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溪笛晓
纪云彤转过头去看顾元奉,一下子对上了顾元奉凝望着自己的目光。
他好像都不看路,只跟着她走,只看着她。
纪云彤疑心他是不是又想拿柳文安说事,率先开了口:“我刚才只是到外面透透气,和柳贤兄只是碰巧撞上了而已。”
顾元奉听她提起柳文安,嘴巴有些发苦。
她前脚才出去,柳文安后脚就跟上了,还对她说什么一辈子两辈子的,能是碰巧的吗?
他们这些君子嘴里说得好听,背着他接近纪云彤时却一点都不含糊。
顾元奉迈步想离她更近一点儿,却又担心她朝他露出警惕和抗拒的神色,硬生生顿住了脚步。
一时间连手脚怎么放都不知道了。
“我不是要跟你说这个。”顾元奉干巴巴地挤出这么一句话。
纪云彤问道:“那你要说什么?”
顾元奉又有些难受了。
他们以前不必特意找话题也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纪云彤从来不会问他“你要说什么”。
顾元奉忍不住伸手抱住纪云彤。
纪云彤没料到他忽然困住自己,微微慌乱地抬脚踢他,骂道:“你做什么?!”
顾元奉脚上被她踢得痛极了,可他不仅没有放手,还把脑袋埋进纪云彤颈窝。
那滚烫的气息烧灼着纪云彤的肌肤。
“我每天都想这么做。”顾元奉说道,“我每天都想哄你马上和我成婚,到时候谁都没法再来跟我抢,而且我想亲你就亲你想抱你就抱你,我做什么你都没办法再生我的气,因为你已经嫁给我了,我对你做什么都行。”
纪云彤气道:“你疯了吗?!”
顾元奉道:“我是疯了,纪云彤,我快疯掉了。他们都喜欢你,他们都想把你抢走!”
没错,他就是这样想的,他就是这么恶劣。既然装模作样纪云彤也不会信他,那就让她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
他没有她想的那么听话。
他没有那种看到她和别人在一起也毫不在意的胸襟。
以前没察觉也就罢了,现在知道有那么多人喜欢她、她还浑然不知地与他们往来,顿时就跟有无数只虫子在啃噬着他的心似的。
顾元奉带着纪云彤往后退了两步,将她抵到了身后的廊柱上。
他禁锢着纪云彤的手臂正微微颤抖。
纪云彤只觉有温热的泪水淌落到自己颈边。
这家伙哭了。
怎么会有人放完狠话后自己先哭上了?
纪云彤仰头看着天上的圆月,感觉最近发生的一切都荒谬得很。
世上怎么会有像他们这样的未婚夫妻。
近不了,远不了。
拿不起,放不下。
第44章
“你哭什么?”纪云彤不挣扎了, 她靠着廊柱,感受着春日夜晚微凉的风。
她觉得习惯真是很可怕的东西。
即使顾元奉一次次地越过未婚男女的界线,即使顾元奉满嘴都是听着叫人不高兴的话, 她依然对他没有太多的防心,依然敢和他一起走昏暗的巷子, 依然敢和他独自夜游寂静的庭院。
她依然信任着他。
信任着她差一点就决定要离开的他。
也许她在等, 等有一天他真的发疯彻底毁了他们之间的所有信任;又或者等她自己不能再忍受, 不顾所有人反对也要结束他们这段关系。
可顾元奉总是这么聪明,每次都是这样, 每次她以为那一天终于到来了, 他却忽然又表现得比他这个听他放狠话的人还难受。
他们明明抱在一起, 手中却都不忘紧握着利刃, 时刻提防着来自对方的伤害——
并告诉自己对方要是敢扎自己一刀,那自己肯定要第一时间扎回去。
可其实追根究底, 他们之间也没发生什么非闹个天翻地覆不可的事情。
他不过是与旁人闹了点传闻,她也只是与旁人见了几面,有什么不能和好的呢?
哪里用闹得那么难看。
只是有些东西一旦改变了,便很难再恢复如初。
他渐渐长大了, 忽然发现自己是要面子的,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当个听她指挥的“小兵”;她也突然发现自己有更喜欢的活法, 而非所有事都在为嫁给他做准备。
他们其实都不想再回到从前了。
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可能是,他另找一个能听他话的新未婚妻, 她也另找一个能听她话的新未婚夫,这样便皆大欢喜了。
纪云彤见顾元奉只抱紧自己不说话, 便把这个建议说给顾元奉听。
他不用勉强自己, 她也不用为难自己,大家都可以快快活活地过各自的日子。
一听她想要找别人, 顾元奉终于抬起头来怒瞪她:“你想都别想!”
