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锵锵
物理向来是闪闪的薄弱科目，她有点不放心自己的记忆，复习完电力之后，又起身翻箱倒柜，把初二时的物理书也翻了出来，打算再复习一下力学。
她将书侧过来，拇指往翻页处一捻，教材侧面书页处观察一下，哪一绺发白，她就专翻开哪一绺复习，书页一翻开，她冷不丁就看见了一张夹在书页中的江一翎的物理卷子。
……这是什么时候被她夹在书里的？她那时候为什么没把卷子还给江一翎？闪闪用手指抠了抠脑门，再怎么绞尽脑汁，都想不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卷子满分一百二，江一翎得分一百二。闪闪捏住卷子的两个角，小心将它展开，看着卷面最上面江一翎的名字发呆。
初二（3）班，江一翎。
压抑了大半年的情绪忽然涌上心头，她鼻子酸得厉害，再也无法直视江一翎的名字。她用力将书本合上，下一秒，眼泪就掉在书壳上，噼里啪啦的，完全无法控制。
她赶紧用手肘去擦书壳上的泪，只是书壳太旧，泪水沾湿原本就起毛的纸张，闪闪手一用力，书壳就裂了开来。
崭新的物理书封面显露出来，上面明晃晃写着一个名字——江一翎。
闪闪脑子里一闪，忽然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那时候她不知道害臊，扯着江一翎非要给他包书皮，刚开学的时候，两个人领了新书，凑在一块。闪闪无意中把江一翎写了名字的新书拿回了家，包了书皮也没发现，就在书皮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后来两人虽然发现了这个乌龙，但谁也没计较，反正都是新书，是谁的都无所谓。
闪闪捂住眼睛，不敢让眼泪掉在江一翎的名字上，她翻出刚才默画电路图的草稿纸，将它覆在书本封面上。江一翎的名字隐隐约约透了出来，闪闪捏着笔，一笔一划地描。
江一翎。
江一翎。
江一翎。
第九十五章 正文完
进入高三，例行月考换成了周考，每周一都有随堂测试，成绩在周五出来，年纪排名用A4纸打印好，被贴在黑板报固定留下来的角落。
各个班确定出国的同学被分了出去，单独组成班级，剩下的学生都是冲击国内高考的，紧张的气氛如硝烟般弥漫，平时最顽皮的同学也知道收心。几次周考下来，闪闪的排名略有上升，但始终无法进入年级前五十。
她心里再清楚不过，自己排名上升的原因，有一大半是因为周考排名中排除了即将出国的同学，她实际成绩应该并没有多少提高。闪闪不像江一翎，她虽然也聪明，但也只是普通意义上的聪明而已。外语附中有太多脑子好用的学生，她就曾见过不止一个，又会玩脑子又灵光的同学。
没有了江一翎，她就像是失去了外挂，想稳定成绩，就只剩下跟自己较劲儿。她开始在午夜大杯大杯灌自己浓茶，哭着鼻子刷题到东方泛白。然而晚上不睡，白天又要困到世界扭曲，上课再怎么强撑，总有一阵子是无法抵抗疯狂嗜睡的本能。跟她情况相似的同学也有不少，老师吩咐班里的同学，要是困了，不用举手打招呼，直接拿着书站到后面去醒神。
于是每节课，总有那么几个同学撑不住了要站起来，乖乖自觉地走到教室后面站着听讲。
当闪闪换上秋季校服时，她发现上学期穿着还挺合适的长裤，现在居然肥得夸张——而她的高三才刚刚过了两个月。她崩溃地躲在厕所里，蹲坐在马桶盖上，开着水龙头哽咽哭泣。
她感觉自己要熬不住了。
十月底，文理综考试开始。
虽然理科不是闪闪的强项，但对于附中的大部分学生来说，小高考的难度完全不是问题，考试这天，几乎成了他们难得的一次放松。考完了这场，与高考无关的科目他们可以完全将其抛之脑后，复习也能更有针对性。
早上7点，同学们排着队上了停在学校里的大巴。闪闪前一天晚上没睡好，上了车，坐下来一秒入睡。
与她情况相同的人不在少数，车里安静得很，没什么人有精神说笑。就连翟灵也没带零食来吃，她打着哈欠抱着包，目光呆滞地望着车窗外面，等着车启动离开学校，像是下一秒就要昏睡过去一样。
闪闪放在书包里的手机震动着，翟灵若有所感，狐疑地盯向闪闪的书包，盯了一会儿，那震动又仿佛停了。她看了眼睡相相当奔放的闪闪，决定还是不把她叫醒的好。
还没到发车的时间，每个班都还有一两个同学没上车。大巴的门开着，班主任老谢坐在门边上，手里捏着全班同学的准考证，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时不时看一眼手表。
车上忽然上了一个人，老谢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怔，他刚想提醒对方上错了车，却听见他毫不意外地跟自己打招呼：“老师好，我找一下李灿。”
