了眨眼,抬手擦了擦眼角,摸到一星半点的湿润。

  她侧头往卧室内瞧了一眼,男人趴在床榻间,已经睡得很沉了。

  “……”

  她又慢慢收回视线,然后坐在餐桌前,垂眸吃完了早餐。

  坐地铁来到医院,离规定好的集合时间还有十多分钟,温槿上大巴车找了个前排的位置,然后再给发消息给她的秦小月占了身边的位置。

  过了会儿,秦小月踩着点来了,又开始叽叽喳喳和她聊天。

  大巴车缓缓驶动,开往社区养老院。

  海安区社区养老院是公立养老院,除开部分被子女送进来的,还住着不少没有后辈、只能靠政府接济被送来养老院的老人。

  养老院的工作人员昨天就已经在院子里搭好了问诊台还有遮阳棚之类的,见到医院的大巴车来了以后,就引导医生们坐下,然后去叫来了老人们。

  “奶奶您请坐,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最近我这心脏啊老是跳得厉害……”

  “医生你快给我看看,老头子我是不是腿脚出了点问题……”

  拄着拐杖蹒跚走来问诊的,看热闹的,扛着摄像机作报告采访的,现场一度非常热闹。

  问诊台主要都是心内消化内还有骨科的医生,温槿其实也是因为规定每一个科室必须派出一个人才来的,就在现场到处打打下手帮帮忙,时不时也能回答老人提出的一些基础问题。

  刚刚帮着搬了一下桌椅,手上沾了点灰尘,温槿问了一下养老院工作人员附近的洗手间在哪里,工作人员给她指了一个方向:“沿着屋内这条道走到最里面就是了。”

  她点头谢过,朝屋内走去。

  洗手间修在了走廊的最里边,途中温槿穿过走廊,左右的房间都是老人们的居住的地方,门口还挂着牌子,上面写着每一位老人的身份信息,还贴着有图片。

  温槿无意探究,走得很快,却在余光忽然瞥见一张熟悉的照片时顿住。

  她停下脚步,后退了几步,看着面前房间门口挂着的老人的身份牌。

  白底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老人的名字叫靳超毅,旁边还贴着有照片。

  照片上的老人面黄肌瘦,两颊深深凹陷下去,眼底也无甚光彩,和她记忆中那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男人完全不同。

  温槿愣住。

  “哎,谁在那里!”远处有工作人员跑过来,瞧见她的脸后,又笑着喊了声,“是温医生啊,有什么事吗?”

  “我来洗个手。”温槿犹豫了下,指了指身份牌,“这里面的老人,是叫靳超毅吗,我怎么没有在院子里看见他?”

  今天几乎养老院里所有的老人都出来了。

  “这位老人……”工作人员提起也是脸色不太好,“身体不是很好,无法下床站立太久,而且脾性也比较奇怪,所以就没有安排他来。”

  看得出来,靳超毅在这所养老院里的名声也不太好。

  温槿斟酌了下:“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工作人员还以为她要帮忙看看靳超毅的病,便打开门让她进去了。

  温槿本来还抱着有可能只是姓名一样的看法,毕竟那张照片和她记忆里的靳超毅的形象相差太远。

  但当她走进单间内,她又忽然确定了,这就是靳超毅。

  外貌形象会改变,但给人的感觉却不会。

  此时这个瘦得皮包骨头躺在床上,一深一浅艰难呼吸着的人,就是当年那个肥头大耳,胖得能流油的靳超毅。

  温槿目光有瞬间的怔忡。

  迎着靳超毅惊疑的目光,她低声问:“他是怎么被送进来的?”

  工作人员简单解释了一下。

  大抵就是这个老人是很久以前就被儿子送过来的,父子俩的关系似乎是不太好,儿子每年来交一次钱后便再也不会现身,而老人也成天骂骂咧咧,拒绝任何的治疗手段,只想着玩扑克牌,现在身体情况俞下,连扑克牌也拿不稳了,只能这样瘫倒在床上。

  说完,工作人员出去接了个电话。

  温槿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对上靳超毅投过来的视线。

  “你是……”

  像是看着她的脸很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她是谁,靳超毅拧眉看着她,说话间喉咙里卡着浓痰。

  “还记得我吗?”温槿面无表情,“我叫温槿。”

  靳超毅眼睛陡然睁大,这是想了起来。

  他手脚动了动,但由于实在是没力气的缘故,只能干瞪眼嘶哑着出声:“那个死逼崽子的姘头,你来做什么?”

  温槿语气听不出情绪:“我来,是想告诉你。”

  她直直看着靳超毅,“我和靳桉在一起了,我们现在都过得很好。”

  一听到“靳桉”这个名字,靳超毅反应明显剧烈,枯朽的手无力地抓住身上的床单,身体都颤抖起来:“不可能……”他脸上再次浮现出恶毒的神色,“他一辈子就是和老子我一样的命,只能在阴沟里烂着……”

  话没说完,被喉咙里的浓痰卡住,他向一旁弯腰猛咳嗽起来,涨得满脸通红。

  温槿没半点想伸手上前去帮他的意思。

  “不,他不是。”

  她垂眼,勾着唇角笑起来,“他现在已经是一名人民警察,是刑侦支队的副队长,有一群要好的同事和朋友,我们也已经在京市买了房子,以后也会一直幸福的生活下去。”

  她一字一顿,在工作人员进来之前,落下最后一句话:“而你,只能永远都是一条阴沟里的臭虫。”

  “不……不可能!”

  靳超毅已经被她气到呼吸都急促起来,用脑袋一下又一下地砸着床。

  工作人员打完电话进来后,只能看见她站在床边,而床上的靳超毅表情扭曲。

  “温医生,还是算了吧。”工作人员以为是靳超毅又开始耍脾性了,这养老院里一圈谁没有被他骂过,“您还是出来吧,等会伤到您就不好了。”

  温槿最终慢慢走出了房间。

  她又回到院子里,帮着其他医生做起了问诊。

  直到快走的时候,靳桉的电话打了过来,问她义诊结束了没有。

  只要是有空,靳桉都会开着车来接她下班。

  “快了。”温槿看着现场,“大家都在收拾东西了。”

  靳桉嗯了声,语气与往常无异:“那我在养老院外面等你。”

  温槿就没有再坐医院的大巴车回去,秦小月见了羡慕得不行,嚷嚷着什么时候才能和参闻竹修成正果让参闻竹也来接她。

  笑着告别过后,温槿一个人朝着街道上走,看见了靠在黑色轿车旁等着她的男人。

  她这才终于明白过来,早上的时候知道自己要去社区养老院,靳桉脸上为什么会忽然划过异样的神色。

  但都已经过去了。

  靳超毅、覃珠、温隽凡……那些曾经她以为至死都跨越不过去的障碍,终究还是被他们跨越了过去。

  没有多说什么,她笑着走过去,径直扑进了靳桉的怀里。

  男人同样有力地抱住了她。

  “靳桉。”

  温槿忽然扬起脸,笑着说,“今年过年,我们回一趟南厦吧。”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