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字塔 第28章

作者:没有羊毛 标签: 现代言情

  她不理,只是哭,像受伤的小动物一样呜咽着,捂住脸的手指皮肤都要泡得发皱了,江落城一路赔出许多道歉来,把她刚刚骂自己的话都念了一遍,路遥宁终于止住,下唇已经咬得毫无血色,她不看江落城,也不看任何地方,眼神茫然,最终痴痴地愣在某处。

  欲望和愤怒都像潮水一样褪去了,情热完全凉透,月光只落在一个人身上,江落城看着床头半倚着的单薄身影,感觉灵魂都被抽掉了似的疲惫,他在床边坐下来,深深叹了口气。

  “我不明白,路遥宁。”江落城低声说,“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恨我,要用这么下作的方式用你自己来算计我。”

  他说的话撞击在墙壁上,连空气都没有发出声响,江落城突然想起奶奶说的那句话。

  奶奶说,枕边人要真的想害你,有千百种方式。

  原来奶奶不是在为路遥宁开脱,而是在劝他,不忍心直接说他蠢。

  可是他就是蠢,而且自作聪明,他从来没有一刻真正搞懂了婚姻关系,能平安五年只是因为幸运。

  幸运的是他娶到的那个人是路遥宁。

  他们两个半斤八两,在事业上勉强人模人样,却像过家家一样在过日子,在乎的东西都是小孩子才会在乎的,争出来的气性也幼稚,他们不认识什么是被爱,也不会爱人。

  幸好是路遥宁。

第46章 你根本不可能明白

  月光慢吞吞在窗棱上爬着它的影子,床上靠着的人好像一个坏掉的漂亮布娃娃,几乎眼睛都不眨,江落城等了很久,自顾自地反复追问着。

  “我不明白,你做的很多事,我都不明白。我愿意给你的东西,明明比你能算计来的更多。”

  “为什么,路遥宁,为什么。”

  “你告诉我,让我死也死个明白。”江落城拉开自己的领子,露出胸膛一片,用手指点着,“只要你说,你捅死我都可以。”

  可是只有上位者才能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这其实是一种安全感。

  路遥宁有了一点点动作,很细微,她只是抬起眼睛,然后只说了一个单字,嗓子已经让方才一场耗哑了,那一眼像凉的雨水,只是淋在人身上,不带任何意味。

  “冷。”

  江落城叹了一口气,走到桌旁剪开一支雪茄,放在嘴里吸燃了递给路遥宁,语调平静而温和。

  “一支身子就暖了。”

  他们像两个从战场上存活的士兵,因为番号不同,在战壕里生疏地交流着,可是刚刚让他们开始撕咬的就是对方。

  路遥宁和江落城僵持了很久,久到烟卷已经燃出一截,路遥宁才终于伸手,眼里闪过很多难以言说的东西,最终淡淡地平稳下来。

  但夹着烟卷的手还在轻轻地颤,她深深吸了两口:“我不说,是因为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你不说我怎么会明白?”江落城道,“我从小和没有父母是一样的,奶奶在国内操持生意,我一个人在国外上学,我……”

  路遥宁打断了:“你不明白。”

  “我去过猪脚巷了,也没你想象的那么清高,路遥宁,我问过你那么多次,可是你从来也没想过给我一丝机会。”

  “你不可能明白。”路遥宁说,“我出身在猪脚巷,是妓女和嫖客的女儿。”

  “我妈是站街的,因为穷,不是说皮肉生意最来钱吗?两腿一张就能做生意,可是她又漂亮又穷,越站越穷,怀了我之后,她也不知道是谁的种,别人劝她打了,她不干,就盯上了来得最勤的那几个,最后,她找上了我爸。”

  “我爸是收租的,在整条街上混的不算好,但也不是最坏的,我出生很久之后他们才结婚,那一年我五岁,或者六岁,记不清了,要上户口才能上学,所以他们结了婚,也搬到一起住。”

  “和一个男人结婚,没有改变任何事,他们还是赚得不多,过得也勉勉强强。”

  “我爸是一个无差别的混蛋。”

  “他会打我妈,也会打我,有时候只是气不顺,有时候没有理由,但是如果有别人欺负我、欺负我妈,他也会提着钢管去找人,有一天他快把她打死了。”