“……啊。”谢大萝卜张了张嘴，只发出一个字，便见他越过自己，往车后走去。
他心情复杂地扭头去看着他，内心弹幕满溢。
谢大萝卜强迫自己收回目光，环视一周，才发现在脑子里刷弹幕的不止他一个。大巴里刚才还昏昏欲睡的同学们忽然都精神起来，各个瞪圆了眼睛盯着江一翎，眼睁睁看着他走到李灿身边。
翟灵也傻了，她倒是识趣，抱着书包弱弱站起来，打算另找一个位置去坐。江一翎没坐下，伸出两个手指，捏住闪闪的鼻子。
睡得原本就不是很踏实的闪闪，梦里扛着枪在战场里与敌人厮杀，她正在枪林弹雨中穿梭，忽然日本鬼子一个大枕头砸向她……
不好！小日本想闷死她！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看见了江一翎。
怎么会看见他呢？是梦还没醒吗？
“说的话还算不算数？”江一翎紧紧皱着眉，盯着她，他声音发紧，带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紧张。
闪闪几乎一秒钟就反应过来了，她瞬间清醒，拍开江一翎的手，顺便擦了把口水。
他在问她，还要不要一起上清华。
“算。”闪闪点头。
江一翎得到答案，瞬间云销雨霁，眉目舒展开，原本紧紧抿着的双唇化成一抹笑。
“好。”他点点头，恢复成朗朗少年模样，回身往车外走，下车之前不忘与目瞪口呆的谢大萝卜道别：“老师再见。”
目送江一翎离开的班里同学齐刷刷把目光投向闪闪，然而她却丝毫没有留意到车里的一切。她疲惫又萎靡的小心脏忽然恢复生机，将新鲜的血液泵送至四肢百骸。她跳起来，用力移开身边的玻璃车窗，半个身子探出去，朝着江一翎的背影问了一句。
“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闪闪这话说完，江一翎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
“算。”江一翎笑起来，坚定又温柔，像只被驯服的狮子。
他知道闪闪在问什么。
十年前，有个瘸着腿的瘦弱男孩子，单腿蹦向那只喜欢收集漂亮小东西的嘴碎小麻雀，他抹掉她的眼泪，许诺道：我们要天下第一好。
第九十六章 番外一
高考倒计时上的数字一天天变小，闪闪却一天比一天更有信心。
她和江一翎之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两句话，恢复到从没有过争吵的模样。闪闪美滋滋背着小书包到江一翎家，享受着奶奶剥的橘子，张阿姨做的糖醋鱼和江一翎牌一对一至尊VIP辅导。
江一翎甚至帮她做了未来五年的规划——他尖锐指出闪闪的本性——她没有做科研的脑子，没有做生意的圆滑，更没可能有耐心投身医学或教育事业。
“你大约只能做个手工艺者。”江一翎推了推他新配的眼镜。
他近视不足一百度，用闪闪的话来说，他戴眼镜纯属为了耍帅。
“挺好，我也觉得我以后应该能靠手艺吃饭。”闪闪丝毫不觉得江一翎是在贬低她，反而为他对自己的了解而高兴：“你看，我做的小手链不是卖的挺好。”
江一翎找了张白纸，像是去年做计划想让两人一起出国时一样，详细写着点儿什么。
“这几个月我考虑明白了，有些事情不是我非让你做你就能做好的。相反，从你擅长的方面找突破口，反而更有可能让你做出些成绩。”他在纸上画下一条线：“你喜欢设计衣服，制作饰品，这一切可以统一归为艺术，你想系统学美术这一点没错，既然你决定以此为生，那么我们的计划需要做出一些改变。”
“出国这个选项我们在去年就已经排除了，那么现在你可以在国内几大艺术院校内选择。我们约好去清华，所以你必须考上清华美院。我查过了，每个月2月底是全国美术统考，在此之前，清华美院有校考，明年是几月份不好说，不过按往年估计，应该是在一月份左右。”
“我查过往年清美录取分数线，文化分好说，按你现在的成绩稳定下去就可以；关键在你的美术成绩，如果你想考清美，那么从现在开始，你需要跟去年蓝悦一样，停课专心画画。”
闪闪半张着嘴，听江一翎叭叭叭在那儿讲，越听越惊讶：“你的意思是，让我当美术生？”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想过要去当美术生。她的成绩虽然没江一翎好，但是保个一本应该还不难吧！怎么就聊到美术生去了？
还得停课？
要死了，这都高三了啊，现在停课，那她成绩怎么办！
江一翎戴上眼镜，眼神仿佛更犀利了，他目光落在闪闪身上，几乎能冻得她一哆嗦：“别以为考美术这条路好走，做美术生同样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你只需要想好，以后是不是想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其余的事情我去跟干妈舅舅商量。”
