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之下
早会是季度工作总结。屋外的暑气蒸腾进来,饶是屋内开足了空调,职员们还是无精打采。在昨日的开会通知中,职员们得知,那位要求严苛的梁总并不出席会议,出席会议的是好说话的副总黄海。
所以大家坐得格外随意,会议桌上摆好了秘书小姐买好的星巴克拿铁。
距离早会还有十分钟。一位销售端部门经理正拿着手机看得津津有味。屏幕内,一头黑白花纹、长相丑萌、像猪又像虎的动物吸引了他的注意。
“大家好,这就是锦城动物园的珍稀动物之一,马来貘。马来貘,顾名思义就是马来的国宝,它鼻子像大象、耳朵像犀牛,尾巴像牛尾,脚像老虎的脚,躯干像熊又不是熊,所以又得名‘五不像’,我们动物园饲养的这只马来貘名叫八宝,接下来我们有请八宝的饲养员小姐姐来介绍一下我们的八宝。”
职员看够了长相奇特的马来貘,正想将视频划走,忽然屏幕前出现了一个嫩得能掐出水的小姑娘,声音清甜,令人想起夏日酸酸甜甜的柠檬水。
“。。。马来貘喜欢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它又是生活在热带的动物,为了不让它肚皮着凉,所以兽舍里常年开地暖保持27摄氏度的恒温。。。”
小姑娘戴着口罩捂住大半张脸,但就是这种半遮半掩的状态,得到了无数网友的尖叫。
评论一条条飘过。
“——卧槽,好米好米!光是看半张脸我就被美得不要不要的了!三分钟内我要得到这个小姐姐的所有信息,立刻,现在,马上!”
“——呜呜我现在去锦城动物园还来不来得及?我要跟小姐姐做同事啊啊啊啊!!尖叫!旋转!!跳跃!”
“——老婆我的老婆,你快回家,为夫在家里等你!”
职员啧啧有声,感叹如今真是世风日下,年轻人逮着个长得好看的女孩子就疯狂喊老婆。就在这时,他诡异地发现,先前偶有小话的会议室,变得无比安静,大家在位置上端坐肃穆。
他一抬头,忽然发现梁津就在他身后。
“梁总。”职员干巴巴地喊了一声,吓得赶紧把手机熄屏。上班时间不准玩手机是规定,他犯了这条规定,心中暗暗叫苦,今天不是说好由黄副总来开会么?怎么来的是梁津这个阎王。
梁津径直问:“你方才看的是哪个动物园?”
“锦、锦城动物园。”职员想起那一闪而过的片头,赶紧报出来。总裁连看什么都盘问得如此详细,莫不是要拿他开刀,整治入夏之后逐渐变得懒散缓慢的办公室风气?
职员还在心惊胆战地揣测梁总的意思,那边梁津已经跨步坐上会议桌主讲的位置,语气平淡,波澜不兴地开始今日会议。
*
“八宝,八宝,只是一个塑料袋而已!你别怕呀。”
周萱拿着一根竹竿,站在兽舍外头,苦恼地盯着园内正疯狂打转的八宝。
下午她进内场清扫八宝的粪便,将将要出外场时,听到外场似有动物打鼻息的声音,一突一突的,像个咻咻出气的火车头。定睛一看,原来八宝的脚上挂了一只塑料袋。
马来貘生性胆小,八宝不知道这塑料袋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自己被一个不干净的东西缠住了,它一动,那塑料袋就滋啦滋啦地响,吓得它以为有什么在跟踪它,发了狂似的奔跑。
外场的围墙并不高,周萱推测,不知道又是那个不文明的游客,随手将塑料袋和别的东西一同掷到了八宝的场地内。
八宝被吓得乱转乱跳,发狂如野兽。它的身躯有一头猪那么大,周萱不敢近身,只好绕到场外,拿一根长长的竹竿,想将那牢牢挂在八宝脚上的塑料袋给挑掉。
八宝沿着整个场地打圈跑,周萱无法,也只好举着竹竿来回在场地外跑。有好几次,竹竿挑中了塑料袋,那塑料袋的质量极好,耳朵牢靠得紧,一时竟然挑不下来。
周萱无法,看到兽舍正中央的水池,来了主意。她跳上墙头,蹲在墙头上,那一直缠在八宝脚下要让它跳“竹竿舞”的竹竿,转移方向,“啪啪啪”地轻打在八宝的臀上。
“八宝,往水池跑。水池,去水池!再不去我就要更重地打你屁屁了!”