  “他说他看见了以前的老主顾上门,我妈说没有,他不相信,一路拖着她的头发下了楼梯扔在大街上,我想去扶她起来,但是我妈冲我高声尖叫起来,她让我回去,滚回去。”

  “没过多久她就死了,是自杀的。”

  “那一段时间她一直跟我说,要我去海里看她,可是她最终是投江死的,像一只鸟一样落进去,没有尸体,长江捞尸是要出钱的,我爸不肯出,她连死都死错了地方。”

  “她死了,我爸娶了另一个女人。”

  路遥宁吐出一口烟,眼眸垂落下去,江落城问:“对你很不好吗?”

  “不,很好,可以说是太好了。”

  路遥宁轻轻摇头:“不该对我这么好的,没有我她会更好,我让每个人的人生都彻底被毁掉了。”

  “是市场里菜农的女儿,爸爸死掉了,一个妈带着几个小孩卖菜,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因为我爸帮她们家出头,还不收保护费,也许是因为感激,也许只是害怕,她嫁过来了,年纪轻轻的,就要给人当后妈。”

  “她太小了,最多十七岁,我叫她姐姐,她做饭也好吃,手也巧,我爸总是不在家的,家里只有我们两个。”

  “然后……你知道的,我爸也死了。”路遥宁面色平静的说,指着太阳穴的位置,“打架的时候敲到头,人一下子就躺下了,就没了,那么大的块头,那么凶的人,没了就没了。”

  “他死了,凶手判刑坐了牢,家属都是老弱病残,凑出来的一点赔偿金花完了,我们就没有钱了,我还在读书,其实我可以不读书的,她也可以走,她还那么年轻。”路遥宁继续平静地叙述下去,“但是她没有。”

  “她不让我退学,想办法去夜市摆摊,我只能在其他时间拼命打工,我考上了江州大学,我还赚到钱了,我们终于可以从那个烂地方搬出来。”

  她的声音颤抖起来:“从这里开始,才能是你,才是你,江落城,江少爷,我的人生从这里开始,才是你能够理解的那种故事。”

  “那种你在电视机里报纸上看到的励志奋斗故事,穷人怎么改变命运的故事。”

  “你以为你听懂了吗?你连想象都想象不到!你自以为能理解的白手起家,是捡别人不要的菜叶子吃下去才能活下来吗?你没有饿过!”

  “江少爷,你赚了这么多钱,你知道钱是怎么赚的吗?你知道人为什么要赚钱吗?”

  江落城无声张了张嘴,但路遥宁根本没想听他的回答:“是一毛一块赚出来的,是一分一分省下来的,是为了活下去,是拿命熬出来的,你这样赚过钱吗?”

  “你没有!”路遥宁的眼眶泛起了淡红,情绪逐渐激动起来,“你根本不可能明白,你不知道那种记忆会永远刻在你脑子里,甩都甩不掉。”

  “但是无论怎么说,现在你过得很好,一切都过去了。”江落城低声道,“宁宁,人可以向前看。”

  “我过不去,什么都晚了!”路遥宁突然崩溃,嘶声喊叫起来,因为用力,那支雪茄在指间深深地弯折起来,眼角凝固有泪,随着声线颤抖着,她瞪大眼睛,“她也死了,你知道吗!”

  “车祸,就是那么突然,在我大二的时候,已经开始卖A货,赚了一大笔,再过两年就能毕业了,我唯一想让她过上好日子的人没有了,她不等我!”

  她的眼泪再次涌出来,声嘶力竭地喊出声音:“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遥宁,遥宁……”江落城从背后抱住她,也制住她,像驯服一头小兽,在钳制中安抚她。

  路遥宁在他怀中再次泪流满面,但是深深吸了两口气,硬是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最值钱的首饰,就是结婚的时候我爸买给她的蓝宝石戒指,当然是假的,两百块,下葬的时候戴在手上让火葬场的人收走了,骨头让人烧掉了。”

  “十八克拉的萧邦孔雀蓝又怎么样,南川最贵的墓地最好的位置又怎么样,全部都是假的,都是自欺欺人,我什么都可以有,就算没有我可以去赚,但是姐姐什么都没有。”

  路遥宁已经快哭不出声音:“姐姐什么都没有。”