纪云彤抬手戳了戳他通红的眼眶。
也不知是气红的还是哭红的。
明明他随随便便就能抽身,却闹得好似被困在笼中的困兽是他似的。
顾元奉对上她微微湿润的眼睛,一颗心顿时又酸又涩,那点儿怒气全没了。他说道:“我不想找别人,我从来没想过找别人,你也不要想行不行?你不想那么快成婚,我们就先不成婚,我什么都听你的。”
纪云彤道:“我要是说我什么都听你的,你会信吗?”
顾元奉哽住。
他哪里会信,纪云彤根本不可能全听他的。
纪云彤道:“你不信,我也不信。”
顾元奉道:“那不一样,我从小都听你的。”
纪云彤道:“你是听了,可你心里不是挺不服气的吗?”
顾元奉想说“我没有不服气”,又发现自己这几年确实对纪云彤处处管着自己的事很不满,一时没话可说了。
“那以后有事情我们商量着办,谁有道理就听谁的。”顾元奉道,“我不高兴了会告诉你,你不高兴了也告诉我。”
纪云彤伸手推他:“你一直这么抱着我,我现在不高兴了。”
顾元奉耳根一热,乖乖收回了困住她的手。
只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还留着环抱她的余温。
他就是想哄她早些成婚,到时候他就算天天亲她抱她,也不用挨她巴掌了。别的事全听她的,他一点都没有问题的。
纪云彤不知道顾元奉在那琢磨什么,只觉他脑子里肯定没想什么好东西。见夜色渐深,她说道:“该回去睡了。”
顾元奉马上提起灯笼给她照亮回去的路。
一直送她到房门口。
见顾元奉还往自己房里看了两眼,纪云彤没忍住踢了他一脚。
顾元奉吃痛地退后两步。
纪云彤进屋把门关得牢牢的。
顾元奉回到房里脱了鞋袜一看,左腿右腿的淤青很对称,一下是抱纪云彤时挨的,一下是刚才在纪云彤房门前挨的。
她不管下手还是下脚都是一点都不留情。
真是母老虎。
当初她习武和骑马还是他教的呢!
顾元奉暗自嘀咕了两句,最后安慰自己男儿大丈夫这点痛不算什么,收拾收拾睡下了。
接下来几日一行人还是待在苏州,纪云彤遍阅各家藏书,对于何家所藏的《乐游苑纪事》如何印刷已经有了初步想法。
也就是记载永乐公主身边女官记录她生平逸事的那篇书稿。
这是打响彤载堂名声的第一本书,决定了接下来能不能收到足够多的优质稿件,所以纪云彤觉得自己再怎么用心都不为过。
回金陵的路上,纪云彤除了陪建阳长公主说话,就是跟何菁、许淑娴一起商量书稿的版式该如何设计。许淑娴虽不像何菁这样专门深入了解过雕版怎么搞,但她读的书多,能给的意见也多,一路聊下来三个女孩儿都兴致盎然。
哪怕何菁不能说话,脸上的笑意也明显越来越多。
偶尔商量出好的想法来了,还会拿去和建阳长公主讨论讨论。
顾元奉就没那么快活了,他不得不陪着顾父和柳二郎下棋,不时瞅两眼和别人聊得颇开怀的纪云彤。
眼看纪云彤一次都没注意到他偷偷看过去,顾元奉心里又开始酸溜溜了。
可惜纪云彤身边围着两个女孩儿,他就算想找借口凑过去找纪云彤玩都没法挨着她,只能郁闷地和柳二郎他们聊天对弈。
唯一比较值得宽慰的是柳文安留在了苏州,应修齐又要陪着应先生去别的地方访友,相当于他一下子甩掉了两个情敌!
顾元奉就这么时而欢喜、时而憋闷地熬到了船只靠岸。
纪云彤坐了这么久的船,也觉得有些乏了,径直跟着顾元奉跳下船舒展筋骨。
两人正很没形象地捏捏脖子踢踢腿,就见不远处走来个不算陌生的身影。
居然是挺久没见的陆骥。
纪云彤先注意到他,笑着喊了声“陆世兄”。
陆骥有公务在身,听了这声招呼后朝着纪云彤点点头便算是回应了。
顾元奉还是有点怵陆骥,想到自己被关过一个时辰就有点牙痒。他凑到纪云彤旁边酸不溜秋地说道:“左一个柳贤兄,右一个陆世兄,你怎么不喊我一声哥哥。”
纪云彤听后冷笑:“好啊,我喊你哥哥,你喊我妹妹,以后我们当兄妹得了。”
顾元奉被纪云彤噎得没话说了。