周萱无奈。拿着竹竿赶了半天,手臂举着都酸了。傍晚时分,太阳依旧很大,直直地射在她身上,又晒又热,热得能从衣服上拧出汁水。
“笨八宝,竟然还能被塑料袋吓到。我让你去水池里,快去。”周萱佯装生气地说。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威胁”起了作用,还是八宝和她有心灵感应,下一秒,八宝果然朝水池里跳,然后待在水池里一动不动了。
那塑料袋起先漂浮在水上,后来进了水,鼓起来好大一包。周萱趁机用竹竿将塑料袋一压,八宝将后腿一抬,总算将那只塑料袋褪了出来。
周萱松了好大一口气。她顾不上放松,眼疾手快地用竹竿挑起那只塑料袋,塑料袋连着竹竿在空中进行了三百六十度的转体活动后,“啪唧”一声,被甩在游客通道上。
也是幸好现在游客通道上没什么人。
周萱跳下墙头,正要去捡起塑料袋,忽然发现地上有了两个人影。其中一道人影矮矮墩墩。另一道人影,高大挺括,渊渟岳峙,肩宽腰窄,给人以极大的威压。
她抬头一看,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眼前的人,饶是站在太阳底下,也一身寒冰。他面容冷峻,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周萱又有那种手臂冒出鸡皮疙瘩的感觉。
“姐夫。”她怯怯地叫他一声。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姐夫?还有,为什么姐夫会和园长在一起?
梁津皱了皱眉。现在都成这样了,她还能叫自己姐夫?这个称呼,听起来怪怪的。
“你就是周萱吧,马来貘的饲养员,周一刚入职的小姑娘。”刘园长和颜悦色地对周萱道。
周萱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是呀园长。”
“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你兽舍里的活儿都干完了吗?没干完叫同事替你做一下。你。。。家里人来找你,你提前下班,跟你家里人好好走走,逛逛,看看我们动物园。”刘园长说。
其实刘园长也并不知道这位梁总的真实身份。这位梁总是一个上级领导引荐过来的,那上级领导让他们动物园好好招待,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梁总之前给锦城的公共项目捐了好大一笔钱,说不定这次,好处能落在动物园头上。
刘园长揣摩着,这梁总和周萱的关系怪怪的。一个男的找一个女的,又都年纪轻轻,要么就是情侣恋人,再不济是哥哥找妹妹,表哥找表妹。
但是周萱一开口就叫梁总“姐夫”,刘园长思绪有些飘忽。
真的是那种正经“姐夫”和“小姨子”的关系?
“好的,园长,我会好好招待姐夫的。”周萱认真地回答。她以为刘园长这是给她派工作任务呢。
刘园长又跟梁津寒暄几句,就走人了。
“姐夫我带你去看一下八宝吧。”周萱上前。她发现姐夫真的好高。明明她的个头在女孩子里不算矮了,有一米六八,可她一站到姐夫身前,这点身高完全不够看,她只到姐夫胸前。
而且据说男人那里是跟身高成等比例的吧?错睡了姐夫之后,后来都好疼的。姐夫这么高,怪不得弄得她那么疼。
女孩不觉走神了。
梁津看着身前到他胸口的小女孩子。年纪轻轻的。也不知道她今年几岁?十八还是十九还是二十?到底是不是能领证结婚的年纪?
她穿着豆绿的长袖工作服,捂得严严实实的,在太阳烘烤下,散发出一阵阵粪便的气味。
对气味十分敏感的梁津不觉皱了皱眉头。
“有味道。”他淡淡地说。
“啊?真的有那么重的味道嘛?”周萱说着,举起袖子放在鼻端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然后她就被齁到了。这种味道,不就是在桑拿房里“蒸屎”?