  “如果按你这样说,那我岂不就是彻头彻尾的混蛋。”江落城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妈明明还活着,我却不愿意去看她。”

  路遥宁一抹眼泪,凄厉地笑了一声:“你他妈本来就是。”

  江落城缓慢地放开她,路遥宁失去支撑,脱力一般地跌坐在地毯上。

第47章 只有斗赢了才会明白

  那一支雪茄燃尽,地毯上烧出一个洞来,边缘焦焦的,有一股奇异难闻的味道,路遥宁缓慢地说:“你想死个明白,那我就告诉你,我恨你,没有原因的恨你,你们这种人存在就该被憎恨,别人我不认识,我只是认识你,那我就恨你。”

  江落城很平静地接受,然后说:“你的过去并不是我造成的。”

  路遥宁看着窗外的月光说:“你太傲慢了。”

  “好,随你怎么说,我傲慢,混蛋,我天生优越,我为你拍了几千万的戒指,给了你一段婚姻,我也说过爱你,路遥宁,我怎么欠你了?”

  “你说的都对。”路遥宁把视线转回来,“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因为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所以原本我什么都不想说,说了也没有用。”

  她站起来,姿态破碎,但是忽然有了无穷的气力,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你们这种人,只有把你们斗赢了才会明白。”

  “愿赌服输,这一回我彻底退出。”

  她把床头抽屉里的合同拿出来,还没等说话就让江落城夺了过来,翻到反面空白,拿起桌面上的金笔,开始写下第一行字。

  “房产,债券,基金,无论是不是我私人持有的,收益我们都对半分,负债不用你还。”他写完这行,划好了分割线,继续说,“礼物,全部给你,算赠予,上次被我扯坏的那些,我赔给你。”

  “屵达是江家的产业,也是奶奶的心血,我不能动,我自己名下的公司,都可以分给你五个点。”

  “江宁,是我们一起做起来的,现在背着债,所以收益就不提了,股份,我们一人一半。”

  “还有……”

  洋洋洒洒半面纸的墨迹未干,江落城递出去:“过往所有条款都作废,包括婚前协议,让你的律师按这个重新拟,我会签字,如果你不想离了,就留好,如果你还想离,我也同意,不过路遥宁,财产分割出去了,不代表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断了。”

  路遥宁不接,江落城就放在她身旁的床边,她盯着他问:“这是什么意思,同情?心软了?我真是太可怜了,你施舍给我,是吗?”

  “因为我爱你。”

  “你不是说……我的过去,并不是你造成的。”

  “但是既然我爱你。”江落城说,“就要为你的过去买单。”

  路遥宁挪开眼神。

  “我不需要任何人替我买单。”

  她拿起那份协议,重新将它翻到正面,密密麻麻的打印体上划出了各种标注线:“我的律师为我尽可能做了细节修改,争取我的权益,有空你看一下,视频我会销毁,只要你答应我不再刻意为难宁星,也不要再向我剩下的客户和合作方施压。”

  江落城接了过来:“我答应。”

  “谢谢。”路遥宁说,“江总,从谈判的意义上说,我们一直拥有一件很珍贵的东西,那就是对彼此的信任。”

  他从不食言,她亦如是。

  第一次,路遥宁站在江落城面前,觉得自己的灵魂与他平视。

  “我们好聚好散。”

  江落城沉默了一会儿:“我不想散。”

  “那你就等着吧。”路遥宁神色平静,“等着我起码赢你一次,到时候再来讨论,别再说爱我了,爱不爱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那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方阿姨说,你不会爱人,确实,我也不会,我们两个在一起就是互相索取不存在的东西,没这个必要,我不想和你辩论,我也不想解释,胜利者才有话语权和定义权。”

  “你要怎么赢?”江落城问,“宁星如今的境况大部分并不是我造成的,市场如此,就算我不再施压,我不出手帮你,你……”

  “我不用你帮。”路遥宁冷静地打断他,“遇到你之前我好好活了这么多年,从来就不是一帆风顺的,我告诉你江落城,我要是用了你江家一分钱,都不叫赢!就算是重头再来,我路遥宁一样做的起来!”

  江落城的瞳孔震惊地放大了一瞬,像是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个女人似的,他的手指攥紧了手中的协议纸张,他想说点什么,但竟然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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