闪闪闭上了嘴，垂头思索起来。
高二还没开始，她就被江一翎强迫着拉扯出舒适圈，让她过早地面对大学的选择；现在高三，她又被江一翎摁着头，开始思考起未来。
不过，相较于去当个老师医生，或者当个白领什么的……以后能自由地设计出漂亮的衣服首饰，更像是她所希望的未来模样。
江一翎说得对，要想做出漂亮衣服，总得先画出来吧。
闪闪抬头看向江一翎，认真点头：“好，我去考清华美院。”
商量好这一切，闪闪又翻出自己周考的小卷子来，眼巴巴指着自己的错题看着江一翎。江一翎脸上坚定的表情微微一裂，再开口时几乎咬牙切齿：“刚说你文化分应该没问题，你就给我这样的打击……这几个月你在干什么！这个不是高一的知识点吗？……”
楼下，围在楼梯口偷听半天的奶奶和张阿姨，终于松了口气。两人面前的小半盆芦蒿早就摘好，此时张阿姨站起身来往厨房走：“这回是不走了，我把干子泡一泡，晚上芦蒿炒干子给闪闪吃。”
***
也不知道江一翎是怎么跟蔡红英聊的，一个礼拜后，蔡红英已经将全市大部分针对高考的画室宣传单都拿回家了一份，挑来挑去，竟然还是海雨画室最专业。闪闪原本还有点儿担惊受怕，想要找个时间跟蔡红英谈谈这个事儿，毕竟之前全家人都同意她学个画画，唯独蔡红英还有点儿小嘀咕。
却没想到，这回蔡红英飒得要命，搞明白了怎么回事之后，大手一挥，带着闪闪去找学校办了停课。这个女人向来很有胆，离婚也好，只身一人带着小女儿来省城生活也是。只要她认准的事情，她办起事来半点不含糊。江一翎生日一过，蔡红英直接把闪闪丢去画室，让她好好画画，别七想八想的。
闪闪暗戳戳来问蔡红英，究竟毛毛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这么痛快就做出这么大的决定。蔡红英摸着闪闪的脑袋，看着女儿眼里带着始终如一的光。
“毛毛跟我说了，走现在这条路，你可能会是一流的；但让你走你最爱的那条，你绝对是顶尖的。”蔡红英面上全是骄傲：“我的女儿，一定是顶尖的。”
闪闪感动到大哭一场，她会是顶尖的吗？连她都没有这样的自信，江一翎凭什么这么信她呢？
可……她又怎么好意思让那样好的江一翎失望！
停课前一天，闪闪问江一翎要了他的夏季校服，说是要带回去供起来，日日上香，祈求学神保佑她艺考顺利。然而校服要回来了，闪闪却并没有如她所说那样将它挂在床头，而是把它套在抱枕上。
累了就揍，减压效果一流。
停课三个多月，闪闪进步飞速。她原本就有美术天赋，高一高二也都断断续续学过美术基础，虽然她与高考冲刺班里的大多数同学一样，基础都不算牢靠，可时间一长，有天分与没有天分，有兴趣与没有兴趣的学生之间的差距，也肉眼可见的拉扯开来。
在别的同学天南地北背着画板去各个高校参加校考的时候，闪闪只去北京考了个清美，剩下来的时间都埋头在画室画画。跟画室的同学混熟了之后，便有人跟闪闪开玩笑，说她最好多考几个，要是清美考不上，起码还有别的学校垫底。
闪闪也只是笑笑，表示只考清美。有人觉得她太傲，可后来一打听她是外语附中的，一模回校考试考了个620，大部分成绩不佳的同学只能闭上了嘴。有人猜测她是个白富美，还羡慕她每天晚上下课后有帅掉渣的男朋友来接，酸溜溜问她，你不怕耽误你男朋友高考吗。
闪闪知道她们说的是谁，心里不气，反而有点美滋滋。她学着江一翎的表情，微笑着轻描淡写道：“他保送清华。”
于是那些之前还没闭嘴的也都不得不闭上了嘴。
论装逼，谁能比得过学神江一翎。
她学个皮毛，就足够在海雨画室笑傲江湖了。
至于江一翎每天晚上来接她下课，她也有点儿不好意思。距离美术统考时间越来越近，闪闪的压力也越来越大，画室里的大部分小伙伴都要画到晚上11点，12点才走，更有人干脆在画室附近租了房子方便休息。
而闪闪他们家，除了她之外，还有个要人头疼得厉害的高考生。宋正堂是警察，工作压力大时间也不稳定，蔡红英得在家盯着宋晚河，于是半夜来接闪闪放学的任务，便被江一翎主动请缨要到了手。
毕竟是保送生，他的高三比普通人的高一都轻松。
他是因为奥数被保送的，所以以后的专业也只能是数学。闪闪很好奇，问江一翎以后学数学会不会遗憾，江一翎反问闪闪，为什么要遗憾。
“你从小就学奥数，以后也只能研究数学，没有别的选择，为什么不遗憾啊？难道你很喜欢数学？”
江一翎点头：“我就是很喜欢数学。”
闪闪连鼻孔都撑大了：“为什么你会喜欢这么变态的东西？我怎么都不知道！”
江一翎古怪地看了眼闪闪：“你知道有什么用。”
——你又不能陪我聊数学。
闪闪气到拒绝江一翎送到家门口的要求，噔噔噔爬上楼，回房揍了“江一翎抱枕”长达五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