她沮丧地撇了撇小嘴。
“先跟我回去洗澡。”梁津说。
“好。”周萱答应了。“姐夫你打算带我去哪里洗?要不我直接回宿舍洗好了?宿舍离这里最近。”
“。。。那就宿舍吧。”他处理完集团事务,当天便让徐正阶安排私人飞机行程飞过来了。徐正阶顺便给他开了一个集团旗下的酒店套房。他刚刚想的是让她回酒店洗。
她现在住的宿舍是一栋四层大楼,下面两层是男饲养员宿舍,上面两层是女饲养员宿舍。虽说没有规定男士不准进入女士专住的楼层,周萱还是觉得把姐夫领回自己宿舍怪怪的。
所以她把梁津先领去了动物园的贵宾招待室,让梁津在里头等着,自己一溜烟跑回宿舍去了。
梁津坐在简陋的贵宾室里,垂眸看了眼招待端来的一次性纸杯,里头是锦城街边常见的廉价茶叶。
女招待看着这位贵宾。他穿一件打底白衬衣,但是肩膀宽大上臂粗壮,将一件白衬衣撑得满满当当,扣子更是严严实实地扣到最上方一颗。更妙的是,他脸上有那种上位者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的气息。
他额头与鼻骨衔接处生得极妙,一张犹如刀劈斧削的脸,堪称行走的大卫雕塑。
光是浅吸一口浸染在他周围的空气,都洋溢着荷尔蒙掺杂着金钱、权利的味道。
就在女招待以为他不会动那杯劣质绿茶时,不曾想他却端起纸杯,啜饮了两口清茶,容色不变。
有权有势的人,只要稍稍展露一点向下兼容的气度,在别人眼里就如同谪仙下凡,顿时变得鲜活而有人情味。
此时此刻,女招待看梁津,就是这样的感觉。
周萱匆匆忙忙地洗了个澡,再三确定自己身上没有八宝兽舍里的“蒸屎”味后,连头发都没来得及吹,就冲下宿舍去找梁津了。
梁津坐在椅子上,用手机回复了十几封电子邮件后,抬头看向窗外,就看到一个穿背带裤的女孩子,头发还湿漉漉的,生嫩生嫩的手臂举得老高,朝他挥手。
亚热带绿化行道树的树荫很浓密,阳光从树的缝隙里筛漏,照在她软嫩的小脸上。
梁津走出去。两人并肩而行,中间隔着一肘宽的距离。
“姐夫,你来这里做什么?是不是我爸爸妈妈叫你来的?”周萱仰头看着梁津。梁津的眼睛隐在眉骨的阴影中,她看不清他的眼神。
“小萱,我来带你回去,跟我结婚。”
第5章 条件
什么?姐夫要跟她结婚?周萱捂着胸口噔噔噔地后退几步。她怎么能跟姐夫结婚呢?姐夫这是在开玩笑吧?
“姐夫。”周萱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梁津。
梁津皱了皱眉,终究还是没有纠正她这个称谓上的错误。她还这样小。得给她一点时间适应。
更何况,一路以来,周家和他有婚约协议的,一直都是周玉琢。周萱一时接受不了也很正常。
梁津低头看她,等着她的下文。
“你这种脚踏两条船的行为,要是我姐姐知道了,她会接受不了的。”周萱讷讷地说。
梁津不置可否,只是伸手,攥住了女孩的手腕。他的腕骨很凉,被他贴上,有一种敷冰块的冷感。周萱一怔,想要抽回手,可梁津的大掌握着她手腕握得很紧,像老鹰的爪子钳制住她,让她挣脱不开。
“回海城。我给你请了两个星期的假。”
两个星期的假。她才入职一周,还在试用期,万一园长借此把她炒了怎么办?周萱正想说不要请假,可抬头看见梁津那冷峻的眉眼,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唉。都怪她那什么,酒后乱.性。不论睡谁都不应该睡梁津这个大冰山的。
私人飞机的行程很快,径直降落海城。来接应梁周二人的迈巴赫径直朝周家别墅开去。
周萱坐在迈巴赫上,看着公路专线两旁飞速倒退的隔音墙。她身旁坐着梁津,全程她和他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周萱闷闷地想,真不开心,总有种自己被梁津“押”回来的感觉。
这种不开心,在下车见到张静的那一刻达到顶点。
张静女士大热天穿一身天鹅绒旗袍,颈上挂着一串珍珠项链,浓密秀发盘起,一看到周萱,整张脸都黑了下来。周萱这种违背她心愿强行去当饲养员的行为让她很是生气,只是碍着梁津的面不好发作。
梁津告辞,周萱跟在张静后头进了周家客厅,张静就像噼里啪啦的炸弹一般炸开了。
“你这小姑娘,跑什么跑?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跑到锦城那种山旮旯去当饲养员,爸爸妈妈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
周萱习惯了张静这种雷声大雨点小的生气方式,悠哉悠哉地用自己的卡哇伊水杯装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地喝,泰然自若地享受着她妈噼里啪啦的数落。
周墨勋从书房里出来。
“好了。都什么时候了。是说这个的时候?该说说她和梁津的联姻是正经。”周墨勋在沙发上坐下。
“就是因为说联姻,所以要说她的工作。老周啊,你也不想想,梁家偌大的一个名门望族,梁津是老爷子钦定的继承人,梁家难道容许他找一个在基层一线当动物饲养员的老婆?”张静抱怨。
“爸,妈。你们不要在这里给我拉郎配了好不好?姐夫他不是姐姐的男朋友吗?为什么要我嫁给姐夫?让姐姐嫁过去不就好了?”周萱不满地插话。
周墨勋叹了口气,和张静对视一眼。他知道自己这小女儿向来是小事糊涂大事明理的性格,便打算将这一切都和盘托出。
“萱萱,我和妈妈知道,这样逼你出嫁,是我们做父母的有愧于你。但是现在,‘勋章’就要破产了。它是父母的心血。只有你嫁过去,我们拿到梁家的融资,续上断裂的资金链,才能保住‘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